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爷好眼力, 这些都是四爷爷的重侄孙子。”
“啊呀,才几年没见,都长这么大了?”
“老大今年已准备议亲,若是顺利的话,四爷爷您明年就能抱上玄孙了。”
“嗯。甚好。”
“都是托四爷爷的福。”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一个四十多岁老男人处处伏低做小张口闭口孙子,一个十七岁少年郎老气横秋自称爷爷,二人就这般旁若无人热络聊了起来,场面还挺和谐。
林随安趴在车窗上看得叹为观止:想不到花一棠的辈分比万林还离谱,这才多大,居然已经升级做了祖爷爷。
只是,一定要这般跪着聊天吗,他们膝盖不疼吗?
凌芝颜看不下去了,低声提醒道,“四郎,要不还是让你的——咳,孙子们起来说话吧。”
“万万不可!礼不可废!”花二木顿时急了,“快快快,给祖爷爷磕头。”
身后一众青年脑袋叩得地面咚咚作响,高呼,“见过祖爷爷!”
凌芝颜懵了,心道这帮人到底要干嘛?!
“六郎你辈分小,不懂规矩。”花一棠用扇子敲了敲凌芝颜的肩膀,“长辈第一次见小辈,都是要给见面礼的。木夏——”
木夏跳下车,从车厢里端出檀木箱,将里面的“见面礼”一一分发给诸位重孙子们,至于见面礼的内容,当然是花氏最朴实无华的金叶子,只不过这次是Plus版,一袋五十金,足量足金,闪瞎人眼。
“来的匆忙,没什么准备,小礼粗鄙,诸位重孙们莫要嫌弃。”花一棠笑吟吟一挥扇子,“地上凉,都别跪了,起来吧。”
“多谢祖爷爷!”众重孙们呼声震耳欲聋。
林随安看得眼红不已:好家伙,难怪花二木口口声声说“礼不可废”,原来磕头就有大红包啊!
凌芝颜攥着马缰的手颤抖不已,估计心脏也在颤抖不已。万里桥上围观的百姓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恨不得也当场跪地认个祖爷爷。
靳若垮着脸,提溜着马缰在马车旁转悠,“姓花的那么痛快就把百花茶的买卖给了净门,莫不是也想做我爷爷?!”
方刻眯着眼,手指慢慢摩挲着大木箱,表情比靳若还难看。林随安恍惚忆起,方刻的月俸就是一月五十金,着实有些凑巧了。
认完了亲,聊完了天,花二木率众重孙子们一路护送前行,原本花一棠的队伍有三辆豪华马车,四匹雪白神骏,已是豪华至极,如今又多了一堆锦衣玉带的护从,愈发嚣张,浩浩荡荡来到万里桥南城门,城门兵吓得连路引都没查,干净利落放了行。
入了城门,迎面一条笔直的中衢大道,道宽十丈,两侧种着高大的槐树,郁郁葱葱的树荫下是名存实亡的里坊区,坊墙上凿了洞,行人商贩畅通无阻,东街绸缎行、席帽行、丝帛行、蜀锦行琳琅满目,西街商行名字甚是文艺范儿,诸如:“绮霞馆”、“小红筑”、“裁深行”、“沾笔香”,林随安看得一头雾水。
靳若科普:“这些都是蜀纸坊铺。”
花二木抓住机会热情介绍道:“中衢大道往西是益都的南三区,浣花溪从中穿行而过,将此区分为太白、青天两坊。浣花溪水造的纸,质地优良,闻名唐国,有一纸万金之说。所以,中衢道以西多为造纸厂,蜀纸商行也多聚集于此。”
正说着,文艺范儿的蜀纸坊铺门牌中突然冒出一个异类,门面极大,牌匾极宽,四框镶银,五个鎏金大字“下笔如有神”,门前摆着一张打折牌匾,标题“不买别后悔”,写满了当日蜀纸的折扣明细。门前商客摩肩擦踵,是生意最好的一家。
众人:“……”
不用问,这七分夸张三分不着调的风格,定是花氏的产业。
花二木:“四爷爷觉得咱们这铺子名如何?”
“甚好!”花一棠摇扇点头,“深得我花氏祖训之真谛。”
花二木一行顿感脸上飞光,万分得意,马尾巴都美滋滋摇了起来。
再往前走,视线里出现了两座六层高楼,分居中衢大道两侧,左边的黑檐碧柱,右边的绿瓦红柱,高耸入云,气派非常,仿若两尊守护益都的巨大神兽。
“西边的是张仪楼,东边的是散花楼,皆是登高赏景的好去处。”花二木策马凑到花一棠身侧,笑呵呵道,“侄孙已经在张仪楼定好了包厢,稍后就由我做东,为四爷爷一行接风洗尘。”
花一棠德高望重拍着花二木的肩膀,表示很满意。
中衢大道直通衙城南门,这一次,守城兵总算尽职,查了路引官凭后飞速放行。到了此处,花二木不便再送,与花一棠约定两个时辰后张仪楼汇合,率重孙子们又作了一遍礼,兴高采烈离开。
衙城面积不大,中心位置是益都府衙,三个里坊以区为名,成三足鼎立之势,花氏九十九宅位于南二坊,七进宅院,后宅的不愁湖引锦江活水而建,面积是东都花氏六十六宅的两倍,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益都和东都的地价差距。
众人一路舟车劳顿,都累得够呛,瘫在正堂的坐榻上等木夏分配房间,花氏仆从吆喝着搬运行李,忙得足不沾地,热火朝天。
方刻表示坚决不参加什么劳什子接风宴,其他人纷纷跟进。
凌芝颜:“毕竟是花氏的族内聚会,凌某一个外人不方便。”
林随安:“吃吃喝喝太累了,我实在不擅长。”
靳若:“师父不去,我也不去。”
伊塔:“猪人不去,我不去。”
青龙朱雀白虎玄武:“不去。”
原以为花一棠定会撒泼打滚拉人作陪,不料他闻言只是耸了耸肩,有一搭没一搭摇着扇子,斜眼瞄着正门方向。
众人正纳闷,木夏匆匆走进来,报告道:“四郎,益都太守池季和长史夏壬到了。”
花一棠啪一声合上扇子,“请。”
大约是益都常年潮湿阴天不见阳光,益都太守池季和长史夏壬都长得白白净净的,池季今年五十有三,看起来只有四十出头,个子不大,人很精干,夏壬与花一棠差不多身高,刚到不惑之年,留着三缕长须,猛一看去,像在白面饼上画了三道鲶鱼须,颇具喜感。
二人都穿着常服,进门就和花一棠称兄道弟,相见恨晚,不善言辞的凌芝颜也逃不过,被强行拉进朋友圈畅聊,池太守搜肠刮肚攀上了凌氏的关系,声称与凌氏现任家主曾有半日同窗之谊,勉勉强强算凌芝颜的世伯。
林随安听得昏昏欲睡,靳若如坐针毡,伊塔借口泡茶一去不回,方刻趁着几人不注意,自己逃了,林随安正想寻个借口尿遁,不料池太守突然将话题转向了她。
“想必这位就是名震三大都城的林娘子吧!”池太守眸光亮得吓人,“今日一见,果然是巾帼英雄,气魄不凡啊!”
林随安强打精神,“池太守谬赞了,林某实不敢当。”
池太守看向靳若,“不知这位是?”
林随安:“我徒弟,靳若。”
“不愧是林娘子的徒弟,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英武非常啊。”
靳若干笑,“过奖过奖。”
林随安觉得不太妙,原本只是官场例行套近乎,由花一棠和凌芝颜敷衍一番也就罢了,可这池太守突然跟他俩尬聊,定有猫腻。
果然,池太守下句话就直转急下,“花参军有所不知,我这个太守做得甚是憋屈啊!”
花一棠眨眼,“池太守何出此言?”
池太守眼眶一红,拉着袖子抹起泪来,夏长史一脸感慨道,“自从知道花家四郎出任益都司法参军,池兄高兴得彻夜难寐,恨不得每日到城门上候着,是真真儿的望眼欲穿啊。”
花一棠眉头一皱,情真意切关怀道:“池太守到底有何难处,不妨直说。”
池太守擦了擦眼角,“我益都民风淳朴,百姓良善,大多都能遵纪守法,安分度日,只是——唉,偏偏有那么一小撮江湖门派为害乡里,百姓不堪其扰,池某甚是头疼啊。”
林随安:哦豁!
靳若嘀咕:“可拉倒吧,我现在听见民风淳朴四个字就打怵。”
凌芝颜皱眉,“是什么样的江湖门派?”
“其实就是些江湖败类,下九流的乌合之众,只是有武艺傍身,颇为难缠,府衙围剿数次,皆是无功而返。”夏长史长长叹了口气,殷切望着林随安,“我等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才斗胆想请林娘子施以援手,助官府剿匪。”
林随安挑高眉毛:万万没想到她如今的名气竟然如此吃香,屁股还没坐热,就有高层来送offer了。
花一棠眼角一跳,扇子停了。
“咳咳咳咳!”凌芝颜咳得肺都快出来了,“此举不妥,咳,林娘子并非官府中人,咳咳,师出无名。”
“若是林娘子不弃,益都府愿聘林娘子为益都府总捕头,专司剿匪一事!”池太守郑重道,“益都太守府所有捕快、衙吏和不良人皆由林娘子指挥,月俸——”
“池太守,你说的这些江湖门派可有名号?”花一棠突然冒出一句。
池太守一怔,花一棠虽然是笑着的,但眼神中却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气息,不禁有些背后发凉,忙看了眼夏长史。
夏长史心领神会,迅速从袖中掏出轴书,“这些是我们搜集的门派资料,请林娘子、花参军和凌司直和过目。”
轴书上罗列着一串门派名称:鹤仙派、五陵盟、黄九家、登仙教等等,列在末尾压轴位置的,赫然两个红色大字:净门!
众人:“……”
花一棠啪一声合上轴书,皮笑肉不笑,“池太守这是何意?!”
池太守义愤填膺,“诸位有所不知,这净门乃是江湖上一个颇为无赖的门派,门徒众多,人员成分复杂,最擅藏匿,平日以贩卖消息为生,最喜钻营蝇营狗苟之事,可谓是益都第一搅|屎|棍——”
凌芝颜:“嗯咳咳咳咳!”
池太守这才发现众人的表情不太对,靳若射过来的眼神几乎刺穿他的胸腔,林随安似笑非笑,黑色衣袂无风而动,气氛凝冰挂霜。
夏长史抹汗:“可、可是有什么不妥?”
话音未落,就听门外传来嘹亮的高喝:
“净门益都分坛坛主甘红英求见千净之主林随安!求见净门少门主靳若!”
池太守和夏长史顿时如遭雷击,傻了。
*
小剧场
花一棠:益都这俩上司看起来不太聪明的亚子,实在碍眼,要不干脆弄死算了。
林随安:我砍池季。
靳若:我剁夏壬。
凌芝颜:咳咳咳咳!
第166章
净门益都分坛坛主甘红英是一名女子, 二十出头,微胖,稍矮, 很白,很结实, 油黑的头发用一根木簪干净利落盘在头顶, 斜跨着一个褡裢,双眼炯炯有神。
“益都分坛甘红英见过林娘子,见过靳少门主!”甘红英叉手抵额先见了净门的礼,又换成抱拳礼,“花家四郎,凌司直有礼了。”最后才面向池季和夏壬,“见过池太守, 夏长史。”
池太守和夏长史的脸半边红半边黑,好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幸好有个厚脸皮的花一棠,热情洋溢请甘红英落座, 木夏奉上茶水,沏的自然是从诚县带来的上品百花茶,甘红英端着茶盏观察半晌, 小心翼翼抿了一口,瞳光大亮, 喝完一盏又续了两盏,问,“这便是名震广都城的百花茶吗?”
得到肯定回答后, 神情愈发向往。
花一棠观察半晌,摇着扇子道:“甘坛主来的正好, 适才池太守和夏长史正聊起咱们益都净门呢。”
甘红英恋恋不舍放下茶盏,“都聊了些什么?”
“这个嘛——”花一棠用扇子抵着下巴,瞄向池、夏二人,池太守和夏长史脸都绿了,疯狂向花一棠打眼色,花一棠弯眼一笑,“二位大人说益都净门在江湖上颇有口碑,人脉广阔,消息灵通,亲仁善邻,行事光明磊落,可谓是益都最与众不同的门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