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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


  略顿了顿,又说:“窦郎,擅自珍重啊。”

  窦敬心下着实惋惜,到底不曾违逆,起身郑重拜道:“先生,还望珍重自身。”就此辞别。

  他转身之后,公冶循睁开眼睛,如当年二人初见时窦敬目送他离开时一般,目送对方离开。

  “痴人!”他一声长叹。

  老仆在一旁,也叹息着道:“您只是告诉他,庄悼太子之子有着天子的命格,却没有告诉他,将其迎立入宫,是不是正确的做法。”

  公冶循道:“你从前只称呼他为窦郎,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称呼他大将军呢?”

  老仆想了想,说:“大概是从梁夫人闭门不出,幽居佛堂开始的吧。”

  ……

  窦敬听从公冶循嘱咐,一路只管小心揣着那张纸,却不敢开,直到归家之后,方才将其打开。

  上边只写了一首简洁明了的七言诗。

  更休落魄贪酒杯,亦莫猖狂乱咏诗。

  今日捉将宫里去,这回断送老头皮。

  窦敬看得心生不安。

  捉将宫里去——难道日后他会在宫中出事,亦或者被押送宫中吗?

  断送老头皮——言外之意,便是他会死于非命吗?

  窦敬心下惶恐,又觉得公冶先生交给自己的判词,料想不该如此浅显,在书房独坐思忖良久,又吩咐传了几个幕僚过来,叫他们轮流传阅这首古怪的诗。

  很快,便有人了然道:“大将军,此诗乃是前宋时候名为杨朴的隐士之妻所作。”

  他向窦敬细细解释:“前朝的真宗皇帝征召杨朴,杨朴不愿为官,便用妻子所作的诗来回应,真宗听后失笑,仍旧叫杨朴去做他的闲云野鹤了。”

  辞官之作啊……

  难道公冶先生是在劝他辞官吗?

  窦敬皱起眉来:“没有什么暗喻吗?同朝政息息相关的那种?”

  幕僚被他问的犹疑起来,冥思苦想许久,终于躬身道:“大将军且叫我等再行参谋几日……”

  “去吧,”窦敬勉强应了一声:“要将此事当成正经事来做才好!”

第43章 我给朱元璋打工那些年4

  未央宫。

  天子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

  此前之所以能坚持住,也不过是因为喝了口参汤吊气,知道已经有人前去迎接新君,故而怀抱着一丝希望强撑罢了。

  现在见到了人,希望破灭,那口气也就散了。

  他眸光迅速的暗淡了下去。

  那边窦敬的女婿廷尉张珣便出拜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而储君更乃国之基石,今广陵郡王,庄悼太子之子,大义名分无过于其者,臣斗胆,请陛下立其为皇太弟!”

  附庸窦氏一族的朝臣纷纷跪下身去,名义上是为奏请,实际上胁迫之意溢于言表。

  天子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身在大殿之上的三位反正功臣,窦敬神色肃穆,一言不发。

  尚书令潘晦、光禄勋耿戎似有不忍。

  在其之后,半数朝臣面露愠色,敢怒而不敢言。

  朱元璋此时身份尴尬,更不好贸然开口,恰在此时,却听“砰”的一声脆响,却是有人将手中笏板掷于地上。

  众人纷纷变色,循着声音看过去,却见其人年过六旬,体量魁梧,须发皆白,神色愤懑,溢于言表。

  赫然是司徒石筠。

  石筠先将笏板掷于地上,继而便径直走到大将军窦敬面前,摘下头顶官帽,塞到他手上去。

  窦敬猝不及防,微微变色:“石公何以至此?”

  继而竟然主动放软了声色:“您前日才调居司徒,如何今日便要弃朝廷而去呢?”

  尚书令潘晦弯腰捡起司徒石筠丢下的笏板,双手送到他面前去,石筠侧面看他一眼,狠狠一口啐了过去。

  潘晦眼皮猛地一跳。

  “杀鸡焉用牛刀?当今朝廷,只需要用尔等这类三流货色理事即可,哪里用得了我!”

  窦敬不接那顶官帽,石筠却不自持,随手丢到地上,咕噜噜滚出老远。

  他拂袖而去:“我自知狂妄,拂了大将军情面,暂且将项上人头寄存府上,大将军尽可自行取用!”

  待到出门之后,众人便听石筠哭声隐隐传来:“我家世代食国禄,受穆氏恩,今日见权佞逼迫天子至此,竟无力与之争,愧甚,羞甚!”

  窦敬听得脸色铁青。

  潘晦与耿戎眉头皱起,神色莫测,却也无言。

  窦敬的女婿张珣及一干党羽仍旧跪在一侧,小心翼翼的觑着窦敬神色,随时听候吩咐。

  前殿之内,气氛凝滞的近乎可怕。

  到最后,还是天子打破了寂静。

  “广陵郡王……”

  朱元璋神色微凛:“臣弟在。”

  病榻之上的天子已经近乎无力言语,只动作缓慢的向他动了动手。

  窦皇后道:“天子传召你近前来。”

  朱元璋从令近前。

  天子艰难的向前伸了伸手。

  朱元璋怔了一下,迟疑的握住了。

  天子又转目去看殿中众人,声音迟缓而无力:“今日……立广陵郡王……为皇太弟……”

  话音落地,群臣的心也落地,只是落地之后究竟心生释然,亦或者愤懑不平,便不得而知了。

  立时便有内侍大声复读天子诏令:“戊申年四月癸未日,上有诏,立广陵郡王义康为皇太弟!”

  外间的内侍闻声,遂快步急趋到前殿外,公告群臣:“戊申年四月癸未日,上有诏,立广陵郡王义康为皇太弟!”

  继而这消息便经由中官传至北阙,擂鼓四十九声之后,北阙吏向长安百姓传达天子诏令,立广陵郡王为皇太弟。

  同时,将这诏令抄录数份,急发天下各州郡。

  而彼时的宫中,作为最先感受到帝国顶层权力交锋冲击的地方,竟也还算是风平浪静。

  朱元璋并非幼儿,无需托孤之臣,再则,以当下局势,即便天子当真选了辅政之臣出来,又能如何呢?

  徒生无奈罢了。

  天子勉强将选广陵郡王为皇太弟的决议说出,脸色已经很难看了,躺在塌上喘息了良久,又无力的朝满殿朝臣摆了摆手,只是仍旧拉着朱元璋不放。

  窦皇后见状,便会意道:“诸位且退下吧,陛下想同广陵郡王说说话。”

  窦敬自觉已经功成,当然不愿在最后关头再落得个逼死天子的恶名,毕恭毕敬的向天子行了一礼,举步退下。

  其余朝臣亦如是。

  似乎只是眨眼的功夫,偌大的前殿之中,便只剩下了朱元璋与帝后这对至尊夫妇。

  天子显然已经到了弥留之际,然而看着面前人,却还是极力露出了一个憔悴的笑容,嘴唇动了动,声音已经低不可闻。

  朱元璋不知为何,竟看得有些难过,遂低下头去,附耳到他嘴边。

  就听天子道:“康弟,我能为你,做的,都已,已经做了,后边的,路,就要你自,自己走了……”

  朱元璋如遭雷击。

  直到此时,他才察觉到一点不对。

  入殿之后,天子对于他的出现似乎极为吃惊,好像是被打了个猝不及防,窦皇后也愤怒的出声呵斥父亲——

  可是,往彭家去迎接他入宫的,便是皇后宫里的大长秋啊!

  彼时他以为吉春是窦敬安排在皇后身边的人,而窦家父女一心,故而不曾多想,现下再看,却发觉其中只怕另有内情。

  天子其实知道,窦敬选定了自己这个游离在皇室之外的宗室子为后继之君!

  甚至于他与原主之间,或许本来就有着不为外人所知的联系!

  窦敬自以为反将天子一军,可实际上呢?

  或许将自己,也就是原主广陵郡王推上皇位,就是天子本来的打算!

  朱元璋忽然意识到,或许这位被他在心里轻看的天子,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属于原主的情绪好像在这一刻复苏,看着面前奄奄一息的天子,他不由自主的流下眼泪来。

  天子喘息的愈发缓慢,双目逐渐失去神采,却仍旧拉着朱元璋的手,不曾松开。

  他声音虚浮无力:“我是,是穆氏的罪人啊,致使社稷倾覆至此,死后见了历代先祖,我该何以应对?”

  朱元璋没有言语。

  天子似乎也没打算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他只是看着面前人,最后的生命力仿佛化作火光,在眼底燃烧起来:“康弟,我之后,你能,匡扶社稷吗?”

  朱元璋用力握住了他的手,铿锵有力道:“我能!”

  天子笑了一下,仿佛有无限希冀,与此同时,两行眼泪滚滚落下。

  他眼底的光亮彻底熄灭了。

  ……

  窦皇后默不作声的将头上一整套的五兵佩取下,恍若失神般来到天子床前,跪下身去,无声饮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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