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碳毒者,死后肌肤呈淡粉,尸血鲜红,尸斑桃红。容色平静,犹如沉睡。”方刻道,“可谓是最美丽的死法。”
花一棠:“换句话说,凶手先以碳气杀人,再用某种手法处理尸体,保持尸身外表不腐,停尸数日后,又将尸体打扮得漂漂亮亮抛入水中。啖狗屎,这凶手是有病吗?!”
方刻看了三人一眼,继续道:“尸体背部和臀部外侧分布着桃红色的尸斑痕,肚脐双侧三寸皮肤、腿弯、小腿处皮肤呈白色,阴|门|内有男子|精|ye,但无血无伤。”
三人:“!!”
“尸斑位置说明死后三到四个时辰,尸体一直平躺,并未特别改变过姿势,而腰间、腿弯和小腿处的白痕,说明尸体的这些位置曾被什么物体压勒过,阴|门内无血无伤,说明死者受侵害之时并无任何挣扎。综上所述,”方刻顿了一下,用手比划了一下,“有人在死者死后,对尸身行禽|兽之事。”
三人骇然变色。
突然,屋外传来扑通一声巨响,好像一只熊砸到了地上,紧接着,又是一串哀嚎。
凌芝颜夺门而出:“什么人,鬼鬼祟祟的,竟敢来大理寺撒野——陈公?张少卿?!”
林随安和花一棠探出脑袋,看着敛尸堂外的灌木丛里四仰八叉躺着两个人,被一副木梯压得嗷嗷叫唤,一个是张淮,还有一个——
花一棠咋舌,“啊呀,大理寺卿陈宴凡果然如传说中一般,是个秃子。”
林随安侧目:“……”
按这家伙的标准,现代人起码有三分之二都是秃子。
“陈公和张少卿为何在此处?为何这般模样?”凌芝颜一头雾水去扶,“莫非有歹人袭击大理寺?”
陈宴凡和张淮胡乱拍着身上的灰土树叶,一个望天,一个瞅地,满嘴打哈哈,就是不敢看凌芝颜的脸。凌芝颜虽然耿直,但并不笨,此时见到二人这般表情,心里便明白了三分,哭笑不得叹了口气。气氛迷之尴尬。
林随安觉得这简直是千载良机,胳膊肘撞了一下花一棠,示意立刻回敛尸堂。花一棠拗不过,只能无奈跟上。
方刻已经开始验第二具尸体,正是十一月初二在伊水渠发现的另一具女尸,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日,但表面竟然和昨日发现的尸体并无二致。
第一次检这具尸体,方刻自然是从尸表验起,林随安近距离观摩了几次,对验尸流程熟记于心,挑了个合适地位置,专等着方刻验眼球。袖子被人拽了两下,不用回头,林随安也知道是花一棠,立即比了个大拇指示意他不必担心。
就在此时,方刻扒开了女尸的眼皮。
林随安一个激灵,眼前划过熟悉的白光之后,竟然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她听到了风的声音,闻到了糖的味道,还有马蹄声、熙熙攘攘的人流声、孩子的笑声、咕嘟咕嘟的煮水声、旗幡舞动的呼呼声,远方传来嘹亮的号子,“喂啰诶——哦——啰——”
【林随安!】
明亮的嗓音幻化成一团光,倏地照亮了黑暗,林随安看到了花一棠的脸,他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一瞬不离地盯着她,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她整个拳头。原来她在不知不觉间攥紧了手指,指甲割得掌心有些疼。
“完了,”林随安吸凉气,“啥都没看到。”
花一棠瞪大了眼睛。
“只有声音,没有画面。”
花一棠皱眉,猝然看向方刻。
方刻合上尸体的眼皮,叹气,“这名死者,是个盲人。”
林随安:“……”
不是吧!
第93章
大理寺花厅位于后衙西南角, 三面朝阳,光线极佳,蜜色的阳光透过窗棂映在地上, 形成一排排整齐的小方块,书案有些年头了, 四角泛着滑溜溜的油光, 但比起大理寺卿陈宴凡的脑门,还是稍显逊色。
“陈某之前曾听说过花家四郎的传闻,扬都第一纨绔,出身富贵,遍身荣华,知交遍天下。”陈宴凡笑眯眯道,“未曾想, 竟是这般明貌如花、风姿卓越的小郎君,着实令陈某有些吃惊啊。”
花一棠笑得两眼弯弯:“素闻陈公自执掌大理寺以来,循规蹈矩,兢兢业业, 行事稳重,今日一见,才觉世人对陈公的理解着实有些偏颇, 依花某所见,陈公老当益壮, 童心未泯,而且——当真聪明绝顶啊!”
陈宴凡咬牙:“四郎过奖了!”
花一棠切齿:“陈公谬赞了!”
二人互瞪,一片死寂。
林随安嘬了一下牙花子, 心道好家伙。
陈宴凡上来就阴阳怪气骂花一棠是个只知吃喝玩乐、只有酒肉朋友,只有脸能看的绣花枕头。花一棠更不客气, 一串马屁翻译过来就是:你丫的就是个狗屁不是的老顽固,居然还爬墙偷听,臭不要脸!最后还神补刀骂他是老秃子。
陈宴凡气得指甲抠着桌边咔咔作响,林随安有理由相信,若非花一棠身负圣命,他定会掀桌子拍扁花一棠的脸。
凌芝颜很掐眉头,又成了一颗苦哈哈的小白菜。
花厅内只能听到大理寺少卿张淮滋溜滋溜的喝茶声。
方刻翻白眼,将两张检尸格目塞给林随安,闭眼假寐。
气氛僵硬尴尬到了这个地步,林随安自问没本事打破僵局,反手又将两张烫手山芋塞给了花一棠。
花一棠端着女团级别的笑容管理,瞥了眼陈宴凡,捻起检尸格目一角,用扇子轻轻一扇,两张验尸报告仿佛羽毛轻飘飘飞到了凌芝颜的脚下,“啊呀,凌司直,你的东西掉了,快捡起来瞧瞧。”
张淮喷茶:“噗——”
林随安:“……”
这也行?
凌芝颜抓住时机顺坡下驴,将检尸格目双手呈给陈宴凡,“陈公,请过目。”
陈宴凡黑着脸接过,略略扫了一眼,“这检尸格目不合规程——”待看清上面的字,顿时没了声音,眼睛越瞪越大,眼珠子越扫越快,看完一遍,又看了一遍,阴沉着脸将两张检尸格目递给了张淮,张淮飞快看完,沉默半晌,看着方刻问道:
“敢问这位仵作姓甚名谁,师承何处,如今在何处高就?”
方刻眼睛都没睁,“你若不信我,可以将全东都的仵作都寻来一起验,不必在此含沙射影指桑骂槐浪费时间。”
张淮:“……”
不愧是方兄!怼人功力一如既往的稳定!林随安暗暗竖起大拇指。
“别说花某没提醒你们,”花一棠斜过身子,扇头抵着鬓角,眼皮拉得又细又长,“若不尽快抓住这个凶手,很快就会出现下一个死者。”
张淮:“花四郎此言何意?”
“属下还未来得及禀报,”凌芝颜将之前的卷宗呈给陈宴凡,“经过属下整理,发现京兆府未能侦破的十宗案子和大理寺负责的三宗悬案,皆与这两宗沉尸案颇为相似,死者皆为年轻女性,且死后尸体皆被特殊处理过。属下以为应该并案调查。”
张淮飞快浏览了一遍卷宗,提出疑问:“可是死因并不相同,五人为勒死,八人为窒息而死,而这两人乃为碳气中毒。同一个凶手,一般都会采用相同的杀人手法,或者说,每个凶手都有自己特定的杀人习惯——”
“凶手是人,不是路边的石头草木,是人,就会变的。”花一棠摇着扇子道,“比如我,昨天想吃馎饦,今天想吃切脍,明天或许就想吃胡饼,后天想尝尝手抓羊肉——”
凌芝颜:“嗯咳!”
“这个凶手一直在成长。”林随安踹了花一棠一脚,花一棠哼了一声,“虽然杀人手法不同,但凶手最底层的核心逻辑并没有变。”
这一解释,莫说陈宴凡和张淮,就连凌芝颜都露出了不解的神色,林随安意识到她不知不觉用了现代的语言表述方式,忙翻译道,“我的意思是,凶手的目的没变过。”
花一棠:“一般凶手杀人之后,为掩盖罪行,多半都会毁尸灭迹,但在这几宗案子中,凶手不但费尽心思留下了尸身,还想尽办法保持尸体的外表容貌,行为如此反常,定是有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
陈宴凡:“那你们说凶手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花一棠:“留下一具完整又美丽的尸体。”
林随安:“勒死不会破坏尸体的完整性,窒息甚至没有伤痕,而碳毒令尸表颜色呈粉红色,愈发艳丽好看。”
花一棠:“换句话说,凶手一直在改进杀人方法,想让尸体能够更加漂亮。”
张淮:“若真如你们所说,凶手为何要做这些?!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林随安和花一棠对视一眼,有些难以启齿。
“奸|尸。”方刻异常平静道出两个字,“两份检尸格目里皆有标注。”
陈宴凡忙又看了一遍检尸格目,倒吸凉气。
张淮愕然:“可是,只有这两具尸体验出了——其余尸体并无这些——”
“我看过其余卷宗中的检尸格目,十三具女尸中,有十具仵作并未仔细验过女尸的阴|门内部,自然没有发现。而余下的三具曾令坐婆草草验过,称未发现血迹,便断言死者并未被|强|奸|。”方刻道,“这其中有一处巨大的漏洞,若是生前被强,或许会有血迹,或许没有,若死后被强,十有八九不会留下血迹。但是根据那些尸体的尸斑位置判断,她们在死后二到四个时辰之内,也遭遇到过相同的暴行。还有一点,她们的尸体表面都涂了东西,能够保持尸身不腐,应该是一种特制的香膏,我之前并未见过,很有可能是海外之物。可惜我暂未验出香膏的成分。”
凌芝颜面色铁青:“这名凶手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行此等禽兽之事?”
还能是什么人?自然是个变|态。林随安心道,嘴上却说,“凶手性格狂妄自大,颇为自负。”
花一棠:“凶手将尸体容貌完整留存,一则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兽|行,二则,他酌定即使官府发现死者的身份,也不能从死者身份查到他。就仿佛——”顿了顿,“在挑衅一般。”
林随安:“凶手家中富裕,颇有家底。”
花一棠:“所有尸体皆在东都水系中发现,凶手定是有船,在各河各渠中可自由航行且不显眼,方便抛尸。凶手以碳气杀人,还要保存尸体不被人发现,定有自己的宅院,不、或许不止一处宅院。”
陈宴凡和张淮直勾勾瞪着花、林二人,仿佛在震惊这俩人说话竟能如此配合无间,且句句有理有据,就仿若他们同时见过凶手一般。
“凶手为男性,性格自负自大,家境殷实,有船有宅,还有门路能得到海外进口的贵物——”花一棠用扇子敲着下巴,“目前只能推断出这些——陈公你瞪着花某作甚?!”
陈宴凡:“听起来很像花家四郎你啊!”
花一棠:“花某还觉得与陈公很是相似呢!”
张淮:“嗯咳咳咳咳咳!”
“太笼统了,这样我们根本无法确定凶手的身份。”凌芝颜摇头道。
张淮:“你们说的这般男子,东都起码有好几万。”
陈宴凡双臂叉胸,瞪着桌上的检尸格目开始犯愁。
其实,还有线索。林随安皱眉,只是——
花一棠拽了一下她的袖子,轻轻摇了摇头。
林随安明白他的意思,如今他们都不猜不透两具尸体留下的记忆的有何意义,说出来除了引人怀疑之外,并无大用。
花厅外响起了敲门声,一名衙吏进门报告,说有两户人家根据张贴的寻人告示前来认尸。凌芝颜立即起身迎出门,就在此时,陈宴凡突然叫住了花一棠。
“花家四郎,请留步。”陈宴凡沉着脸,连脑门上的油光都透出了凝重二字,林随安诧异回望,花一棠朝她微微点了点头。张淮上前,请林随安与方刻一同出了门。
一转眼的功夫,门外的凌芝颜已经不见了踪影,张淮的步子迈得奇大,赶路似的追,方刻走得气喘吁吁,林随安的速度倒是毫无压力,只是有些好奇。
“张少卿,可是有什么不妥?”
“陈公一直不想让六郎插手此案,是有原因的。”张淮看了林随安一眼,“之后,若是林娘子方便的话,可否照拂六郎一二?”
“诶?”林随安诧异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照拂凌司直?”
张淮点头:“想必此时的陈公也正与花家四郎说着类似的话。”
林随安心里有些犯嘀咕:听这意思,莫非凌大帅哥有什么不可说的秘密?
敛尸堂近在眼前,门半掩着,里面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张淮皱紧眉头,推门走进去,林随安犹豫了一下,也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