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沉默地应了一声,这才命人拿早餐过来吃。
几人吃吃喝喝,看着马甩着尾巴,在此处悠闲地吃草,苏檀不由得心生一计,他戳了戳苏璨,小声道:“等会儿我戳你,你就昂着小脑袋,眼巴巴地往上看,听话啊。”
两人凑到嬴政跟前,苏檀戳了戳一旁的小孩,这才试探着提议:“此处风景极好,不若在此处打猎……”
“秋猎!”苏璨奶里奶气地捧哏。
没有人能拒绝秋猎!
天还没有彻底冷下来,正是游玩的时候。
嬴政垂眸,正要答应,又听苏檀蔫哒哒道:“算了,等去富平再看,在路上游玩,若是被人知道了,又说我们心不诚,既然做了,就要做到最好。”
“嗯。”他应下。
确实是这样。
苏璨:……
他跟在苏檀身后,又颠颠地往远处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见男人长身玉立,望着他的眼神极其冰冷。
苏璨猛然打了个寒颤,这才握紧苏檀的手,跟着他一起走了。
*
再次上马,一口气冲到了富平才停下。
一路上马匹奔驰,很快就到了王家祖宅。
苏檀看着面前古朴的村落,不由得微怔,他这才想起来,王翦姓王,就代表着身份不凡。
他是周灵王的太子晋的后代。
“去请老师来,就说始皇帝和太子扶苏来访。”
村口围着聊天的人一听,登时惊呆了,这是一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有朝一日竟然会出现在面前。
“快去请。”
“快去快去。”
“快去请老爷!”
苏檀见众人一脸拘谨,便笑着道:“此番来,不论身份地位,只是来请一个多年征战的将军回朝。”
村人一听,神色间的惊慌缓了些,却依旧不敢抬头。
很快,王府的人就来了。
王翦拄着拐,看见嬴政的一瞬间,眼泪唰的就掉下来,他热泪盈眶,当即就要跪着请安:“陛下!”
“陛下!老臣想你了呀。”
苏檀看着也有些心酸,当初那个块头很大的强壮男人,现在也佝偻着身体,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来。
原先他总是能看到他厚实实的肩膀。
现在也单薄了许多。
“老师。”苏檀连忙上前见礼。
王翦扶着他的手,来回摩挲着,半晌才缓缓道:“你都长这么高了。”
他离开时,他年岁尚小。
如今也已长大了。
苏檀扶着王翦起身,笑着道:“多日不见老师,心中甚是挂念,父皇也惦念着你的身体,一直说要来看你。”
随着他温和的声音响起,王翦眼眶又红了,他激动地不行。
如今君臣相得,他心中情绪激荡,反而有些耐不住了。
苏檀垂眸看着王翦,能看到他哆嗦的手。
“老师先回家。”他说。
一行人往王翦家去了,大家都好奇地看着,嬴政抬手,示意众人将带来的礼物拿来,包括给村里群童带的糖果,尽数都发了。
等进了院子,他看着就觉得挺有意思。
方宅十余亩,草屋□□间。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苏檀看着就想起陶渊明的这首《归园田居》,觉得甚是贴切。
“此处被你收拾的钟灵琉秀,甚是不错。”他轻声道。
王翦在嬴政的示意下,坐在几人下手,一边低声道:“莳花弄草,倒也能陶冶情操。”
他除了做这些,什么都不能做。
还记得当年的吕不韦,就是归隐后,不肯认输,一味的结交六国权贵,想要重新回到权利巅峰,最终反而被赐死,失了所有的恩典。
他以为自己老骥伏枥,选择退位后会甘心,最终发现,他还是不大甘心,会想要回到那个午夜梦回的熟悉战场上。
可日渐老迈,不好用的身体,让他知道,当初选择急流勇退,便再也没有了前进的可能,那是他最后的时机。
时不我待。
将军老矣。
苏檀看着他眸中的悲切,轻声道:“我和父皇来,是想着能请你去咸阳,那里有最好的侍医。”
嬴政也跟着笑:“朕一说你病了,扶苏便急忙带着侍医来给你看诊,莫辜负了他一片孝心。”
王翦看见嬴政,那心里舒坦地跟喝了两斤美酒一样,熏熏然道:“王有命,翦不得不从。”
*
于是休整一日后,带着老迈的王翦,众人便不再快速赶路,而是架着马车,用郑重的仪式接王翦入朝。
他的代表意义,远比实际意义来得厉害。
苏璨亦步亦趋地跟在王翦身后,眼神亮晶晶的,苏檀知道,这是看见历史名人的反应。
毕竟他穿越过去的时候,才三岁半,然后生活那么多年,把秦朝当成一个梦也未可知。
现在穿越过来,看到史书中的战国四大将军之一,那眼神晶亮点,简直太正常了。
他刚开始也是这个眼神。
看谁都是到我碗里来。
王翦倒是喜欢这个小孩,他仔细打量片刻,有些迟疑道:“这位是?”
苏璨冲着他抿着唇笑了,软乎乎道:“我叫苏璨,是……苏苏的弟子。”
别的说法都有些不大好,还是得这个。
王翦闻言迟疑,小孩收了个小孩,他却还是笑着捧场道:“璨极为聪慧。”
嬴政闻言,瞥了苏璨一眼。
苏璨登时安静如鸡。
他有些害怕他。
有王翦在,他身子不好,不敢太过颠簸,这点子路程,生生走了两日。
等进了咸阳城的地界,看着城门口守着的锐士,王翦便感慨万千。
他真的好久好久没有回来过,甚至很是怀念了。
嬴政看着他的表情,神情也缓和很多,低声道:“入城吧。”
王翦这才收回视线,跟着马车一道入城了。
“三日后有给你接风洗尘的晚宴,你露个面,叫老伙伴知道你回来了,就好。”嬴政笑着道。
他知道,这回来了,难免是要缓和一二,但他久不在咸阳城中,就很难再想以前那样妥帖了,还不如他帮着都弄好了。
“侍医也已经在大将军府候着了,需要的药材,尽管去药局拿便是,记在扶苏的帐上,你是他的老师,花用他一点医药费,是应该的。”嬴政笑着嘱咐完,便匆匆回宫处理政务去了。
反倒是苏檀和苏璨二人留下来,忙里忙外。
“老师,你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尽管告诉我,贲不在家,就只有我来孝顺你了。”苏檀笑的温和。
王翦连忙点头,他低声道:“我并无什么事,这里一切都是惯常用的,你尽管去忙自己的,不必再管我了。”
他们能亲自去富平县接他,就是图一个君臣相得,明君不忘旧臣的美谈,要他真的一味的拿乔,反而失了趣味。
王翦心中已是万分感念了。
他上折子,其实是想求着回来咸阳,让陛下准许便是。
谁承想,竟然直接去接他了。
这份君臣情谊,他怕是至死也难忘了。
王翦当时就执笔,给自己正在打仗的伙伴们送信,告诉他们自己被陛下接来咸阳,正在认真地治疗,并且表达了自己对伙伴们的思念之情。
*
苏檀想,若是老师能在此处,王贲心里应该会安慰许多。
等王翦的事处理好了,他又想到师父的事,荀子寿数很长,但和他相遇的时间太短了,让他觉得深感遗憾。
他坐在窗前,看着门口的落叶,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嬴政坐在他身侧,看着他出神的样子,随口问:“怎的了?”
“就是感叹,人生得意须尽欢,还得是该高兴就高兴,说不定哪天眼睛一闭两腿一蹬……”
“啪。”
不等苏檀说完,嬴政就听懂了,直接照他的脑袋,就给他一巴掌,冷笑着道:“接着说。”
苏檀幽幽看了一眼他,给自己的嘴巴关禁闭。
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点子苦,属实算不得什么。
这样想着,他不由得笑起来。
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