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老子站出来!麻卖皮,胆子大得很嗦!”
夏有才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都是一个村的乡里乡亲,夏有才平时对谁都是好声好气的,就算有什么不对付, 顶多也是浅淡地互骂几句, 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抄着家伙要打要杀的。
不止是夏有才, 大半个村都被刚才的鞭炮声吵得睡不着觉。
原本想着大过年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一忍就过去了,可听到夏有才在外面骂街,好些人也跟着出来要给自己讨个公道。
夏有才的骂声越来越小,看样子是找到了半夜放炮的罪魁祸首。
“你爹他不会真动手吧?咱要不跟去看看?”想到夏有才方才出门时的神情,李招娣不禁后怕道,“这大过年的,又都是一个村儿,万一真闹到医院去……”
夏瑶搂着李招娣的肩膀,轻声安慰她说:“娘,你放心,我爹也不是小孩子,心里有数的。”
夏有才拿笤帚出去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真要动手恐怕也就是在人家屁股蛋子上敲两下而已。
就像李招娣说的,这大过年的又都住在一个村儿,低头不见抬头见。
流血事件?肯定不可能的。
不到十分钟,夏有才回来了。
不像是讨回了公道,也不像是没吵过人家的样子。倒像是被人把魂儿给勾走了,整个人魂不守舍的,眼神迷离、嘴唇翕动,刚进门,手里的笤帚就掉到了地上。
李招娣走上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咋了这是?见鬼了?”
夏有才用力眨了眨眼,稍微缓回来了一点,回道:“炮……是老何家的那小子放的。”
听到老何家三个字,李招娣也顿了顿。
自从老何过世后,他家的院子空了七八年了。
按照规矩,外出归家的子孙回家后是要放一挂鞭炮的,除了放鞭炮外还要烧纸、上香,这叫“醒院”,用来告诉曾住在家里的先人自己要回来住了。
默默地许久后,李招娣话里的怒气也少了大半:“放炮也得讲究时候嘛,大白天放炮不行?非得晚上放,吵得人睡不好觉?”
夏有才没说话,默默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十块又十块,厚厚一沓,加起来得有一百多。
夏有才:“他给的,说是对不住,明天亲自上门来道歉。”
李招娣:???
夏瑶:???
晚上回屋后,谁都睡不着了。翻来覆去直到早上六点多,夏有才实在躺不住了,便带着锄头上山去给木槿挖竹子吃。
望着前天刚擦干净的房梁,夏瑶淡淡地问道:“娘,老何家的儿子,是叫何家宝吗?”
李招娣悠长地叹了一口气:“嗯。”
搜索着原主的记忆,和何家宝有关的都很模糊,只记得他曾经是村里一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追猫逗狗、上房揭瓦,当爹娘的都交代自家孩子离他远点。
他的父亲老何是村里有名的大善人,待人友善又乐于助人,在村里有口皆碑,差一点村长的位置就是他的了。
也正是冲着这一点,村子里的人才对何家宝很宽容。
书里关于他的内容很少,是个出场次数的不多的小反派,露了几次脸后就被男女主一起送进了警察局,好像……是个法制咖?
夏瑶:“娘,何家宝当初为什么要离开村子啊?”
过去的事原主年龄小记不清楚,说不定李招娣能知道一些。
提起这事儿,李招娣又叹了一口气,伸手揉去了脸上剩余的睡意:“你何大爷一个人拉扯他长大也不容易,偏偏他还是个不争气的败家子儿。”
“当时何家宝说要跟城里人做生意,你何大伯不同意,他就偷了家里的钱跑出去。结果气得你何大伯跑去找他,不知怎地就掉到河里,找到时人都僵了,说是脑子哪里流了血?咱也不清楚。”
脑子流血?看样子应该就是脑溢血吧。
去找何家宝的路上突发脑溢血,所以才会掉进河里丢了命。
“何家宝回来后啊,我们都以为他能懂点事儿,改邪归正。结果没老实两天,人就又跑了,这一跑就是七八年啊……”
想到夏有才昨晚带回来的那沓钱,李招娣不禁生出了几分疑惑:“你说他到底出去这几年干的啥生意啊,一出手就是一百多?”
夏瑶撇撇嘴:“肯定不是什么正经生意。”
虽说八十年代初有不少人靠着做生意发了家,在南方捞到了第一桶金,但是想想何家宝“法制咖”的身份,想来这钱不会有多么干净。
听着李招娣说着从前的事,不一会天就亮了。
夏有才抱着几捆竹子从山上回来,进门时手都没来得及擦一下,就赶紧跑到小房间门口去看木槿。
缓了半个晚上,木槿的状态又好转了几分,只是精神还是怏怏的,坐在角落急促地呼吸着,它的一双眼睛还盯着外面看。
夏瑶能够理解它现在的惊魂未定,它的情况,就好比把和平年代的小姑娘丢到战场上一样,让它听到炮火连天的声响,闻到空气中硝烟的气味,没把胆子吓破已经算它坚强了。
“胖娃儿,来吃笋?”
夏有才把笋剥好后切成了手指般大小,上面沾了满满一层蜂蜜,平日里,木槿最爱这么吃了。
木槿坐在那一动没动,舔了舔嘴巴,把目光又挪向了别处。
“你说你,别人给你钱你就收了?没骨气!”李招娣一边处理着他带回来的竹子,一边抱怨道,“换做是我,我当时就该把钱丢在他脸上!真以为有钱就能想干啥干啥啊?”
“说得轻巧。”
夏有才哼了一声,又把竹笋在蜂蜜罐子里转了一圈:“赔点钱起码能给胖娃儿买点好吃的补补,那是咱胖娃儿应得的,这钱你不要,打他两下你就能把气都出了?”
停顿了片刻,夏有才又浅浅道:“好歹他是何大哥的儿子,再不像话,也得给他爹个面子。”
夏有才一家也是受过何家恩惠的,夏瑶小时候多灾多病,每次进城都是何父陪着,拖着个平板车,一走就是几十里。
何家宝比夏瑶和陈玉华大了八岁,每次何家宝欺负她俩,当爹的也会揪着他耳朵回去站墙角。
冲着这些人情和旧恩,也得多忍让他一点。
当然,这也是因为木槿目前没事,要是木槿真的被他放炮吓出来个好歹,别说夏有才要跟他拼了,保护中心的人也一定不会放过他!
李招娣狠狠戳了他脊梁骨一眼,又继续问道:“他咋是半夜回来啊?你也没问点别的事?”
“昨天我们上门时他正在给他爹的牌位磕头,哪能问这么多?”
虽说拿了钱不好再苛责,但看到木槿现在这茶饭不思的样子,夏有才心里的怨气又不禁增长了起来:“不过他说今天要挨家上门道歉,看我不替他老子好好教训他的!”
不止木槿受到了影响,夏瑶怀里的奇迹状态也没那么好。
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该吃饭的时候了,还在她怀里来回点头,撸一撸它的小脑瓜,还会烦躁地推开她的手,再伸手就张嘴要咬人了。
铛铛铛!
说曹操曹操到,门刚被敲响了两三声,就听到了一个洪亮的声音叫嚷道:“夏叔!夏婶儿!是我!”
夏瑶记不清何家宝的样貌,不过光听他那痞里痞气的声音,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说是来上门道歉的,可听他敲门时那个架势,更像是上门催收债款的。
“来了来了。”
夏有才忙不迭地起身去开门。
打开门时,门外站着三个“贵气十足”的男人。
中间那人嘴里叼着半根香烟,得意的嘴角恨不得歪到天上去,还有他手臂下夹着的皮夹子,凹凸不平的材质只觉得眼熟,却说不出来是什么。
看到男人的一瞬间,那张脸立刻和何家宝三个字对上了号。
“夏叔,对不住啊,昨晚打扰您休息了!”何家宝双手合十,上来就跟夏有才道歉道,“可这醒院的规矩咱必须要守不是?真是对不住啊!您可得多多包涵!”
“没,没事,这……”
伸手不打笑脸人,面对他这又拜又请的动作,夏有才的一肚子的火瞬间被浇了一盆水。脸上的表情在愤怒和客气之间来回转换,真是让人纠结得很。
何家宝的脸上堆满了笑,脸上的褶子比狗不理的包子还要多。再加上那大背头、BB机,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装扮。
听他道歉也挺诚恳,长得也不是想象中那么贼眉鼠眼,只是看到他那虚假的笑容,夏瑶总有种想扇他两个大耳刮子的冲动。
“夏婶儿?”
转头看向院子里的李招娣,何家宝又热情地走到了她跟前,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这么多年没见,您身体还好吗?我这次回来带了点燕窝,一会让他们给您拿来点,吃了好补补!”
夏有才:“燕窝?”
一旁的小弟替他解释道:“南方人的补品,吃了对身体好。”
“不用了,我这身子骨挺好的,”李招娣头也不抬,自顾自收拾着地上的那些竹子,“不用送啥燕窝鸟窝的,咱吃不起那好东西。”
何家宝脸上的笑容僵了片刻,顺手把手臂下的包交给了小弟,“看来婶子是生我的气了,是我不好,扰了您休息……这样吧,我给您磕个头,就当提前拜个年了!”
见何家宝要下跪,李招娣赶忙起身去扶他,回道:“可不敢可不敢,磕头啥的,不至于!”
何家宝:“我知道我年轻那会荒唐,婶子瞧不上我。但只要婶子能消气,这头没啥不能磕的!”
又是赔钱、又是磕头,不得不说,这个何家宝真的是太会做人了!
先不说诚意是真是假,光是这办事的方式,就让人说不出一个“不”字。
可惜啊,他这一套就只能骗骗没经历过社会险恶的乡下人。
夏瑶可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像他这样的老油条、笑面虎,她毕业后见得太多了!
“介绍一下,这是我在南方认识的两个兄弟,陈元、张帅。”
“以后啊,您们把他俩当成自家儿子看待就行,有点啥事,尽管交给他们俩去办!”
“夏叔、夏婶儿。”何家宝话音刚落,俩人也跟着鞠躬问好。
看向何家宝身边的那两个小弟,穿着一身西装,人却是吊儿郎当的不像样。站站不直,脖子还往前伸着,估摸着年纪也有二十七八了,仍是一副街溜子的模样。
向夏有才和李招娣都问了好后,何家宝又在院子里看了一圈,“我夏瑶妹子呢?没在家吗?”
夏瑶:……
果然啊,还是逃不过这虚伪又客套的问好。
夏有才:“夏瑶?你家宝哥来了!”
不情不愿地抱着奇迹从屋里出来,夏瑶干巴巴地抬了下唇角,“家宝哥,新年好。”
“夏瑶妹子如今长这么大了啊?!”
看到夏瑶,何家宝眼前一亮,瞳孔里是惊讶又兴奋的光芒:“比小时候漂亮多了,也瘦溜多了。我记得你老是生病,现在身体好点没?许人家了没有?”
不止是何家宝,陈元和张帅两个人灼热的目光,也在夏瑶身上扫了好几圈,那个叫张帅的,嘴角甚至还微微抖了一下。
他们的反应,夏瑶既感觉情理之中,又有些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