起床洗漱更衣，就被王贲抱上马车，火急火燎的从怀中掏出竹简，压低声音，狗狗祟祟道：“今日要背《无衣》，你快背背，等会儿蒙恬要是背的久了，你就能故作轻松的背出来，让他知道我们的厉害。”

　　苏檀：？

　　你小子心眼比个子都高。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贲压低声音教，生怕被别人听见了。

　　苏檀就跟着他读，无衣是秦地战歌，王贲纵然压低声音也格外慷锵有力，他不敢想象，若是大秦锐士齐齐唱来，该是多壮观的景象。

　　马车行至半路，才算通读一遍，王贲凑到他身边说悄悄话：“你再多读两遍。”

　　苏檀似笑非笑：“不必了。”在王贲疑惑的目光中，他轻笑着道：“我会了。”

　　王贲：？

　　他懒洋洋地背着《无衣》，眸中有掩藏不住的向往。

　　王贲：？

　　他真的会背！！！

　　少年挺直脊背，低声道：“你是不是之前背过，你快说呀！”

　　苏檀迟疑着道：“你说的对。”他可能读过，但是真没有背过。看着少年激动的神情，他还是决定说点善意的谎言。

　　然而看着对方明显不相信的眼神，他索性微微一笑，并不辩解。

　　他不知少年心中崩溃，辛辛苦苦想出来装相的法子，结果这小孩可以轻松做到。

　　谁来救救他，他为什么要跟公子扶苏一道读书。

　　等到大将军府后，苏檀一板一眼的跟王翦行礼，这才端方的席地而坐，打开面前的竹简。

　　——《无衣》

　　果然是这首，苏檀面不改色，跟着王翦的节奏听了一遍，男人在战场上杀过敌，自有一番血气方刚，从他嘴里唱出来格外浑厚激昂。

　　他认真听着，汲取着关于这个时代的知识，到背诵环节后，王翦原打算给他留些时间背，不曾想他也跟着背完了。

　　“这么快就会背了？”王翦声音中有些迟疑，他记得秦王跟他交代过，说是公子扶苏从未启蒙。

　　苏檀点头，他看了一眼正心虚往怀里塞竹简的师兄，这才正经点头：“先前背过。”

　　一旁的蒙恬压低声音道：“是来的路上？”

　　王贲猛然睁大眼睛，这不是个憨子吗！竟然能看出来。

　　见几人之间的官司，王翦眉头微皱，目光冷冷的瞥贲一眼。但他心里还是为公子的聪慧而震撼，若早间在车上那短短的路程就能背会，那可真是太厉害了。

　　王贲抬头挺胸，一脸与有荣焉：“早间在马车上，带公子扶苏通读一遭，他便会背了。”

　　苏檀骄矜地露出一抹轻笑，温声道：“许是原先听过，有印象。”

　　但王贲根本不听，他背书就很痛苦，还被揍了一顿才背会无衣。儿时痛苦的经历涌上心头，想想就惨的要命。

　　他阿父以前信奉闲着也是闲着，打打儿子也算是活动了，背不会就打。

　　“你真是太厉害了！”他双眸亮晶晶的夸。

　　“不愧是秦王之子！”王翦也露出赞赏的目光。

　　于是江湖上有了关于公子扶苏的传说，王翦见人就要满脸骄矜的夸，他那小弟子生的玉雪可爱，关键人家还特别聪慧乖巧，上课从不走神，学习进度快的让他以前做的准备都推翻了。

　　“啧，真是愁人。”王翦在蒙武面前捋着胡子叹。

　　蒙武不想搭理他，并且嘲讽：“那是秦王之子，人家都没嘚瑟。”

　　于是王翦就叫身边的厮役不住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蒙武：……

　　*

　　等蒙武满脸不忿地冲进章台宫，跟秦王提议，说是公子功课不可由一人教，免得误人子弟，应当拜百师学百家思想时，一旁的苏檀就呆住了。

　　所以他这幼儿园也要学习诸子百家了。

　　他眼巴巴地看着高台上的秦王，心想你快拒绝，快拒绝呀！然而男人单掌握着剑柄，闻言若有所思，他也觉得扶苏甚是聪慧，能多学点自然很好：“可。”

　　苏檀在心里惆怅一叹，罢了，这比他初中七科轻松多了，他在心里拼命安慰自己。

　　却不知——

　　他这般淡定自若，自有一番气度在，看的众人不住点头。

　　王翦双眸微闪，时下讲究嫡长继承制，然先王便不占嫡长，若公子扶苏能顺利长大，得封太子，他这样仁善聪慧的性子，倒是不至于狡兔死走狗烹。

　　他眼睁睁看着蒙武挖他墙角，不禁后悔极了。

　　苏檀乖巧地坐在一旁，听着他们商议关于平定长信侯嫪毐叛乱之事，也跟着在心中思索，以图培养出政治敏感度。

第14章

　　几人商讨结束，王翦、蒙武、李斯三人便告退离去，苏檀犹豫片刻，还是挨着秦始皇坐下，近日提太多要求，他觉得有些害羞，担心对方觉得他絮烦。

　　“何事？”秦王政说太多话，正在喝水润喉。

　　苏檀有事相求，便提着精巧的水壶，殷勤的给对方倒茶，见他喝了，这才将自己方才思考半晌的事情说出。

　　“玄女梦传有语，所授之物当利民生，不得满足私欲，如今豆腐制作已稳定，可以推广了。”

　　“何为推广？”嬴政有些疑惑，这个词和研发中心一样有些拗口。

　　“所谓推广，便是让只有你我二人知道的豆腐，变得人尽皆知。”苏檀温声解释过，又思考关于推广的可能性。

　　根据《秦律仓律》记载，秦国的主要粮食作物为禾、麦、黍、稻、答小豆和菽，菽就是黄豆，种植面积较广，原材料是不缺的，包括点豆腐所用的草木灰水，都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见嬴政认真的听他说这个，苏檀震了震精神，将自己心中所想尽数道出。

　　“扶苏想了很多推广的法子，比如执行力最高的军队，但是弊端在于，若行军打仗时，此时尚叫硙的笨重石磨不可能随粮草而各地输送。”

　　“又想到咸阳城中的商人，可商人逐利，若是抬高豆腐的价格，那就不存在利民了。”

　　苏檀眸光闪了闪，苦恼的皱起眉头：“阿父，你说怎么才能以最简单的方式推行？”

　　听他说的为难，嬴政还当是什么事，闻言轻笑出声，温声道：“你太小看咸阳城了。”

　　“咸阳城郊有一片村落，举民皆兵，他们是我大秦最优秀的斥候，可惜战场上刀剑无眼，各有伤残，无家可归者，皆安置于此。”

　　“你若想推广豆腐，不妨将法子教给他们，让他们向周边农户兜售，这豆腐新鲜好吃，原料易得，只要定价不贵，想必待客时会舍得来一刀。”

　　“若不想豆腐被权贵圈下，最先便不能为权贵所知，只有在民间流传开了才稳妥。”

　　苏檀听着他出谋划策，心中一片滚烫柔软，昨日的研发中心，今日的推广豆腐，他政爹毫不揽功，尽数还他！

　　“扶苏年幼，这事儿还是您来办。”他眼眶有些湿润，转瞬又神情坚定起来，他如今乃始皇长子，追随始皇脚步才是他应该做的事。

　　“寡人相信你能办好。”嬴政满脸鼓励。

　　苏檀一握拳头：“扶苏可以！”

　　两人对视一眼后，嬴政沉吟片刻，又重新叮嘱，说是叫王贲、蒙恬二人带他去城郊，因为此处多为王、蒙残部，他二人比尚是幼儿的扶苏说话管用些。

　　苏檀乖乖点头，行礼过后，这才认真道：“那扶苏这就去了。”

　　他回甘泉宫后，先叫人传召王贲、蒙恬二人在宫门口候着，又叫人去膳房提了一匣豆腐、一碗葱花、一把细盐。

　　都准备齐全后，这才架着马车出宫和二人汇合。

　　很快就到那处村落，看着整洁的村落，颇有种绿树村边合，桃花映水鲜的味道在。

　　他们一行人尚未走到，远远就见村落边上肃立着一群人，列阵相侯。

　　“恭迎公子扶苏！”

　　刚能看见车架，震耳欲聋的喊声便响起。

　　苏檀能感受到他们心中的热血，不由得心定了定，尚未到众人跟前，便下了马车，带着王贲、蒙恬二人走过去。

　　“众锐士不必多礼！”他满脸严肃的回了一句，这才缓和了神色：“此番来，是给大家送一个艰苦的任务来的，当然也是送一个赚钱的路子。”

　　“彩！”众人看着沉稳的公子扶苏，不由得激动极了，这代表着秦王并未忘记他们，要不然怎么会让自己金尊玉贵的公子来此。

　　“大王得天恩兆，现有一物需推广，它便宜易得又好吃，是大家随处可见的东西制成，大王和我吃了几日甚是喜爱，如今也想让我大秦黔首尝尝！”

　　苏檀说着，拍拍手让厨子将豆腐拿来，众人登时愣怔起来，这雪白的一块，众人从未见过，可公子又说随处可见。

　　厨子用木杵将一部分豆腐戳碎，撒上备着的葱花、细盐，拌了拌，分给在场的众人吃用。

　　众人这才知道，为什么让他们把碗筷给带上。每人只能分上一点，但是吃了就忍不住将眼睛瞪的滚圆，只吃过水煮菘菜的大家，根本扛不住豆腐的美味。

　　等吃过小葱拌豆腐，就见厨子又拿出陶片，在上面抹了一层油，开始煎豆腐。

　　豆腐被油脂浸润，烤的两面微黄，光是属于油脂的味道，就叫人没忍住抽鼻子来闻。

　　太香了！

　　在食物匮乏的今天，美食最抚凡人心。微烫的煎豆腐入口，对众人来说，简直香的让人忍不住咽口水。

　　怎么那么好吃！

　　众人一想，心中愈加火热起来，方才公子扶苏已经说了，今日来就是教他们做这个的。

　　而此时——

　　众人尝过豆腐后，心里惦念的厉害，就见厨子已经收拾东西退下，又换了人推硙（石磨）出来。

　　已经泡好的豆子，经过硙的研磨，就成了细细的白汁，众人没见过这种吃法，都睁大眼睛认真看。

　　磨了一大桶豆汁，再用纱布过滤一遍，放在釜中煮，刚开始还有属于菽那独特的青涩味，很快就传来浓郁的豆香。

　　在众人快要抑制不住好奇的眼神中，点燃麦秸，取干净的草木灰水，到点豆腐。

　　看着一锅香味浓郁的雪白豆汁，慢慢凝结出絮状，苏檀这才满意点头，叫人拿出来小木桶，捞出来些，笑着道：“这稍微放一放，就成豆花了，上面撒一层腌菜碎就很好吃，可以作为朝食来卖。”

　　说着又分给众人吃。

　　这是连厨子都没吃过的吃法，连厨子都震惊了，更别提村落里的众人。

　　用纱布将剩下的絮状物都包起来，用水桶压着，苏檀一边等待豆腐成型，一边跟众人交代：“一斤菽大约能出三斤豆腐，但做豆腐很累，属于体力活，这又是家常要用的，综合下来，一斤黄豆可置换一斤半的豆腐，大约等于就可。”

　　说是个体力活，不光是泡豆子磨豆子，还有担着去卖货，走一日下来，鲜少有人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