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伙计跑了出去。
洞里的惨叫声更大了,还夹杂着骂声,嘉刺史的骂声最大,“一帮废物!蠢货!还不速速将我救出去!”
“啊啊啊,嘉刺史别踹了,是我的头!”
“谁在踢我的屁股?!”
“我喘不上气了!”
很快,几个伙计又回来了,哭丧着脸,“掌柜,地窖的入口早都封死了,若要挖到能过人的大小,我们人手不够!”
“那还不赶紧去找人!”
“是是是!”
伙计又往外跑,刚跑了几步,迎面碰上了木夏,木夏恭敬抱拳,“四郎,人到了。”
掌柜和郑参军一愣,就见花一棠清了清嗓子,“带了多少人过来?”
木夏:“护院三十人,力夫四十人,大夫十人,由方大夫带队,已候在崇阳楼外,铁锹、担架、马车和伤药也备好了,驾车的车夫都是老把式。”
花一棠点了点头,“木夏带人去挖地窖,别急着挖通道,先把通风口挖出来,废弃的地窖中浊气甚重,莫要让诸位大人过了浊气,伤及肺腑。”
“是!”
“掌柜,可有崇阳楼的建筑图?”花一棠问。
掌柜一个激灵回神,“这、这年代实在太久了,恐怕找不到了……”
花一棠蹲身跪在大洞旁,闪目观望,洞内昏暗,什么都看不清,诸位大人的叫骂声渐渐变弱了,混杂着哼哼唧唧。
花一棠皱眉,掏出三枚夜明珠扔下去,借着夜明珠的光,勉强能看到洞内众人的身体交叠着,暗红色的血渍散落,还有木梁、断板、砖块等杂物。
林随安单膝跪在旁边,“如何?”
花一棠:“不太妙。”
一名护院奔上了楼,“木总管回报说,透气孔已成,但若要挖出能运人的通道,至少需要一个时辰。”
“时间太长了,他们都受了伤,撑不住。”花一棠道。
郑参军,“什、什么意思?!”
林随安叹气,“算了,我来吧。”
花一棠掏出厚实喷香的蒙面巾递给林随安,“小心些。”
掌柜:“什、什么意思?!”
林随安将千净往腰间一别,挂上蒙面巾,纵身一跃跳进大洞,郑参军和掌柜同时倒吸凉气。
花一棠起身高喝,“绳索!”
六名精壮护院冲过来,将两指粗的麻绳抛进洞内,不多时,绳索抖了抖,护院齐齐后仰一拉,绳索一颤,林随安嗖一下飞了出来,手里提着刘长史,刘长史双眼紧闭,嘴巴一张一合,已然昏厥。
两名护院飞快背起刘长史奔下楼,郑参军趴在楼栏上向下看,护院将刘长史放在一楼正堂平躺,一个红衣男子背着药箱,飞快检查了一圈,“脚扭了,受惊过度,晕了,死不了,抬走!”
两名力夫拉过担架,将刘长史平平摆上去,抬出了大门,另有一名随行大夫跟上了马车。
一系列救治工作高效快速,有条不紊,令人叹为观止。
郑参军一走神的功夫,林随安又救出了三名参军,一个断了腿,一个胳膊脱臼,一个脖子歪了,按照同样的流程全送了出去。
掌柜目瞪口呆看着林随安一次又一次下到洞中,抗出一个又一个人,明明是个瘦弱的小娘子,却有着异常恐怖的力量和耐力,救出了八个人,连一滴汗都没留。更绝的是,花一棠和这个小娘子的配合,那叫一个心有灵犀,放绳索、拉绳索的时机把握得恰恰好,还能兼顾地窖挖掘进度,护院替换频率等等。
不到半个时辰,所有人都救出去了,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嘉刺史。
林随安蹲在嘉刺史的身边,有些发愁。
嘉刺史被所有人压在最下面,理论上来讲,伤势应该是最重的——不过也幸亏他这个大肉垫子,其他人受的都是轻伤——林随安不敢妄动,生怕一个不小心,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嘉刺史意识已经模糊,眼珠子一阵一阵翻白,口中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林随安胳膊托住嘉刺史的后背和腿弯,尝试着抱了一下,好家伙,重量惊人,更闹心的是,此人身体太肥太宽,林随安手臂长度不够,很难用力,就算勉强抱起来,也坚持不了多久。
林随安郁闷了,只能先放下嘉刺史,绕着转了两圈,花一棠的声音从上面传下来,“林随安,如何?”
林随安:“太胖了!不好弄!”
“别急,稍等!”
林随安戳了戳嘉刺史的三层下巴,叹气,“大兄弟,少吃点吧,瞧你这身材,肯定三高啊!”
嘉刺史眼皮抖了抖,嘴里咕哝,“……将军……我……没多吃……”
林随安:“啊?”
嘉刺史眼皮一翻,彻底晕了。
“不行了不行了不行了!”林随安大叫,“要不先送个大夫下来——”
就在此时,左侧墙壁“咚”一声开了个洞,寒冷的空气和光涌了进来,木夏率领的护院打洞队终于挖通了地窖,铁锹挥舞,尘土飞扬,洞口越来越大,几个护院抬着担架跑进来,一瞧嘉刺史的体型,不由咋舌,飞快将三个担架扎在一处,林随安抬上半身,四个护院抬下半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嘉刺史放上了担架,又来了六个护院,十人围成一圈,堪堪抬起担架,颤颤悠悠走了出去。
林随安松了口气,飞快将地窖里的夜明珠收起,拽住绳索,纵身跃了上去,花一棠拉着林随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一圈,也长长松了口气。
正堂的紧急治疗还在继续,方刻初诊完毕,一脸嫌弃,“这个肥头大耳全身冒油的是什么东西?”
郑参军一旁小声道,“是安都刺史……”
“哈?”方刻脸拉得老长,“他每天都吃什么?”
郑参军:“……此乃嘉刺史的私事,我只是个小参军,不方便过问。”
方刻啧了一声,“他身体太重,落下的时候,两条小腿粉碎性骨折,好在肥肉多,内脏没有受损,但也因为肥肉太多,坠落后,压迫了心肺,导致有些缺氧,抬回去好好养着吧,死不了。”
郑参军:“多、多谢这位神医!”
方刻冷笑,“我是个仵作。”
“诶?”
“抬走!”
最后一辆马车载着嘉刺史奔出了坊门,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花氏救援队长吁一口气,心道:艾玛,这都什么事儿啊!
崇阳楼掌柜和众伙计、厨师跪在花一棠面前,咚咚咚磕头,“多谢花参军救我们一命!花参军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大恩无以为报,唯有——”
“行啦!”花一棠摆手道,“赶紧回去收拾收拾,明日找个靠谱匠师,把这八十多岁高龄的崇阳楼好好修一修,好在今日无人伤及性命,不幸中的万幸。”
“是是是,对对对,多谢花参军提醒!”
“走了。”
“恭送花参军!”
花氏华丽的马车跑在银装素裹的街道上,护院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马车金铃合上了拍子,叮铃铃、哒哒哒,叮铃铃、哒哒哒——
林随安揉着发酸的肩膀,花一棠用沾了水的香帕子擦脸,方刻靠在大木箱上,眼珠子在二人脸上转了转去。
“你俩可真行啊!”
花一棠挑眉:“方大夫何出此言?”
“以前是走哪哪死人,现在可倒好,出去吃个饭,把一屋子人都坑进了粪|坑。”
“……”
林随安抿唇,绷住脸。
方刻嘴角抽了抽,“居然能掉到粪|坑里,也着实——”
“噗!”林随安喷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花一棠狂拍大腿,眼泪乱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行了,我装了一晚上,实在装不下去了,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一笑可不要紧,赶车的木夏、随行的护院、力夫全都忍不住了,爆笑声在夜色中回荡着嚣张的回音。
方刻笑出了声。
*
靳若带着伊塔和四圣去平康坊的赌坊玩乐一晚上,清晨回府的时候才听到这个天大的八卦,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能在第一线亲眼观看,缠着花一棠问了所有细节记录在册,吃过饭,拿着册子又跑了。
于是乎,雪化的时候,安都府衙一众高官不慎跌入粪坑的丑闻不胫而走,传遍了整座安都城,成了安都百姓茶余饭后最大的笑料,每每聊起,一百零八坊内皆是快活的空气。
林随安一猜就是靳若的手笔,抓来一问,果然。
靳若振振有词,“师父,这安都透着一股子怪异,平康坊的赌坊、妓馆我摸了一遍,各坊的茶肆、茶寮、酒肆、小吃摊我也转了,却没找到任何安都净门分坛的消息。净门弟子最爱传八卦,徒儿就想着用崇阳楼的事儿作饵,吊他们出来。”
林随安:“所以找到安都净门分坛的线索了吗?”
靳若:“没有。看来这八卦不够劲爆。”
“……”
此后几日,靳若继续带着伊塔、四圣在安都城里闲逛玩乐,找没找到净门分坛的消息不好说,六个人全胖了一圈,林随安有理由相信,靳若根本就是消极怠工,薅花一棠的羊毛,公费休假,骗吃骗喝。
花一棠根本没空管靳若,他现在完全笑不出来了,日日苦大仇深去安都府衙点卯上工,从早忙到晚,累出了两个大黑眼圈。
没办法,崇阳楼事件之后,安都刺史,长史、五曹参军全部被迫卧床养伤,病假短则十日,长则一月,整个安都府衙只剩下花一棠这个司法参军和司工参军郑永言挑大梁,偌大一座安都城,百万级人口,各种公务杂务积压成山,郑永言还是个怯懦的性子,凡是都要与花一棠商量,还要花一棠拿主意。
花一棠忙得后脑跟打后脑勺,一日比一日暴躁,天天派木夏去刺史府、长史府,各参军府探病,几十年的人参、十几年的灵芝、各种珍贵药材不要钱似的送,求神拜佛殷切盼望同僚们能早日康复,归来开工。
花宅如此殷勤探望送礼,把嘉刺史、刘长史和诸位参军感动得痛哭流涕,纷纷称赞花家四郎为人忠义,平易近人,行事有法有度,实乃国之栋梁。
唯一庆幸的是,安都城最近挺太平,没什么离奇的命案,郑参军说,安都民风淳朴,很少有大案,只是打架斗殴之事时有发生,不过入冬后天气寒冷,百姓们都窝在家里烤火,连打架的案子也少了。
十日后,伤势最轻的刘长史终于能下床走动,第一件事就是来花宅拜访花一棠,当时正是早膳时间,花一棠热情邀请刘长史入座一起用餐。
刘长史被花宅早膳的丰富程度惊得说不出话,半晌才想起来正事,递给花一棠一卷公文文书。
“这是昨夜刚送过来的,甚是紧急,如今咱们安都府衙这状况,唯有花参军能胜任此事!”
花一棠打开卷轴一看,怔住了。
“三禾书院?”
*
小剧场
崇阳楼事件当夜,与崇阳楼隔街相望的东风楼屋顶上,其实还有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家伙。
一个衣着单薄,戴着银面具,一个裹着黑皮裘,戴着黑幂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