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随安:“……他堂堂一国王子当侍从才会引起国际问题吧!”
“放心,波斯属国十七个,名义上的王子上百人,其中七成都在唐国游学,所谓民不举,官不究,只要鸿鹄寺不追究,应该没事。”
林随安:这哪里是请了个侍从,分明是请了个大爷,不对,是请了个定时炸|弹,还是国际炸|弹。
“唉,怪我,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花一棠摇着扇子深深叹息道。
我信了你的邪!林随安心道,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偷笑。
这里面肯定还有大坑!
靳若:“现在怎么办?”
“事已至此,走一步看一步吧。”林随安遥遥看了眼伊塔,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一个王子诶,要付多少工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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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因花氏而起,伊塔所有开销都算在花氏账上。”花一桓道,“林娘子只需按照约定专心护送四郎即可。至于这位靳郎君的五百金,既然同是护送四郎,花氏也一并付了,无需林娘子破费。”
当花一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林随安在面无表情的花氏家主头顶看到了天使光环。
不愧是花氏,格局够大!
“多谢花家主。”林随安抱拳。
花一桓又看向花一棠:“此去东都,途径七县三城,皆有花氏产业。”
“明白。有任何问题就找他们帮忙。”花一棠举起手里的白玉佩,上面雕着象形字“花”的纹路,显然是花氏的信物,
花一桓点头,示意侍从搬了两个大箱子上车,“你顺路去查个账。”
花一棠:“……大哥,时间不够吧?”
“距离旦日制举两月有余,你看账本的速度一城最多半日,二十日内定能抵达东都。”
花一棠苦着脸,嘴里不知道嘟囔了些什么,花一梦和花一枫拉着他又是好一顿嘱咐。
林随安看了眼天色,已经过了辰初,再墨迹下去,午时连杨都城都出不去。
“林娘子,”花一桓正色抱拳,“一路辛苦你了。”
林随安:“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应该的。”
花一桓顿了顿,又说了一句,“一路保重。”
花一梦和花一枫眼泪汪汪送花一棠上了车,花一桓和她们一同退立路旁目送马车。花一棠脑袋钻出车窗,依依不舍摇着扇子,“大哥、二姐、三姐,放心吧,我一定能当大官!”
花一梦:“四郎一路平安。”
花一枫:“注意身体!”
花一桓背着手,不发一言。也不知道是不是林随安的错觉,她似乎在花一桓的脸上看到了一闪而逝的笑意。
那个笑容的颇有些眼熟,让林随安有种不祥预感,只是当时并没有特别在意,直到数月后,林随安才回过味儿来。
花一桓的表情她的确见过,每年开学第一天,每个送孩子入学的家长脸上都是同样的潜台词——他丫的,熊孩子终于走了,老子可特么解脱了!
*
从扬都一路北上,依次经过河岳城、木兰城、贺朝城,其中河岳城距离扬都最近,三日可达,也是花氏产业最多的一城,需要花一棠亲自查账的总铺行有五家,其下分店号子近百。
大约是花一棠纨绔恶名在外,河岳城的五家总铺行掌柜听到风声,如临大敌,率车队出城远迎十里,恨不得用八抬大轿把花一棠抬进城去,住宿、饮食、玩乐安排得妥妥帖帖,花一棠也不客气,带着众人在城里逛了整整一天,让林随安好好过了一把万恶旧社会奢靡浪费的瘾,期间花一棠充分展示了扬都第一纨绔的职业素养,吃喝玩乐四大项玩得飞起,决口不提查账的事儿,反倒和五位掌柜称兄道弟,聊得火热,还明示暗示此次出门就是为了游玩,顺便逃脱花一桓监管的魔爪。
林随安眼睁睁瞅着那五名掌柜从刚开始对花一棠的警惕,渐渐变成放松,最终变成了不屑,彻底被花一棠忽悠瘸了。
所以,当翌日花一棠说要查账的时候,林随安早早占好了位置,备好了蜜饯,待在一边看热闹。
主座上,木夏已经帮花一棠铺好了摊子,笔墨纸砚齐全,加上花氏标配熏香炉,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
靳若很是不解:“不就是查个账,能有什么热闹看?”
“闲着也是闲着,瞅瞅呗。”林随安正要去抓蜜饯,手里却被塞了个热腾腾的茶碗,伊塔提醒,“猪人,吃茶。”
林随安:“……”
说实话,和花一棠出门特别舒坦,吃得好睡得好,唯一不顺心的就是这位波斯王子出身的侍从。别的不说,光交流这一项就足够让林随安闹心了,伊塔汉语不通顺,还带外国口音,大多数情况都是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林随安一个穿越者,说话习惯和这里也不同,二人的对话完全就是驴唇不对马嘴。
更闹心的是,伊塔似乎想以木夏为榜样,试图包揽林随安的衣食住行,可惜食住行都被木夏承包了,没有发挥的余地,衣着服饰碍于男女有别,也只能作罢,本以为伊塔就此放弃,结果万万没想到这家伙另辟蹊径,见林随安每日只喝开水,就将煮茶当成了自己侍从生涯的首要任务。
林随安对这个世界的茶早有领教,但却没想到,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伊塔煮的茶已经不能用难喝来定义,如果非要用个形容词,那就是“放飞自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波斯人的味蕾更复杂,普通的香料已经无法满足他的脑洞,什么奇葩东西都往茶里煮。
截止目前为止,林随安曾喝过的茶添料有:大葱、虾仁、栗子壳、果皮、肥肠、猪皮、大蒜……每次喝茶都好像开恐怖盲盒,给林随安带来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林随安瞥了眼今天的茶,表面飘着的貌似是核桃渣和葡萄干,松了口气,小心抿了一口,又酸又辣又甜,加了醋和花椒,估计是从酸辣汤得到的灵感。
林随安万分艰难咽下,伊塔碧蓝的眼瞳直勾勾盯着她,好像两汪海水。
“有进步。”林随安艰难道。
伊塔眼睛一亮,又给林随安添了一勺茶。
林随安:“……还是换白开水吧。”
伊塔的蓝眼睛黯淡了,默默收了茶碗,自己闷头坐在风炉边,从怀里掏出纸包,抓了把奇形怪状的调料洒进茶釜,边洒边搅拌,嘴里还念叨着听不懂的语言,如果再披个斗篷,买根魔杖,能直接入学霍格沃兹了。
靳若心有余悸:“我有预感,你迟早会被他毒死。”
林随安哭笑不得:“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精神可嘉。”
时辰到了,五家总铺的掌柜纷纷抵达,每个人都捧着一个木匣,匣子里装着轴书账本,神情颇为轻松,互相闲聊着。聊了没两句,花一棠左手端着个蛐蛐罐,右手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出场,七层衣袂随着身形晃动翻飞闪光——据木夏说,他今天穿的是南楼雪尽衫、灯期花信靴、几重烟水扇,外加两根暮云簪,摆足了纨绔的派头,和五名掌柜乐呵呵打了招呼,才示意木夏将账本取过来。
五名掌柜神色愈发不屑,因为花一棠看账本的态度太敷衍了,甩开一卷,手指唰唰唰翻过几页,随手往旁边一撂,看下一卷,与其说是看,不若说是扫。
林随安好奇,凑过去瞄了两眼,账簿分有四项,为“旧管”、“新收”、“破用”、“见在”,大约能猜出分别对应“承前账”、“新收入”、“支出”、“结余”四项,只是皆用汉字记录,还是竖排,看起来着实让人眼晕。(注:唐宋时期常用的记账四柱结算法。)
不消一炷香的功夫,花一棠看完了所有账本,啪一声甩开扇子,道:“木夏,记。”
木夏:“是。”
“毡帽行总铺一所,下辖分铺三十六所,破用有多录,皆为人力虚报。”
林随安:哎呦,吃空饷?
毡帽行掌柜立马跳了出来,“绝无此事!四郎定是看错了!”
花一棠撩起眼皮,“三十六分铺每店三名伙计,每名伙计月钱加提成,人力破用应为一千九百零八两九百钱,但账簿记载人力破用有两千五百四十五两二百钱,多了六百三十六银三十钱,恰好是每铺多出了一名伙计。”
毡帽行掌柜脸色白了一瞬,又很快恢复,笑道:“四郎果然看错了,三十六分铺每铺皆有四名伙计。”
其余四名掌柜也纷纷附和:
“商行皆设有日勤录,何人上工、何日上工、何日休息、几点上工、几点下工皆有记录,断不会有虚报。”
“四郎若是不信,我们可将日勤录尽数奉上,请四郎查阅。”
“做账都是在花氏多年的老账房先生,不会写错的。”
“听闻四郎平日里甚少看账本,莫不是不熟悉账本的格式,看岔了?”
花一棠摇着扇子也笑了,“昨日宵禁前,我去六河坊四七街的毡帽行买了两顶毡帽,木夏和铺子里的伙计聊了几句,顺便翻了翻日勤录。日勤录记载的四名伙计,分别为李山、张二良、黄四郎和武三达。其中武、黄、张三人皆为轮班,也有休假记录,唯有李山从年头做工到年尾,一日都不曾休息,更无病假事假记录,最有趣的是,所有流水账的记录中,李山从未卖出过一顶毡帽。”花一棠叹气,“此人如此劳苦功高,又如此蠢笨如猪,真是奇哉怪哉。我很想见见此人,不知掌柜可否引荐啊?”
毡帽行掌柜脸白了,连连破口大骂,“都是下面这些不着调的东西乱来,四郎放心,我定会彻查,绝不姑息。”
靳若咋舌:“难怪昨日天都快黑了还非要去逛街,木夏还和毡帽行的伙计聊天聊得火热,差点没拜把子,原来是套话,太奸诈了。”
林随安深以为然。
靳若:“等一下,昨天我们好似还逛了珍宝行,杂货行,绢行、果子行——”
珍宝行、杂货行、绢行、果子行四名掌柜脸也白了。
花一棠笑得的春光明媚,“距离午饭还有两个时辰,诸位掌柜不若将账簿取回再瞅瞅,待吃完饭再审?”
“是是是,我们立刻回去再查!”
“四郎稍后。”
四名掌柜争先恐后抢回账簿,转头就跑,好似身后有洪水猛兽一般。
“李掌柜请留步。”花一棠道。
珍宝行的李掌柜差点跪了,“四、四郎有何吩咐?”
花一棠慢悠悠敲着扇子,“三河坊四六街的珍宝行——”
“回四郎,此店是河岳城里生意最好的珍宝行,售卖的都是海外贵品,掌柜一人,伙计五名,都是真人,账目绝对没问题,我敢发誓!”李掌柜大叫。
“那家店账目的确没问题。”花一棠笑道,“但有个玛瑙葡萄缠金香囊球是赝品。”
李掌柜的表情好像被驴踢了一脚,两眼一翻,晕倒了。
林随安:“喏,热闹来了。”
靳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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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三娘回到扬都的那日,伊塔也回来了。
花一棠看着蹲在门口的风尘仆仆的伊塔,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木夏破天荒皱起了眉头:“上次四郎诓他随三娘去安都待了半年,如今这小子在外面学精了,今天八成是忽悠不过去了。四郎,如何是好?”
花一棠用扇子敲着脑门,原地转了两圈,长长叹了口气,撩袍出门,蹲在了伊塔身边。
“伊塔啊,你要知道你的身份啊,你可是王子啊,迟早有一天要回波斯继承王位的。”
伊塔抬起蓝汪汪的大眼睛,“我不当王子,我只留在花花家,他们以前不仁,我现在不义气!”
“波斯国已经给鸿胪寺递交了国书,你这个王子身份已经做实了!”
“不管!十年都不管我,我不认,我在花花家十年,吃花花用花花,我要做花花家的仆人!报恩!”
“其实……报恩的方式可以丰富一点,不必拘泥于一点……”
“唐国智者有云:大恩无以为报,唯有做牛做马,缬草衔环,所以,必须做仆人,才能报恩!”
花一棠抖着眼皮看向木夏:“这话到底是谁教他的?!怎么偏偏这句话记这么清楚?!”
木夏:“十年前,你教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