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随安脑中“叮”一声。她想起来了,弥妮娜跳舞之时,这身衣服的主人就在她身边绕来绕去,因为绿色的,那人体型又胖,看起来就像一只烦人的绿头苍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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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正二刻,散花楼六层亭阁乱成了一锅粥。
新上任益都参军花四郎突然封锁散花楼,所有人不得进出,来参宴的都是世家贵族,哪个都不是善茬,一听就怒了,纷纷叫嚣着准备闯门,掌柜赶忙将花四郎的原话撂了出来,说谁敢闹事,小心林娘子剁了他的狗腿。
林随安与乌淳战斗的彪悍场景还历历在目,没人敢触这个霉头,只能强压不满候在原地,顺便暗戳戳骂花一棠不是个东西。
岂料等来等去,非但没有等到解除封锁,反而等来了益都府衙的捕快和不良人,彻底将散花楼封死了。
众人这才回过味儿来,散花楼八成是出了人命案,再联想之前闯入亭阁舞者的话,不难推测出弥妮娜定是凶多吉少。
这一下,更乱了。
刘青曦坐在花二木身侧,当真是如坐针毡。
正对面是苏氏家主苏飞章,端着酒杯,耷拉着眼皮,眉间阴郁莫测,旁侧的苏意蕴耷拉着脑袋,萎靡不振,苏意蕴的身后,乌淳蜷缩着坐在窗户下,头上还在流血,却没人搭理,只能自己包扎上药。
最离谱的是池太守和夏长史,都乱成这样了,俩人还脑袋靠着脑袋晕着——适才池太守分明睁开了半只眼,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发现刘青曦看了过去,咔吧又闭上了。
左边七八个子弟是城北周氏的,大约是弥妮娜的仰慕者,此时悲从心来,抱头痛哭,右边一堆是城南王氏和东城马氏的子弟,平日里以苏氏马首是瞻,今日被强压了风头,本就不忿,一个赛一个骂得欢,尤以王氏家主王景福的弟弟王景禄骂得最凶。
而更多的人——诸如城南徐氏、城北钱氏、孙氏的子弟,皆与刘青曦一般,很是惴惴不安。
刘青曦目光在王景禄身上顿了一下,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之前向她大献殷勤的吴正清不见了。
“兄弟们,花四郎如此封楼,这是将咱们都当成了犯人啊!”王景禄大声叫道,“这是对我们益都士族的侮辱啊!”
王氏和马氏是益都城仅次于随州苏氏的大家族,家中子弟平日里养尊处优,不学无术,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何曾受过这般委屈,顿时纷纷附和起来。
“王兄所言甚是,就算他是花家四郎又如何?他扬都花氏又如何,来到我们益都的地盘,就应该夹起尾巴做人!”
“我们都已经等了快两个时辰了,还要等多久?!能给个准话吗?”
“就算真有案子,又与我们何干?”
“对啊,我们一直都待在六层之上,门都没出过!”
“无论什么案子都赖不到我们头上吧!”
“依我看,花家四郎分明就是公报私仇,想要咱们难堪!”王景禄振臂一呼,率王家和马家子弟涌向了大门,“兄弟们,随我一同讨个公道!”
“花一棠,放我们出去!”
“花四郎,你这个道貌岸然的小人!想在益都作威作福,做你的春秋大梦!”
“花一棠!花四郎,你出来!出来出来出来!”
“花一棠,别做缩头乌龟,有本事出来给我们一个交待!”
门口的不良人大惊失色,抽出铁尺拦在门前,连声怒喝“退下!”,无奈这些世家子完全不知天高地厚,依然头铁往前冲,眼看就要将不良人的防线挤崩了,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厉光破空而至,携着尖锐的鸣啸擦着众人的脑皮飞进亭阁,咔一声插进地板,嗡鸣不止。
竟是一柄染血的横刀!
众人骇然变色,轰一声散开了。
王景禄头发被刀风斩断了一缕,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诸位不是要花某给个交待吗?”门外响起朗朗嗓音,“这就是花某的交待。”
不良人如释重负,纷纷向两侧避退,让出一条道来。
花一棠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入场,身后是林随安、凌芝颜、靳若和方刻,捕头伍达扶着段红凝,面色阴沉的吴正清跟在最后。
满堂死寂,几个妓人受不了刺激,晕倒了。
刘青曦用袖子遮着口鼻,虽然离得尚远,但她好像闻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血腥气。
苏飞章坐直了身体,苏意蕴抬起了头,直直望向亭阁中央。
花一棠摇着扇子踱步上前,七重纱衣随风飞扬,在烛光中泛起层层叠叠的明光,宛如身披淡烟流水,俊丽的五官明艳动人,眼瞳中的光却比淬冰的剑更冷。
“永昼坊舞者弥妮娜在一个时辰前,被人斩断颈动脉而亡,凶器就是这柄刀!”
众人哗然变色,有人眼尖认了出来,惊呼道,“这柄刀是吴家吴正清的佩刀!”
这一嗓子可不要紧,装晕的池太守和夏长史嗷一声,同时跳了起来。
花一棠“啪”合上扇子,“没错,杀害弥妮娜的凶手就是——”扇子唰一下指向了吴正清,吴正清脸皮剧烈一抽,正要说话,却见花一棠的扇子突然向下一拐,指向了另一人,“城北王氏,王景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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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靳若:姓花的不装逼能死啊?
林随安:他就是人来疯,随他去吧,能破案就行。
第190章
花一棠这一嗓门, 立即生出了“一鸟入林,万鸟压音”的震撼效果。
众人目光唰一下射在了王景禄身上。
王景禄坐在地上,眨了眨眼, 噗一下笑出了声,站起身, 拍了拍衣袂, “花家四郎,你莫不是吃多了酒耍酒疯吧?我怎么可能杀人?!”
王氏家主王景福大怒,拍案而起,“花家四郎你莫要太过张狂了!适才对苏家喊打喊杀,如今又污蔑我王氏子弟是杀人凶徒!莫非你要将益都世家都赶尽杀绝不成?!”
池太守扶着胸口哎呦哎呦叫唤,偷偷踩了夏长史一脚。
“王家主稍安勿躁。”夏长史提着袍子哒哒哒跑了过来,压低声音, “花参军,这查案可是要讲证据的,不可妄断——”
话音未落,方刻将手里的布包抛了出去, 吧嗒摔在了凶器的旁边,里面的血衣、血靴露了出来。
众人定眼看去,又是一片哗然, 血衣和靴子的颜色、样式竟然和王景禄身上的一模一样。
王景福和夏长史没了声音,池太守一屁股跌坐回去。
王景禄的脸色变了, 拽着自己的衣衫看了看,“不可能!这衣服和靴子怎么可能和我的——这是怎么回事?!”
“这身血衣是在四层樱桃阁的暗室里找到的,上面的血正是弥妮娜的血, ”花一棠震声道,“如此铁证, 容不得你抵赖!”
“不可能!王某自打宴会开始,就一直待在这六层亭阁之中,怎么可能分身乏术去杀人?”王景福大喝,“我有不在场证明!”
“是吗?”花一棠斜眼瞅向众人,“诸位不妨回想一下,花某与苏十郎辩理之时,还有林娘子与乌淳对战之时,王景禄真的在此处吗?”
众人面面相觑。
凌芝颜提高声音道:“凌某要提醒诸位,此乃人命案,且行凶手段极为残忍,所有证人证词必会记录在卷,提送至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复核终审,若有人敢做假证,便是帮凶,严惩不赦!”
一席话震耳发聩,几个跃跃欲试想搅浑水的世家子纷纷退了回去,细细回想一番,纷纷摇头。
花一棠与苏意蕴骂仗的时候,大家只顾着看热闹,谁都没注意场上的围观群众,林随安大战乌淳之时,又只顾着拱火和逃命,更没留意。
唯一有印象的,就是胡旋热舞之时,王景禄一直黏糊在弥妮娜身边,很是讨人厌。
花一棠冷笑一声,“看来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你作证啊。”
王景禄面色惨白,看向王景福,“兄长!”
王景福面色变了几变,叹了口气,“我……不曾留意。”
王景禄眼中划过一道怨恨之色,又转目看向他的狐朋狗友们,“咱们都是两肋插刀的兄弟,难道你们要眼睁睁看着我被冤枉,丢了性命吗?!”
几人撇开目光。
“王兄,不是我们不帮你,当时的确是没注意你在哪儿啊。“
“凌司直刚刚也说,我们的话都是证词,以后要入卷宗的,总不能胡说吧?”
“兄弟我还要参加明年的常举呢,可不想被王兄连累。”
“要我说,若真是王兄你做的,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索性你就认了吧,免得连累兄弟们。”
王景禄气得全身发抖,“好!好!好!!你们这帮吃里扒外忘恩负义的东西,我王景禄记住你们了!”目光猝然射向角落里的一个人,“周乾!你说我在哪儿?!”
那位名叫周乾的男子看年纪不过弱冠,异常消瘦苍白,被王景禄一瞪,像受惊的鸡仔一样抖个不停,“我……我不知道……”
王景禄大怒,张牙舞爪冲上去就是一拳,“周乾你个王八蛋,是想让我死吗?!”
周乾被打翻在地,飞快蜷缩起四肢,口中呜呜叫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良人迅速拉开二人,王景禄满嘴喷唾沫,“周乾,你若不为我作证,以后就再也别想说话——”
王景禄的话没说完,凌芝颜突然一个擒拿手将王景禄压倒在地,捕头伍达手脚麻利将王景禄五花大绑,掏出一块破布塞住了他的嘴巴。
王景禄拼命挣扎,眼角崩裂,嗓子里发出“呜呜”的狂叫。
不良人扶起周乾,周乾四肢抽搐着,头都不敢抬。
林随安注意到,当王景禄叫出周乾名字的时候,王景禄的那几个“兄弟”不约而同都露出了一种怪异的笑容,三分猥琐,三分幸灾乐祸,还有四分心照不宣。
“那个周乾是谁?”林随安低声问靳若。
靳若想了想,“我记得是城南周氏一个不待见的庶子,母亲出身不好。”
林随安更奇怪了,“这样的人为何会在出现在苏氏的夜宴上?”
靳若耸肩,“鬼才知道。”
“应该是王景禄带他过来的。”刘青曦不知何时偷偷溜了过来,“族中长老说,最近几个月,周乾不知为何突然与王景禄亲近起来,经常出入王氏宅院。”
林随安愕然:“刘娘子如何知道的?”
净门都不知道的消息,她如何能打探到?
刘青曦尴尬笑了一下,“原本周乾是族中长老为我挑的赘婿候选人,所以派人跟踪调查了一段时间,发现他与王景禄有交情后,便将其从赘婿名单中划去了。”
靳若摸下巴,“这倒有趣了,王景禄是前家主的嫡子,却被二叔的庶长子王景福抢了家主之位,按理来说,他应该很不待见庶子出身的周乾才对,为何会混在一处?”
林随安砸吧砸吧嘴巴:感觉这里面有一万吨的八卦。
凌芝颜开始对周乾进行询问,可不论问他与王景禄的关系,还是王景禄的不在场证明,周乾皆是不言不语,低着脑袋,一个劲儿地摇头。
“其实我还觉得有件事不太对。”刘青曦放低声音道。
林随安:“刘娘子请讲。”
“王景禄的发髻应该是重新梳过的,”刘青曦道,“原本王景禄的发簪的方向是从左至右,现在变成了从右至左。”
林随安飞快看了一眼,王景禄发髻上是一根绿玉簪,簪尖朝左,应该是右手持簪从左侧插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