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贯钱就这么没了,她的心在滴血!
“唉——”竹林中传出一声叹息,仿佛她叹息的回音一般,林随安眸光一闪,“什么人?!”
竹林簌簌作响,靳若顶着一头杂乱的竹叶子走了出来,愁眉苦脸,磨磨蹭蹭,撩袍席地而坐,苦大仇深瞪着千净,“竟然真要用十年满碧养护啊!”
林随安眉梢微动,明白了。
靳若定是早就探得了消息,不能确定真假,所以一直等今日验证。
好你个臭小子,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响啊!
想得美,这烫手山芋迟早都是你的,别想逃!
林随安:“如你所见,正是如此。”
靳若:“若不能定时养刀会如何?”
“千净煞气反噬,影响刀主心性。”
“难怪你脾气那么暴躁。”
“……”
“换句话说,只有姓花的才养得起千净喽?”
“并非如此,”林随安道,“这几日我细细思量,发现关于千净的传闻有许多前后矛盾之处。”
靳若:“啊?”
“我且问你,千净为净门门主的信物,但为何净门中从未有过关于用满碧养护千净的传闻?”
“这个……”
“净门搜集天下消息,耳目灵通,知天达地,难道连本门镇门之宝的养护方法都不知晓?”
“你的意思是,还有其他养护之法?”
“或许不是养护,而是另一种方法。我这几日常常想起你之前说过的一个词,”林随安看着靳若的眼睛,“驯服千净。”
靳若挠了挠脑袋,“这个词我也只是听老门主偶尔提过几次,并不明确其中的深意,之前见到你控制千净时的情形,与老门主所说的境况很相似,一时惊诧,顺嘴说了出来——”
林随安:“我倒是觉得,老门主口中的驯服千净和卢侍郎所说的养护千净有异曲同工之妙。”
靳若瞪大了眼睛,“怎么说?”
“实不相瞒,我这几日研习十净集颇有心得,十净集所录招式与千净相得益彰,呈互补之势,每每练到妙处,千净煞气化于无形,体内澎湃之气流转如大江河海,颇有人刀合一之感。”
靳若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林随安站起身,背着手,慢慢踱步,“所以,林某以为,定是净门开山祖师为了压制千净煞气,独创了十净集的刀法,只要能将十净集研练纯熟,纵使不用满碧养刀,也能随心所欲使用千净,也就是所谓的驯服千净。”
靳若张大了嘴,怔怔看着月下的林随安,有些恍惚。
明明年纪比他还小一岁,为何她说话的神情和语气竟与老门主那般相似。
“以满碧养护千净,绝非长久之计,林某以为,还是要从十净集入手,方能永绝后患。”林随安皱眉道,“可惜林某此时持有的十净集乃是残本,不得其中精髓奥妙,只能暂时压制三分煞气,林某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靳若咔吧合上了嘴巴,咽了咽口水,“你说的是真的吗?!”
林随安凤眼凛凛,字字掷地有声,“自然!”
自然是胡诌的!
靳若紧皱眉头,若有所思。
林随安清了清嗓子,趁热打铁,“若是净门以后都要靠依附权贵生存,岂不是有违我净门立派之初衷?”
靳若神色一肃:“自然不可!”
“所以我净门必要自力更生,所以必须寻到完整的十净集,学习透彻,祛除千净煞气,如此,方能对得起净门祖师,对得起净门万千兄弟,对得起老门主泉下之灵!”
靳若豁然起身,“没错,正是如此!”
林随安昂首立身,“净门代门主靳若,你可愿拜林某为师,寻十净集,祛千净之煞气,匡扶净门,重耀净门之门楣?!”
靳若“啪”一声合手抱拳,双膝跪地,“净门代门主靳若,叩拜千净之主林随安为师!”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喔嚯嚯嚯!终于忽悠成了!
林随安心里这个美啊,强忍着嘴角别咧太大,绷着脸皮,双手扶着靳若起身,做德高望重状,“好好好,好徒儿!你志向高远,心怀良善,以后的造诣定远胜为师!”
靳若感动得眼泛泪花,“真的吗师父?”
“为师所言,字字肺腑!”
“徒儿定谨遵师父教导,日日苦练,绝不偷懒!”靳若激动道,“敢问师父,你打算先教我十净集的哪一式?”
林随安欣慰地点了点头,“那就从——撸铁开始吧!”
“……啥?!”
月亮越升越高,破开了云层,大片大片的皎洁洒下一地碎玉。竹林小路蜿蜒其中,发黄的竹叶被夜风吹得滚动,打着旋儿擦过花瓣般的衣袂,敲响了银丝雕花香囊球,果木香飘了出来,又被风吹散了。
花一棠背靠着一杆青竹,微微仰着头,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手里的扇子拉开,合上,合上,又拉开。月光染白了他浓密的睫毛,似覆了一层霜。
木夏:“四郎,林娘子这言下之意是——”
“她还是没有完全信我——”花一棠落寞地笑了一下,“所以,她永远都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木夏:“林娘子此举,无可厚非。”
“我明白。”花一棠吸了口气,“她只是有些……怕……”
木夏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林娘子也会害怕?她怕什么?”
“她怕……怕她太相信别人,怕……她相信的人背叛她……”花一棠合上了眼皮,嘴角的笑意消失了。
木夏端庄的营业表情快维持不住了:四郎的想法着实高深玄妙,他实在理解不能!
突然,花一棠睁开了眼睛,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形,静静看着竹林外林随安的影子半晌,又笑了,“林随安是女娘,胆子自然会小些。无妨,我胆子大!我不怕,我陪着她,终有一日,她不会再怕!”
木夏:“……”
四郎你能说句人话吗?
花一棠摇起了小扇子,“想我花一棠堂堂七尺男儿,顶天立地,胆识过人、肝胆相照、浑身是胆——”
竹林中忽然窜出一个黑影,朝着花一棠扑了过去,花一棠啊呀蹲在了地上,扇子遮着头顶,惊慌四望,“什、什什什么东西?”
黑影“喵呜”一声,翘着尾巴跑了。
木夏:“……是一只野猫。”
花一棠干咳两声,站起身,扇子扫了扫身上的竹叶,“木夏,你这般瞅着我作甚?我刚刚说的不对吗?”
木夏僵硬的脸皮挣扎出营业笑容,“四郎所言甚是!”
*
小剧场
靳若的飞鸽传书记录:
张长老见信如晤:
大事不妙,原来养护千净需要十年的满碧,七七四十九日就要一坛,老贵老贵了,咱们供不起啊!但若是不养刀,千净之主定会落个癫狂疯魔的下场!
这可如何是好?
速速回复,切切切!
张长老回信——
少门主见信安好:少门主莫急。净门调查过,满碧乃是花氏出品。对于花四郎来说,以满碧养护千净不过是九牛一毛。只要林娘子还是花四郎的护卫,这笔费用便无需忧心。
关于少门主之前所说,林娘子希望收少门主为徒之事,我与众长老们商量之后,以为此事可行!
如今十净集残本分散唐国各地,本门绝学近乎失传,尤其是最后一式“破定”,除了林娘子,天下无人可勘破其中奥妙。
取得千净倒在其次,习得十净集绝技方为重中之重。
另:近日青州传来消息,似乎发现了净门叛徒沈勋的踪迹,特此告知少门主。
另另:请少门主务必好好学习,勤勉努力,力争早日光大净门!
净门上下,甚盼!
第114章
花一棠有些反常。
前一阵日日出门饮宴, 突然从昨日开始,推了所有的宴会,待在家中, 号称要闭门苦读,专心准备应试两日后的旦日制举。
林随安表示:我信了他的邪!
早上天没亮, 他就在林随安所住的“碧烟”园外高声诵读诗词, “漫漫轻云绯情长,征战玄衣待思量”,翻来覆去就这两句,吵得林随安脑瓜仁嗡嗡的,要不是看在他供应千净喝酒的面子上,早就拎着脖领子将他挂到竹竿上晒成肉干了。
早膳的时候,非要凑到林随安正对面的位置, 穿得惨白惨白的,映得小脸也惨白惨白的,饭也不好好吃,汤也不好好喝, 扇子抵着额头,摆着忧郁寂寥的造型,继续吟诗, “梦里关山荷花开,梦醒衣袖两空空”。林随安被闹得没脾气, 问这货到底又要作什么妖,不问还好,一问更热闹, 那纨绔眼圈一红,委屈巴巴瞅着她, 好像她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其他人看林随安的眼神都不对了。
吃过早膳,是靳若的训练时间,林随安深知她目前的功夫主要仰仗于这具身体强悍的力量和反应力,靳若的反应能力不错,欠缺的就是力量,所以,设计的第一阶段课程就是魔鬼力量训练,形式内容较为枯燥。靳若叫苦不迭,好几次都快被练哭了。
花一棠也不知道是想看靳若的笑话还是存了什么别样心思,在一旁摆上茶案,坐垫凭几,装模作样摆几卷书,伊塔全程侍候煮茶,又苦又涩的茶味中,花一棠读书的声音也苦森森的,“谁将天下兑黄金,欲换英雄一真心”,再配上哀怨的叹息,将悲凉气氛烘托得十成十。靳若更想哭了。
午膳和晚膳也别想安宁,午膳配的诗是“远望岱山空,我心柔肠转”,晚膳变成“昵昵低声语,湿衣泪滂滂”,好容易熬到晚上该睡觉了,这家伙又站在竹林里,孤影凄凄,昂首颂歌,“吟君诗罢看双鬓,斗觉霜毛一半加,呜呼哀哉——”
林随安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夺门而出,“明天就是旦日制举,一早就要去贡院,你不早早睡觉养精蓄锐,在这儿鬼叫什么?”
花一棠转身望过来,目光莹莹软软,“你也说了,明日就是旦日制举,你……你就没什么话与我说吗?”
林随安:“……”
好家伙,感情闹腾了一整天,只是因为考前紧张,想要几句鼓励——果然是个中二期的小屁孩。
林随安拍了怕花一棠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别紧张,正常发挥就行。”
花一棠眨巴着大眼睛,“嗯。”
林随安又拍了拍,“放轻松,万一此试不中,就凭你花氏的本事,捐个官也不是难事。”
花一棠垂下睫毛,“哦……”
林随安一看他沮丧的小表情,心道不妙,她这句话是不是伤了他的自信心,忙又找补道,“花一棠,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