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跪在草地野花间,思索着花神最后的话,身体禁不住发起抖来。
龙神观一手遮天,连官府都不放在眼里,除了朝廷的赋税,还要月月向龙神观上缴供奉,百姓苦不堪言,供奉一月比一月高,日子一天比一天穷。而且就算献上供奉,若想求符水,仍需另付高价。
再说那符水,早期确有治病健体之效,可随着时间推移,符水的效力不断减弱,诚县百姓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各种病症频频发作,城中死去的野狗、野猫、老鼠也越来越多……
此时此刻,所有的心中都冒出了一个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疑问:
龙神,真的是神吗?
*
“这样——他们就能信了?”猫腰躲在树后的朱达常问。
林随安抱着千净,倚着树干笑道,“自古以来,人衡量神、妖、魔、怪的标准只有一个,就是实用。有用的是神,没用的是妖怪,没用还害人的,自然就是邪祟了。”
朱达常:“……”
“更何况,”林随安又道,“天底下还有什么东西能比真金白银更能令人信服呢?”
朱达常是真服了,佩服地五体投地。
不愧是唐国首富花氏一族的花四郎,当真是一掷千金为……
为了这穷山僻壤的百姓们……
映着光的树叶哗哗作响,曼舞轻纱如牡丹花瓣飘然落下,流光溢彩中,是花一棠瑰丽清澈的笑脸,纵使看了许多次,朱达常还是被震撼了。
花家四郎的确是像花一般芬芳四溢的人,恐怕真正的百花之神也不过如此了。
林随安看着花一棠笑出了声。
花一棠的腰间和大腿根缠着一缕一缕的丝带,材质是花氏特产“净水纱”,一百五十贯一匹,坚韧如钢丝,轻薄如蝉翼,在阳光下能反射出七彩虹光,实乃装逼耍帅之佳品,如今被木夏裁剪缝制成了威亚,可谓是大材小用。
花一棠这身衣服更有讲究,名为“悠霜满地”,三百贯一件,白似秋霜,淡如云霞,主打飘逸清灵之特色,风靡安都数年,乃为宫廷舞者梦寐以求之物,用来假扮花神倒是颇具神韵。
此时的花一棠摆着婀娜造作的造型,脸上挂着如梦似幻的笑容,扇子般的睫毛忽闪忽闪眨动着,端是个风情万种。
“帅吗?”花一棠问。
林随安憋笑:“帅。”
“美吗?”
“美。”
负责拉威亚的裘老八、丙四和丙十四拖着长长的净水纱走过来,毫无半分怜香惜玉粗暴地将花一棠身上的净水纱牌威亚卸了干净,切了一声,走了。
朱达常摇了摇头,也走了。
花一棠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林随安上前,戳了一下花一棠的胳膊,花一棠的笑脸垮了。
林随安:“腿又麻了?”
“腰麻手麻脚麻屁股麻肋骨麻。”
“我抱你回去?”
“别别别,还是背着吧!”
林随安弯腰背起僵硬的花一棠,慢慢走下山,群林碧绿,天高云淡,一只苍鹰迎着风睥睨翱翔。
林随安目送着苍鹰宽阔的双翅远去,问:“玄明散人今日来过了,定不会坐以待毙,你接下来打算怎么作妖?”
花一棠笑了一声,“你觉得让龙神和花神打一架如何?”
林随安也笑了,“打架我擅长。”
第156章
花一棠舒服地斜倚在胡床上, 两条腿交叠着,一双脚丫子悠哉悠哉晃悠着,身后靠着厚厚的软垫, 软垫外面裹了一层竹凉席,既能透气散汗, 也不至于太过坚硬, 他一个娇嫩柔弱的纨绔被绑在树上飘了好几日,腰部、大腿根布满了淤青,这可是他扮演花神的荣耀勋章,若非位置不方便展示,早就露出来嘚瑟了。
胡床前方摆着几案,林随安、方刻、朱主簿各坐一侧,盯着案上的诚县坊图发愁, 虽说如今假扮花神已小有成就,但龙神观的势力根深蒂固,实力不容小觑,仍需步步为营。最关键的是, 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符水原料——龙神果的源头。
方刻:“根据符水的浓度推算,炼制一瓶符水需要半斤龙神果, 也就是十三棵龙神果。”
花一棠:“秘库中的符水起码有四百多瓶,再加上染缸里的, 龙神观能够调用的龙神果应该超过了几百斤。”
林随安:“这么大量的需求靠野生的龙神果肯定无法满足,定有大型的人工培育种植基地。”
朱达常手指沿着诚县地图的外围划过去又划回来,“他们到底将龙神果种在了何处?”
“诚山没有, 龙神湖南岸只有少量的野生龙神果,密道出口周围也未发现, 莫非——”花一棠点了点地图,“在龙神观内部?”
“龙神观内外已经被我掘地三尺翻了个遍,别说果子了,连片叶子都没看见。”云中月顶着玄清道长的脸翻窗而入,大大咧咧挤坐在朱达常旁边,朱达常看见这身道袍就倒胃口,无奈敢怒而不敢言,只能暗搓搓挪开了屁股。
花一棠:“云兄你不用在龙神观盯着玄明吗?日日跑到花某这里蹭吃蹭喝不地道吧?”
云中月挑了块点心扔进嘴里,笑道:“玄明散人如今是自顾不暇,日日咳血,夜夜心悸,方大夫,你那催命的毒|引真是太损了,我瞧着根本不用咱们动手,玄明也活不了几日了。”
方刻瞥了云中月一眼,“我所制的毒|引当不至于有如此功效,你不必这般恭维我,方某受不起。”
云中月一怔,“我绝无半分恭维夸张,是事实!”
此言一出,众人都愣了。
木夏端着果盘过来,盘中的果子切得轻薄透明,呈花瓣状绽放,盘边还摆着精致的木叉,木夏叉了一片递给花一棠,花一棠顺手递给林随安,木夏无奈,只得叉了第二块给花一棠。
“之前我奉四郎之命与街坊四邻聊天打探龙神消息的时候,听到过不少奇奇怪怪的传言,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皆是诸如母鸡不下蛋,拉磨的驴脱毛,家犬莫名死亡等等,”木夏道,“不知与龙神可有干系?”
花一棠和林随安对视一眼,皱紧了眉头。
花一棠:“朱主簿,诚县的饮用水都是来自何处?”
“自从龙神观封了南城门,禁止靠近龙神湖后,百姓们用的基本都是井水。”朱达常瞬间明白过来,不禁倒吸凉气,“难道是——”
林随安:“诚县的水源被污染了。”
朱达常的脸白了。
方刻:“广都的老大夫说过,龙神果喜温热,喜阴暗,多长在潮湿的水泽边,按此习性,亦可在地下大范围种植。”
花一棠冷笑一声:“方大夫的药充其量只是个引子,玄明如今毒重不治,八成是因为他将龙神果种在了龙神观附近的地下密道或洞穴里,所以龙神观地下水的毒素的污染比城内更甚,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林随安:“朱主簿,你可了解诚县的地下水系?”
朱达常抹了把汗,“知道知道,我明白!”
说着,迅速提笔在地图坊图上勾画出地下水脉流向,唤李尼里过来,飞快嘱咐了几句,递出地图,李尼里面色震惊,抱拳匆匆退下。
“诚县临湖靠山,地下水系复杂,排查起来需要时间。”朱达常道,“来得及吗?”
“来得及。”花一棠道。
“来不及。”方刻道。
朱达常有些发蒙,瞅瞅花一棠,又瞅瞅方刻,不知道该听谁的。
方刻瞪了眼花一棠,“靳若托净门运进诚县的第一批水浴银蟾已经被你嚯嚯光了,后续的水浴银蟾只能从扬都港口调运,不知道要多久,解药续不上,来不及。”
花一棠摸了摸鼻子,没敢反驳。
送出那么多百花露,也是为了花神的光辉形象着想嘛,若是没有那些百花露,他最多只能混个财神,如何能与掌控生死的龙神打擂台。
如此想着,花一棠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发现林随安一直皱着眉头不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正要开口,不料云中月先问了。
“林娘子这幅表情,是不是想到了其他线索?”
花一棠鼓着腮帮子瞪了云中月一眼,心道这贼偷真是越来越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居然敢抢他的风头。
林随安:“我一直在想裘老庄主死前的话,觉得有蹊跷。”
花一棠可算抓住了话头,忙问,“裘老庄主死前不是已经意识不清了吗?”
林随安:“但在最后一刻,他似乎恢复了一瞬间的意识,说了一个‘杀’字。”
众人:“杀?”
朱达常:“杀谁?”
林随安摇头,“如今想来,他说的或许不是杀,而是茶。”
花一棠:“怎么说?”
林随安坐直身体,正色道,“我去过裘老庄主的茶室两次,第一次没中毒,第二次中了毒,奇的是,我第二次进入茶室后,没有吃过喝过任何东西,为何会中毒呢?”
花一棠:“你曾说茶室里有很浓的熏香,莫非是香中有毒?”
林随安点头,“大约就是如此。但我第一次去茶室也闻到了同样的熏香,唯一不同的是,当天我喝了一杯裘老庄主煮的茶。裘老庄主烹茶之时,一直絮絮叨叨说那茶是他的老友,也就是朱氏药铺朱掌柜送来的药茶秘方,里面配了许多名贵药材,因茶芳四溢,色似玲珑,故而取名‘香珑’。我推测,那药茶就是龙神果的解药。”
方刻顿时来了精神,“林娘子可还记得具体的药材配比?”
林随安颇为哀怨瞅了方刻一眼,心道方大夫也看得起她了,那些药材都磨成了药粉,闻起来都是苦不拉几的怪味儿,根本无从分辨,何况就算不磨成药粉,她也不认识啊。
方刻:“药茶的味道如何?”
林随安的脸更苦了:“和伊塔的手艺不相上下。”
“……”
花一棠沉吟:“香珑?香珑——莫非是——”
云中月:“降龙的谐音?”
又被云中月抢了话,花一棠甚是不爽,瞪着云中月加快了语速,“药茶的配方未必是关键,或许我们可以从另一个角度考虑。贤德庄和四面庄的密道开启机关皆是浮雕,四面庄的浮雕是龙神果,而贤德庄的浮雕是——”
林随安:“是茶花。”
方刻双眼一亮,“毒物百步之内必有解药,龙神果产于诚县,本地医者最是熟悉,或许他们早就寻到了相克之物,且将这发现记录在了茶方和浮雕上,所谓的降龙,定是暗指降服龙神果之意。林娘子可还记得裘老庄主煮的是什么茶吗?”
林随安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是诚县特产的百花茶。”
所有人都沉默了,大眼瞪小眼半晌,默默将目光移向了外院。
伊塔正在指挥裘老八和丙四等人熬制解药原汤,丙四四人的语言功能恢复得很慢,直到现在还只能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恰好和伊塔的大舌头唐语相得益彰,交流毫无障碍,磨合了几日,伊塔已然替代林随安了位置,成了丙四四人的老大。
伊塔:“熬药,小火!”
丙四四人:“小火。”
“慢慢来,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