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好的甘蔗有一种微微透明的玉感,看着就汁水丰沛。
“将炭炉拿来。”苏檀道。
“现在的天气还没有冷到要燃烧炭盆,故而没有准备,需要等候片刻。”寺人连忙道。
他拿了两块吃,甜滋滋的口感在口腔中迸发,好吃极了。
等他一碟子甘蔗都吃完了,炭炉才燃好送上来,苏檀把烧烤架网摆上,将甘蔗段放在上面烘烤,再在甘蔗上面放一小撮茶叶。
烤过的甘蔗很是香甜,他闻着味,就吃了一块。
将其余烤好的捡了两块给嬴政吃,这才笑着道:“尝尝,看着还挺好吃的。”
嬴政放下手中的折子,坐在他身旁,等着他泡茶。
他这一手泡茶的功夫,实在是厉害,特别多的花样。
甘蔗的甘甜,和茶叶的清香混在一起,闻起来就特别的舒服。
“尝尝。”苏檀道。
嬴政从善如流的拿起杯盖,笑着道:“这看着确实不错,闻起来便有一种清新甜润的香味。”
抿了一口茶水,暖融融的醇香口感便滑入喉咙,属实享受。两人喝了会儿茶,嬴政休息够了,这才又忙去了。
苏檀倒是一直在窗前,喝着茶水,看着外面泛黄的树叶,懒洋洋地发着呆。
直到昏昏欲睡,靠在窗边睡着了。
嬴政抬眸瞥见他睡着的样子,不由得弯着唇笑了。
这孩子心思重,看着清澈见底,实则下面的水还深着呢。
*
等苏檀醒了,看见肩上披着的大氅,就知道他政爹亲自给他盖上的。
伸了个懒腰,他抹了把脸起身,就见嬴政还在批折子,他时而皱眉,时而展颜,从未停歇。
这些年,他伏案工作,从未有懈怠的时候。
“父皇。”苏檀想,他得让他政爹养好身子。
嬴政听见他的声音,头也不抬:“何事?”
苏檀笑着道:“该休息了,不能整日里伏案工作,太伤身子了,和你长命百岁的方针不符啊。”
“走,要不出去跑步。”
嬴政:……
他要是下场,谁还敢跑得比他快,大家都看着他算了。
苏檀叉腰:“我敢,走吧。”
要说大秦谁敢跟嬴政玩这些小游戏,还真是就扶苏敢,嬴政确实觉得自己这几年一直伏案,身子都僵硬了,该多活动活动了。
“走。”他说。
苏檀昂着头,看着一旁的皇帝,不由得笑起来,温声道:“先热身。”
于是——
嬴政就立在苏檀神色,跟着他学,什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我们一起来做运动,抖抖手啊抖抖脚啊……
苏檀记得,这是一首歌,他小时候还挺喜欢的。
每次热身都按着这个来。
他侧眸一看,就见嬴政正一本正经地抖手抖脚扭脖子,就是他不会灵活地扭屁股,晃了两下,见苏檀望过来,就停下了。
“走吧。”嬴政漫不经心道。
“总得有彩头吧?”他说。
看着他自信满满的样子,嬴政没说话,只是把视线移到他的腿上,苏檀瞬间就明白了,这是在说他的小短腿不可能成功。
苏檀:……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歧视。
但是没有证据。
对方腿长,一步迈出顶他两步。
“我先跑。”他叉腰。
嬴政:……
这是什么新型的耍赖。
看着他这样,苏檀不由得笑了,率先跑了出去。
嬴政跟在后面,慢慢地跑着,很快就追上来,蹙着眉头道:“就这样干跑吗?有点傻。”
苏檀看着他气息稳稳当当,登时不服气了,在前面拼命跑。
跑步消耗耐力,但是两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耐力,半个时辰后,两人的气息都没乱,就是跑的无聊。
“好像有碧月残金神谱在,这真的没用啊。”苏檀道。
嬴政翘着唇角笑了笑,温声道:“那就去玩,别跑步了。”
苏檀停下来。
两人没有分出胜负。
“禀报陛下、殿下,太子府传来消息,说是……你的师父病重,托人送信去了。”
寺人急切的声音响起。
苏檀闻言登时心里一惊,赶紧往外冲去,现在什么都好,若荀子去世,那也是大动荡了。
嬴政也是一惊。
“快走。”他说。
“再请侍医过来。”嬴政叮嘱。
两人骑上马就赶紧出宫去了。
等到了小院,就见门口的小童正六神无主的踱步,见了苏檀来就掉眼泪:“前儿还好好的,昨儿突然有些没精神,我要来报,家主不让报,说是不能叫你操心了。”
“今儿就有些晃神,我实在害怕。”
听见小童说这些,苏檀连忙往院子里去,就见荀子坐在廊下的躺椅上,身上盖着毯子,双眸有些无神。
他知道小童的顾虑,现在荀子年岁大了,他头发已经白完了,人也瘦的厉害,看着就有些油尽灯枯。
甚至——
有点风烛残年的感觉。
苏檀小心翼翼地唤:“师父……”
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荀子待他也极好。
“我昨日梦见小三花了,它说要来接我了。”荀子听见苏檀的声音,笑呵呵道。
“我今年已逾百岁,便是没了,也是喜丧,不要难过。”
“谁能活我这个岁数啊。”
苏檀听着他说小三花,眼圈登时就红了。
“乱说,师父还要帮我教导孩子呢。”
荀子想起身却没力气,握着苏檀的手,撑着起来来,絮絮道:“有点热,怎么还盖这么厚。”
苏檀连忙将他身上的毯子松开些,低声道:“外头到底风大。”
一旁的嬴政扶着他另外一边,恳切道:“荀子尚未看见匈奴大败,百越回归,焉能甘心?”
荀子走回内室,就已经用了所有力气,他摇摇头,喘息一声,没说话。
说话也需要力气,他现在最缺的就是力气。
“小鱼,倒水来。”苏檀连忙吩咐。
荀子借着他的手喝水,一边笑着道:“我没事,就是天冷了,人不爱动弹。”
他的书也著好发表了,现在学院里头,他的书也要学。
荀子想,他没什么遗憾的了。
李斯忙活那么久,最终还是他荀子的学说更胜一筹。
“扶苏,师父幸而有你。”用一只猫哄着他留下,这一留就是十余年。
苏檀闻言,眼圈微微湿润,却还是低声道:“师父,不要多想。”
荀子的地位,在战国末期特别的超然,能做他的关门弟子,让他的地位都跟着哐哐一顿升。
要不然在泰山时,那些儒生不会那么听话的。
苏檀和嬴政在小院停留了半日,荀子一直昏昏欲睡,却没别的反应,苏檀就让嬴政回宫去了,他自己守在此处。
等嬴政走了,荀子这才开口。
“你知道纣王吗?”荀子问。
苏檀点头,他低声道:“怎么了?”
“那你知道其子吗?”
苏檀点头。
“伯邑考你可知?”荀子又问。
苏檀再点头。
“作为寻常人时,他们的关系极好,可当帝辛当上了纣王,其爱子便不好了,王位和继承者之间,是天然的敌对关系,你和陛下之间,乃是从小养大你的情谊,你二人之间不一般。”
“只是。”荀子顿了顿,低声道:“你要留个心眼,为师知道你心性纯良,从不肯想那些阴谋诡计,只是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太子的身份,是你最大的危险。”
“有心人,若是一直攻讦、陷害,再深的情谊也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