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县令收起沉甸甸的荷包,笑得双眼眯成了两条线,“花家四郎放心。来人啊,将方刻关入大牢,仔细看顾!”
两个不良人上前,在一片鄙夷声中将方刻拖了下去。
“纪大夫辛苦了,这一早上太折腾人了,您早些回去吧。”徐县令向纪高阳抱拳道。
纪高阳起身回礼,“多谢徐县令体恤。不过方大夫虽然人有些偏激,但心不坏,徐县令莫要太为难他。”
徐县令感动:“纪大夫果然是菩萨心肠。”
四周百姓也是一片高赞之声,纪高阳一一抱拳谢过,昂首阔步走出大堂。
“县令大人,我叔父的珍珠还没找到呢!”鲁九终于找到机会,大叫道,“今天审的可是我的案子!”
“鲁九,莫要胡搅蛮缠!”徐县令喝道,“我自会派人替你去查,你在家静候便是。”
“要等多久?!”
“来人,将鲁九拉下去,先行杖刑。”
“啊啊啊啊!我叔父死的冤啊!我的珍珠啊啊啊啊!”
徐县令拍下惊堂木:“退堂!”
*
堂审结束,案情非但没有进展,之前寻到的线索还全断了,众人气势皆是有些低迷。
林随安捋了捋思路,让靳若去调查方刻检尸格目记录中另外九名死者的背景消息,和鲁时的情况做个对比,或许能有其他发现。
靳若老大不高兴,毕竟还有半个时辰就到午膳时间,生怕花一棠把桌子都吃了,林随安再三保证起码为他留六个菜三个汤,这才不情不愿去了。
回到别院,木夏果然如变魔术般备好了丰盛的午膳,伊塔熬好了一锅堪比魔药的诡异茶汤,碧蓝的大眼睛殷切地望着她。
林随安极力避免接触伊塔的视线狂塞蒸饼,嘴边连半丝缝都不敢留,反观花一棠这个大胃王竟是破天荒没了胃口,摆了个优雅的姿势侧坐一旁,扇子轻敲额角,长长的睫毛半垂着,敲了几下,又甩开扇子缓缓摇动。
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必须扇不离手,思虑越快,扇子摇得越快——林随安不由突发奇想:若是哪天他的扇子丢了,是不是就没法推理了?
“猪人,喝茶。”
就这一晃神的功夫,伊塔见缝插针把茶水送到了她嘴边,粘稠的茶水咕嘟嘟冒着黑色气泡,散发着一股子泥塘青蛙腿的味儿,林随安不动声色接过茶碗,在手里摩挲一圈,忧心忡忡问花一棠,“只有有何打算?”
花一棠沉默片刻,“我在想,或许是我们判断失误,珍宝轩的案子和鲁时的案子本就是不相关的两起案子,只是凑巧碰在了一起。不若我们先将两起案子分开来看,或许有所突破。”
林随安也想到了这一点。
两个案子几乎同时发生,小燕又恰好同时牵扯其中,再加上珍珠簪的干扰引导,所以他们一开始就选择了并案调查,可是随着调查深入,越来越多线索表明,两案之间并没有什么共同点——林随安现在不得不怀疑另一种可能性——这两宗案子可能是她的倒霉体质和花一棠的柯南体质同时作用的结果……咩?
更糟心了!完全不想承认!
花一棠问木夏:“大哥回消息了吗?”
“我按四郎的吩咐传信回了扬都,天亮时收到家主回信,说——”木夏顿了顿,“其实这一年来,除了五都城之外,花氏设在数个望县县城内的数家珍宝行都出现了赝品,虽然数量不多,但涉及地域颇广,情况与河岳城很是相似。”
花一棠咬牙,“我就知道,我一个四六不管的纨绔,查账怎么能轮得到我,大哥分明是让我来查赝品案的!”
林随安点头:“花家主英明。”
也算废物利用了。
“这些案件相似处有三点,第一,都是以赝品换真品,第二,经伙计回忆,之前都曾有客人试戴过真品,这些客人大多都是与熟客一道入店,基本都是衣着富贵的女子,年纪从十七八至五六十不等,谈吐得体,举止高雅,一看就是出身高门,很难令人起戒心,第三,之后,掌柜再问熟客这些女子的来历,熟客却说,其实并不认识,只是偶遇后相谈甚欢,结伴来店而已。”
林随安砸吧了一下牙花子,“八成是流窜作案的盗贼。我估摸作案手法大约是假扮成选购首饰的贵妇,趁试戴首饰的时候神不知鬼将真品不觉换成赝品。比如那个袁家五娘的姨婆——这手法听着简单,但操作起来并不简单。”
一要有演技,二要有过硬的心理素质,三要有超强的社交能力,最重要的一点,此贼到底是用何种手法扮成不同年龄不同样貌的女子呢?莫非是——
花一棠狂摇扇子,“袁家那个姨婆查得如何?”
木夏:“广都传回消息,袁家五娘姨婆的确已经死了两年有余,所以袁家五娘见到的老妇,要么是恰好长得像姨婆,要么就是他人假扮的。”
花一棠嗤之以鼻:“哪有那么多恰好。”
木夏:“若是假扮的话——”
伊塔:“我几道,话本里有,是仪容术。(我知道,话本里有,是易容术)”
林随安万分激动:“真有易容术啊?!”
“这种出神入化的技术在江湖上失传几十年了,”靳若风风火火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木夏身边,抓起蒸饼塞到嘴里,囫囵道,“而且就算那人重出江湖,也不屑这种小偷小摸的买卖。”
“哇哦,你说的那人是谁?”林随安问。
靳若竖起五根手指,“此等级别的江湖秘史,一条五十金。”
林随安当机立断换了话题,“北岳坊那边查的如何?”
靳若喝了口水,“死的九个人,四个老头五个老妇,皆是年过六旬,皆是寡居老人,皆是久病体弱、家徒四壁、无亲无故,平日里连人都很少见,一个月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死在家里烂了大半个月才被发现,无人收尸,葬于乱葬岗。相比之下,鲁时算不错了,虽然鲁九从未管过他,但起码算个远房侄子,还有小燕经常去看他,所以发现尸体的时间比其他九人都要早。”
林随安沉吟:“发现尸体越早,越容易验尸,破绽越多,发现尸体越晚,死亡原因越容易隐藏……”
所以凶手是特意选了这九个人……吗……
花一棠:“现在关键的问题就是鲁时的死因,若纪高阳说的是真的,那就是意外身亡,若按方刻所言,便是中毒身亡。其实这本不该是个问题,偏偏那个李仵作是个吃闲饭的,完全没用。”
这就是缺乏权威法医技术人才的悲剧后果啊!林随安叹气。
花一棠:“而且,我总觉的那个红桃龙葵哪里怪怪的……”
靳若:“但是兔子吃了药草后的确无事。”
伊塔举手:“秃子先吃姐药。”
木夏翻译:“兔子先吃了解药。”
“不对。”林随安摇头,“我们之前去纪氏医馆的时候见过那些兔子,都在药草园里乱啃乱吃,若草有毒,它们早死了。”
靳若:“难道你们觉得方刻的话更可信?”
林随安和花一棠点头。
木夏大奇:“为何?”
伊塔疑惑:“方科的脸更像怀人。”
林随安:“我见过方刻验尸的过程,比普通仵作严谨许多。”
“他写的检尸格目条理清晰,细节明确,论证严谨,绝非胡编。还有,”花一棠敲着扇子道,“河岳城内,无论男女老幼都对纪高阳交|口称赞,这太不合理了,毕竟放眼天下,如此出尘脱俗的谪仙人物只得一人,但即便是这般完美之人,也很难被所有人喜欢。”
此言一出,除了木夏,大家都愣了。
靳若:“还有这样的牛人?谁啊?”
花一棠眉眼弯弯,手中扇子转了个圈,端端指向自己,木夏立刻后撤一步,在花一棠身后摆了个隆重介绍的造型:“正是名满天下的花家四郎!”
伊塔鼓掌。
靳若差点被蒸饼噎死:“咳咳咳咳咳!”
林随安扶额,力争将歪了十万八千里的话题扶正,“根据那九人的特点和凶手的杀人习惯推断,鲁时并非最适合的猎物,那他为何要冒险杀鲁时,莫非有什么特殊原因——”
说到这,她脑中“叮”一声,猛地看向花一棠。
花一棠显然也想到了,眸光晶亮如星辰:“因为凶手看到了珍珠首饰,起了贪念!”
林随安心脏砰砰乱跳,表情依旧保持镇静,点头道:“很合理,但是没证据。”
靳若:“我现在怀疑真有那个首饰吗?鲁九没找到,和鲁时关系最亲近的小燕也不知道,甚至连到底是什么首饰都不知道——除了鲁时,根本没活人见过。”
林随安:“有人见过。”
靳若、木夏、伊塔大惊:“谁?!”
她的金手指见过!
当然,还有——
林随安眯眼,“凶手。”
靳若:“那有啥用?!难道指望凶手自己拿出来吗?”
“好主意。”花一棠啪一声合上扇子,笑得人畜无害,“就让凶手自己拿出来!”
第56章
河岳城建城百余年, 从未像今日这么热闹过,上午府衙审了一宗谋财害命的大案,虽然最后以诬告结案, 但就凭跌宕起伏的审案过程,足够满城百姓津津乐道好几个月了。未曾想, 刚过午时, 三河坊的珍宝轩又贴出了告示,内容震惊全城,满城百姓奔走相告,欢腾雀跃,不消半个时辰,几乎半城百姓都跑到珍宝坊门外来排队。
什么?你问排队做什么?
哎呦喂,你难道没看珍宝坊的告示?
名震唐国的花家四郎要以十倍价格收购全城的珍珠首饰, 无论耳环、簪子、金步摇、手镯还是戒指,只要带珍珠的,全都要了!
什么?你说花家四郎是不是疯了?
嘿嘿,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花家四郎出自名满天下的扬都花氏,五姓七宗的高门士族,族规就八个字“特立独行, 人闲钱多”,尤以这位四郎为甚, 他可是驰名天下的扬都第一纨绔,做出什么疯事都不奇怪。何况人家这次还是事出有因,是正经事。
什么?你问是什么正经事?
嘿嘿嘿, 当然是为了博红颜一笑啊!
什么?你问红颜是哪个?
哎呦呦,这你都不知道?
瞧见花家四郎身边那个小娘子了吗?英姿飒爽, 煞气冲天,两眼一瞪,犹如鬼神附体,端是个令人心惊胆战,汗毛倒竖。
她就是传说中的能以一敌百的林随安。
啊?你说花家四郎的眼光不行?
去去去,你懂个屁!
那小娘子可不是一般人,刀法凌厉,武艺高强,在扬都一战成名,据说一眼就把那个不着调的扬都太守周长平瞪死了。
这般人物,才配得上“独树一帜”的花家四郎啊!
嘿呦,不跟你说了,我家还有一只珍珠耳环,要赶紧排队去了!
*
“以上就是关于花家四郎一掷千金为红颜的传闻。”靳若幸灾乐祸道,“刚出炉的,新鲜着呢。”
林随安手指压着太阳穴乱跳的青筋,“这、是、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