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檀当时就想要拒绝,这和当众嗯嗯有什么区别,上次是为了糊弄徐市,那自然要放下羞耻感。
但是他一转头,就对上楚姬期盼的双眸,水光盈盈,看起来温柔可亲。
她是很好的母亲。
“好。”
苏檀起身,他肃着小脸,迎着月光,双手快速结印,等虚空翻花绳结束,就一边用指尖写凰字,一边默背碧月残金神谱的心法。
在楚姬那不明所以的眼神中,他凰字最后一笔写成,在空中定成一个点,冷喝一声:“放!”
随着他话音落下,周围闪起星星点点的火光。
范增满脸求知欲的看向一旁的徐市:“这是……”
楚姬也有些茫然:“这是?”
二人话音尚未落下,便有鸣箭声响起,眨眼间,那一道流光冲向天空,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时,巨大的烟花在空中炸开。
明灯错落,入目皆是绚烂璀璨的烟花。
其巧夺天工之技艺,以炼药燃灯的法子,让天空都亮了起来,堪称神仙手段。
似柳絮飞残,又似桃花落尽。
楚姬当即就震在原地,她眸中还有那些烟花落下的残像,简直让她目不暇接。
“这……”
“这……”
她的惊讶中带着欣喜,而范增则是惊恐多些,若秦人有此等威势,那楚人危矣。
他现在有些想不起来昨日那个眼角微红、可怜兮兮撒娇的苏苏了。
取而代之的是,肃容结印而令天地的公子扶苏。
看着他煞白的面色,徐市微微一笑,轻声道:“公子扶苏乃神仙子弟,出东海其上有三座仙山,分为蓬莱、方丈、瀛洲等,而公子扶苏乃是蓬莱一脉。”
范增握着手中的器皿,看着桌上透明的餐食,绝望的闭上眼睛。
为何在公子扶苏手指之处就有星光闪烁,为何大秦王宫的餐食晶莹如水晶,凝白如油脂。
对他来说,这些都震撼的叫他不知所措。
苏檀则笑眯眯的看着楚姬,软声道:“怎么样,好看吗?”
楚姬满脸欣慰:“好看好看。”
两人说着话,嬴政便起身举着酒爵,朗声道:“今公子扶苏生辰礼,日月同耀,诸位请与寡人共饮,愿四海晏然,扶苏共之!”
众人连忙举着酒爵起身,年岁长的就是酒,年岁小的就是蜜水,俱一饮而尽。
苏檀也跟着拱手道:“愿诸君如天上月,岁岁年年长皎洁。”
说罢将杯盏中的蜜水一饮而尽。
那酒爵朝下显摆的样子,还真有几分豪迈。
嬴政面上显出几分微笑,近些日子来的踌躇怅然尽数消散,逐外客他心中不舍,看着秦人将政务弄的一团乱,生气的要命,偏偏是他允许的。
而最令他揪心的是郑国渠,交给一群宗亲来挖,他们说的简单,什么不就是挖一条大道,混不管水工到底有多深奥难懂,就是挖个坑就完了,他现在挖的容易,到时候也不知郑国改着如何。
快些捅出乱子,他也好让李斯拿出谏书,再将人请回来。
看着众人筹光交错,他唇角挂着惬意的微笑,隐隐又有些悲伤,这么好的扶苏,拿寿数换玉米良种,那玉米长势颇好,先试着种一种,等来年春日,就可以大范围的种了。
他收回视线,瞥向一旁的范增,见对方半天回不过神来,不由得皱眉。
但那徐市瞧着面色平常,甚至和范增谈笑风生,他不由得点头,这是个人才,能够有此番镇定,已经不容易了。
“这是章台宫自酿的美酒,酒味酣烈,诸位案上有各色美食,尽管吃便是,莫要辜负了此等好时光。”苏檀举起手中的酒爵,豪气万千道。
一旁的王贲:“彩!”
他不管,就要为他家苏苏无脑冲。
蒙恬被他一拍,也大声叫好:“彩!”
只一个眼神,李信不用被拍,就也:“彩!”
李由端着蜜水,一脸懵:“彩!”他们在彩啥。
众人笑闹着,吃了一遍酒,听了一遍歌,再赏一道舞,就到了经典环节,献礼物环节。
苏檀还想着,早间老师和同窗已经献过礼物,这会儿应该老神在在坐着才是。
不曾想——
他收获了很多意想不到的礼物。
比如李信从南郡给他捎来了大象和鱼糕,而王翦给他送上一头骆驼,蒙家给他一头小灰狼,说是前些日子蒙骜去打猎抓到的。
苏檀表示震惊了。
他们藏的真严实,一点风声都没有透出来。
却不知,李信上咸阳,原就是给他来过生辰的,嬴政早先掐着日子安排好了。
收了一顿常规礼物,和一堆非常规礼物。
苏檀打着哈欠和众人告别,回去睡觉了。
等小孩一走,气氛才真正的酣热起来。
*
然后苏檀就做了一个很过分的梦,梦中他一会儿变成了大象,一会儿变成了小灰狼,一会儿又变成沙漠上的骆驼,然后还梦见自己把左肩抗着骆驼,右肩扛着大象,怀里抱着小灰狼,忙的不得了。
睡醒后,他还有些懵。
这梦做的,太过无厘头了些。
叫人无从琢磨。
过了生辰礼,好像对这个世界的认同感又强了些,想到众人的反应,他就忍不住翘起唇角笑了。
“苏苏,醒醒起床了。”身旁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
苏檀拉下被子,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醒了。”
他早就醒了,只是还没动弹而已。
蒙恬见此就笑了,扶着他起身,又去找衣裳穿,一边笑着道:“你昨日那套衣裳好看,红色的上衣,柳黄的裤子,嫩嫩的像一只桃。”
苏檀:……
他鼓着脸颊哼:“下次请形容我是顶天立地威武雄壮的大英雄。”
蒙恬闷笑:“是,苏苏。”
面前的小娃就跟他腿一样高,脸上奶味还没推,肉嘟嘟的小脸蛋会因为鼓起来而微微颤动,说自己是顶天立地威武雄壮大英雄的时候,呲着小米牙,看着奶凶奶凶的。
两人一道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就看见范增和徐市在候着,苏檀有些意外,突然想起来点什么,他回头就跟身旁的侍女道:“你今天早晨先捡两斤干桂花出来,等下课后有用。”
他昨夜想到的,爸爸说孩子的生辰就是妈妈的受难日,所以也要给妈妈准备礼物。
今天就想着,做点桂花头油给阿母用。
“再跟寺人说,榨两斤脂麻油出来。”当器具是现成的,这榨油就显得简单很多。
他叮嘱过后,这才收回视线,刚好走到范增和徐市面前,他便笑着道:“徐市明日还回研发中心就是。”
接着又看向范增,软糯糯道:“先生再留些时日,扶苏还有好些关于大秦的好物要跟你分享呢。”
范增想说他要离开,却有些舍不得。
“谨遵公子之命。”他低声应下,只说完就愣在原地。
从头到尾,他都是以长辈的心态在此处,没想到,他今日下意识里,就以下属的态度对待公子扶苏了。
此人年岁这般小,竟让他心生臣服,实在匪夷所思。
那是一种骨子里带出来的臣服。
等公子扶苏走后,范增的神情明灭,在深深思考,关于在大秦入仕的可能性。
这些时日,他也发现了,大秦是一个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发展迅速,人心很齐,劲都往一处使。
而在此时,就见楚姬跌跌撞撞地走过来,满脸泪水道:“楚王薨了!”
她刚从秦王处得到的消息,说是先楚王之子悍继位为幽王,楚王薨了,她成孤家寡人了。
苏檀小手稳稳地拖住她,轻声道:“阿母冷静,楚王已逝,你还有我和父王。”
楚姬乃是楚地公主,楚王是她阿兄,对方没了,她肯定伤心难过无所依。
“你们先下去。”苏檀摆手。
等人都走了,楚姬这才惶惶然道:“悍不是阿兄的儿子,他是春申君的儿子!宫闱内部都知道,春申君当初娶赵女嫣,嫣有孕后献于阿兄,生子悍,他还有个弟弟,负刍是庶兄,最起码负刍做楚王才对。”
苏檀认真捋了捋,也就是说嫣生的两个儿子都是春申君的儿子,而负刍才是先楚王的儿子。
“那昌平君呢?”他记得当初楚姬跟她科普过,说昌平君熊启也是她阿兄的儿子。
“他也是。”楚姬泪眼朦胧。
王室旁落,她作为楚国公主,更是心中难过,却又无可奈何。
苏檀满脸若有所思:“悍若想坐稳王位,则春申君必死,楚国败矣。”
楚姬猛然抬眸,泪水涟涟,见不远处候着蒙恬,她又擦干眼泪,推着扶苏去读书,一边低声道:“我哭哭就好了,阿兄死了,无人再为我撑腰,是得想法子了。”
她哭的伤心,眼圈都红完了。
“要不我今日请假,在家陪着阿母,你这样,扶苏实在不放心。”苏檀抿着唇,心想她还是个女孩子呢,说到底,在现代也就比他大几岁而已。
“不用,哭哭心里顺了就好了,既然无人为阿母撑腰,那阿母要努力的想法子,给扶苏撑腰才是。”
她说着,转身就走了。
苏檀在要追着上去,她却摆摆手,不让跟。
见人都走远了,蒙恬这才走上前来,苏檀昂着头,心想楚王死了,父王怕是要兴奋了,政权交接的时候,就是一个楚国最单薄的时候。
而且现楚王来位不正,正好师出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