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不容他不信了。
“真好。”嬴政爽朗的大笑出声,半晌他又认真问:“新鲜玉米到底不好保存,那晒干的玉米粒,又能怎么吃?”
说到底,能吃好吃才是好庄稼。
苏檀笑眯眯道:“玉米和菽差不多,可以磨成粗粒煮饭吃,也可以磨成细面,和麦粉混着吃。”
他觉得口感不如嫩玉米多矣,他会更喜欢吃嫩玉米更不是粗玉米。
嬴政点头,他回味着方才的口感,缓缓地松开紧皱的眉头。
“即如此,便可大力推广了,只是此物紧要,要先在城郊先行试验才是。”
想要抽出一百亩地,还是比较简单的。
嬴政便拿着堪舆图开始谋划,想着早日将此事定下来,也好心中稳定才是。
他圈了一块离军营比较近的地,刚好此地戒严,又有锐士看守,最是稳妥不过。
苏檀仔细看着堪舆图,最后点点头,那地方的地不肥不瘦,种玉米也不影响什么。
没吃玉米的时候,他只是心里惦念着,现在尝着味了,便心心念念还想吃。
“阿父,你种的那些是不是也成熟了,掰两个玉米穗来吃?”他眼巴巴地看着道。
嬴政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
“不成,莫要胡闹,等明年,给你吃个够,今年不行,吃一口就少一片地的种子。”
他说得掷地有声。
苏檀:……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上交玉米后就能多起来,以后就能长吃了,我不知道上交了就吃不到了,我一早就上交了,自己一颗籽都没有昧下,还担心阿父会不重视玉米,得了两根玉米穗就赶紧拿来和父王分而食之。”
“玉米是极香甜软糯的,一粒一粒在口中,谁不喜欢。”
“如今想再吃,竟是一颗也要不来了。”
“我真傻,真的……”
苏檀跟在嬴政身后,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嬴政被他烦的不行,大掌捂住他的嘴,无奈道:“过两日,再给你掰两根来,只是今年再不许吃了。”
这是他拿命换的,他便是全吃了,也是应该的。
嬴政在心里劝自己。
然而——
“我真傻,真的……”苏檀打算继续念,结果对方竟然同意了,登时就笑了:“我真好,真的,我有一个英明神武充耳琇莹会弁如星如金如锡如圭如璧的父王。”
嬴政捂住他的嘴,冷眼斜睨他:“你若再吵,寡人便要收回成命了。”
苏檀赶紧闭上嘴巴,殷勤地给嬴政奉茶,只抿着嘴笑,并不说话了。
看他如此,嬴政的神色缓和许多,但还是有些不解:“你如今怎的话这么多?”
苏檀:……
他好意思说!
当初他身边有王贲、蒙恬、李信这些小伙伴,平日里有话说,倒也不觉得憋闷。
便是王翦、蒙武二人,也并不是古板不通人情的性子,也会跟他说说话。
但现在——
子婴、李由、蒙毅三个崽,走路还不稳当,说话更是奶里奶气非亲近人员听不懂是也。
而韩非口吃间不大伶俐,惯常规避说长话。
而秦始皇更不是那种能和人坐在一起,随便聊聊天的性子。
他倒是想和寺人聊聊天,但是一开口,对方就诚惶诚恐地跪下了。
所以崽崽真的憋坏了。
嬴政闻言,若有所思,他低声道:“你喜欢比你年岁大些的少年郎?那便寻几个来。”
苏檀舒服了。
他已经开始期待了,他坚信自己是少年郎,而不是三头身的小崽崽。
少年当然要和少年玩,整日带孩子,是会抑郁的。
嬴政瞥了他一眼,将面前的竹简递给他,皱着眉头道:“竟有人弹劾你。”
苏檀:!
这个就稀奇了。
按道理来说,在世人眼中,他不过是四岁的崽,什么事情值得弹劾。
他看着手中的竹简,上面描述着他的罪行,堪称罄竹难书,什么整日里和商人厮混,毫无公子风范,什么整日里游手好闲打马游街,什么沉溺于奇巧淫技,终登不得大雅之堂,望改之勉之。
苏檀幽幽道:“父王,以后恶评就不要给我看了叭?”
嬴政当没听见。
“嘶,让我的小眼睛看看是谁在说我坏话?”他翻看后面的名字,见是一个不认识的御史,就有些失望了,若是他认识,当时就要握着小拳头,邦邦给他两拳,并且把他家所有他发明的小东西都给拿走。
嬴政从他手中拿走竹简,又指了指旁边的一堆。
苏檀心里登时一个咯噔,不会吧,弹劾他的人竟然有这么多,他没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但是打开一看,登时乐了。
全是弹劾他政爹的,从头发丝批评到脚后跟,他后来不知道有一日他政爹上朝时,面前珠帘的珍珠晃动幅度大也会被弹劾。
甚至后宫无所出,也会被弹劾。
什么叫无所出,他都长这么大了。
从衣服式样,到行走规范,再到行事标准,只要不合他们的意,就要上折子弹劾,以古论今,以今论古,看着就让他心里不适。
苏檀没忍住投去一个怜爱的眼神。
“父王辛苦了。”
嬴政瞥了一眼,低声道:“所以,你这只是当玩笑话给你看的。”
苏檀:哦。
人的共情能力果然只有一点点,这样说他他就很气愤,但是政爹被这样说,他就会觉得,他确实挺惨的,却不会有更多想法了。
但是本身那种无缘无故被哐哐一顿指摘的感觉,确实消散很多。
因为秦始皇都不能令朝臣满意,他又算什么。
完全不慌了,甚至能躺平指指点点:“这论据根本站不住脚,我才四岁,爱奇巧淫技又如何,要不然叫他家八岁小儿来论道,从天上星瀚到诗词道理,我让他四岁!”
嬴政若有所思,他也咽不下这口气。
毕竟自家崽,启蒙都还没过,竟也被他上折子弹劾,实在奇怪。
于是——
第二日早朝的时候,他便直接跟那御史说了,公子扶苏有言,欲和许卿家的小公子论书文,可比他大四岁以上。
此言一出,那名叫徐升的言官顿时面色涨红,他家极为重视教育,便是公子扶苏聪慧异常,打出娘胎开始读书,也比不过他家孩子。
他家小儿,端方持重,言之有物,又岂容如此轻视。
“喏!”
他愤怒地应下。
“若犬子赢了,请大王看在他年少,饶恕他赢了公子的罪过!”
朝堂上,众人原本眉眼低垂,老神在在地在出神,闻言有几人神色变得微妙起来。
其中以李斯、王绾、隗状、熊启等人,他们看着那言官信誓旦旦的神情,露出一丝同情来。
那可是——公子扶苏。
生来便多智近妖,记忆力惊人,你非得去惹他。
嬴政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他甚至不气了,只轻笑着道:“寡人并非那不辨是非的昏君,你既然如此说了,自然不会再计较,寡人那扶苏啊,生来娇气,略读了半年书罢了。”
言官顿时皱眉,有些迟疑道:“那胜之不武!要不就此作罢?”
嬴政想想这是一个把扶苏推上台的好机会,闻言登时笑了:“不必,这是公子亲自邀请的文斗。”
于是——
第二日。
苏檀穿着公子衣裳,玄色为底,上面绣着精致的玄鸟纹,他足登方口齐头翘尖履,从容地走上大殿。
虽然面上一片平静,但是他心里激动坏了,上朝了上朝了,再次见证历史。
这黑鸦鸦的一片,却看的他热血沸腾。
“扶苏拜见父王。”他率先向着龙椅磕头问安。
“起。”嬴政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两人一来一往,朝臣见公子扶苏年方四岁,便已经进退有度,在大殿中这么多人,也不曾有丝毫惊慌。
苏檀挺直脊背,兴奋坏了,真想留在朝堂上,永远陪着政爹上朝,他想听政。
“传徐升之子……”
随着寺人的声音,一个十岁的小儿走进来,见了人多就有些慌,视线不住在人群中巡弋着,想要找到自家阿父做主心骨。
他慌得要命,走到殿前了,还未见到阿父,而两边的人群黑鸦鸦地看着他,那腿顿时就抖得厉害。
要磕头的时候,他按着阿父教的礼仪,正要下跪,看见前面高堂上端坐的帝王,顿时腿一抖,扑通一声磕在地上,那声音听着都疼。
“言官徐升之子许冒拜、拜见大王。”
他抖抖索索的说完。
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阵仗,实在心慌得厉害,再加上从昨晚到早晨,徐升都耳提面命,让他心中愈加惊慌了。
“起。”嬴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