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凛看起来白白嫩嫩、大眼睛高鼻梁还挺讨喜,直到进了苏家院子,在刘春芳的坚持下,苏怀瑾不情不愿拧了热毛巾给他擦脸擦手,擦完一看盆中,在烛火下都混浊得格外明显的水,他们才发现,这原来是个不折不扣的脏小孩。
于是大家紧张的围着他检查了一遍,发现他头发缝、指甲盖和脖子等地方都黑乎乎的,就连身上的衣服看起来破破烂烂,其实也只是因为太脏了,仔细查看还是能发现他穿的是好料子,款式材料都不是他们小地方能有的,估计得在大城市的百货商场才买得到。
发现这个事实的苏怀瑾,果断换了盆热水洗了三遍手。
她居然一路亲自牵着这小挖煤工回家,她脏了!
那时已经快晚上八点了。
兰溪村还没通电灯,村民们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原则,冬天一般五点不到就吃晚饭了,八点多,基本上家家户户都熄灯上床休息了,而他们家还没吃上饭,大家都饥肠辘辘了,刘春芳便宣布先吃饭。
等吃完饭再收拾这孩子。
苏怀瑾热烈响应刘女士的决定,洗完手就迫不及待去盛饭了。
吃完饭,刘春芳提议多烧盆热水给孩子擦一擦,大晚上的就别洗澡了,等明天中午温度高一些,再好好把这看起来几个月没洗澡的小孩,从头到脚好好刷两遍。
她妈能这么积极,苏怀瑾喜出望外还来不及,她妈愿意操心就多操点心,最好是把沈凛的吃喝拉都揽过去,她只拿钱不干活。
梦想躺平的苏怀瑾,无条件赞成刘女士的一切决定。
然后下一刻,得知了她妈和大嫂都无能为力,熊孩子势必要跟她一起睡,苏怀瑾立刻垂死病中惊坐起了,要上她的床,必须把这小挖煤工从头到脚刷两遍。
这是最后的底线。
好在这小半年时间,她爱干净的坏毛病深入人心,以前酱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人,如今一天恨不得抹八百遍桌子,个人卫生也是讲究到令人发指——要不是刘春芳拦着,大冬天她都恨不得每天洗一个澡、换一身衣服。
因此面对苏怀瑾的强烈要求,刘春芳他们虽然头疼,但也不算太意外,看她都摆出抵死不从的架势,而这孩子又非她不可,他们也只能同意了。
寒冬腊月的给孩子洗澡,还不能让他着凉,热水就必须管够,人手要充足,于是全家都忙活起来,苏大哥苏二哥负责烧火烧水,苏怀瑾则认真听有丰富带弟弟妹妹经验的苏大嫂,事无巨细传授给熊孩子洗澡的一系列注意事项。
她们都有预感,这个艰巨的任务最终还得由她亲手执行,刘春芳和苏大嫂都只能在旁边打打下手。
而一点实践经验都没有,只能临时抱佛脚、学习理论知识了。
苏支书这次也没能置身事外,他是全家唯一一个会剃头的,大展身手的时候到了,因为苏怀瑾很担心小挖煤工头发长虱子跳蚤什么的,一定要让他洗澡洗头。
但唯独最后那个要求,刘春芳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以她的经验,大晚上给孩子洗澡,只要多注意点,未必会着凉,但要是洗头,他非得感冒不可。
刘春芳掷地有声:“就算你给他剃头,他也不能洗头。”
苏怀瑾:“咦?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苏家众人:……
说到底,苏怀瑾的要求只是麻烦了点,却并非无理取闹,最后便定下了剃头这个方案,苏支书被打发去找他珍藏的剃刀了。
刘春芳也同样没闲着,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打着手电筒出门去找人借衣服。
那孩子身上的衣服是非换不可了,不然这澡都白洗了,她家闺女还不知道要怎么闹。
偏偏自家没这么大的孩子,翻箱倒柜都翻不出能应急的衣服,只能去别人家碰碰运气了。
刘春芳敲了一家又一家。
这年头日子都不宽裕,小孩子喜欢满地打滚,他们自己都不够衣服换洗的,刘春芳要借大人穿的衣服反而好办,三四岁小孩、尤其是小男孩的衣服,村民们都表示爱莫能助。
最后刘女士这家借件上衣,那家要条裤子,隔壁贡献出毛衣,就这样走遍了小半个村,才凑齐一身“百家衣”。
过程曲折了些,好在这些衣服都干干净净、还带着晒过阳光的味道,苏怀瑾也不嫌弃,昨晚就在刘春芳和苏大嫂手把手的教导下,在洗得香喷喷的小朋友身上一件件都试了遍。
可惜一回生,二回也没熟多少,苏怀瑾信心满满的抓起床边椅子上的毛衣往沈凛身上套,中途穿脱了三次、花了五分钟,才终于把这件套头毛衣穿明白。
后面的外套和毛裤棉裤无限重复以上流程。
终于把衣服穿完了,苏怀瑾心累的长叹一声,很想跟支书父亲说,她宁愿跟着二哥做刷不完的试卷,也不想带娃了。然而一转头,全程一声不吭、像个么得感情的布偶娃娃般随便她摆弄的沈凛,始终如一的注视着她。
那双眼睛里,满心满眼都是她的样子。
算了,钱难挣屎难吃这个道理,她不是已经在大嫂身上深刻领悟过一回吗?
只要坚持下去,都会好起来的。
苏怀瑾告诉自己为了赚钱越要坚强,这才重振旗鼓,飞快躲在被窝里把自己的衣服换了,元气满满的牵着沈凛出门下楼。
坚决不承认她是被小家伙看的心软了。
第23章
苏怀瑾带着沈凛去楼下准备洗漱吃饭。
他们家的楼梯不算高, 就是台阶稍微修得有点窄,好在家里也没行动不便的老人,目前住二楼的就他们兄妹几个。
说目前, 是因为给苏大哥苏大嫂准备的婚房在楼下,只是苏大嫂对从未住过的楼房充满向往,索性二楼还有间空着的、是苏大哥婚前住的, 小夫妻都乐意搬回楼上,刘春芳也就随他们了,前提是他俩没孩子。
一旦苏大嫂怀孕了, 还得搬回一楼住,这样才安全,也方便她照料孕妇和以后的孙子孙女。
有些窄的楼梯, 对沈凛的小短腿很不友好, 他始终安静乖巧、努力跟上她的脚步, 下台阶的时候双手紧紧抓着苏怀瑾,小短腿颤颤巍巍的往下迈,生怕跟不上会被抛弃似的,还没站稳就摇摇晃晃的往下走。
苏怀瑾走了两步才注意到, 不禁也有点被他的努力感动了, 她选择停下脚步:“不着急,等站稳了再下台阶,咱们一步一个脚印。”
就这样,她一步一顿、像蜗牛般, 牵着小家伙慢吞吞往下挪,也不愿意抄起他走两步, 把“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口号贯彻到底。
到了楼下,她才发现, 家里这么安静,是因为就只有苏大哥苏二哥在。
前者在院子里修理着一条桌腿,后者则在客厅摆弄着支书父亲宝贝收音机,嘴里跟着电台念念有词,苏怀瑾一看就知道苏二哥又在学英语了。
学霸都这么丧心病狂的吗?
她不理解,但转念一想,苏二哥自己一大早起来学习背单词,总好过拉着她一起疯狂内卷。
苏怀瑾瞬间不想吐槽了,不止如此,她还特意放轻了脚步,牵着沈凛不引人注意的从门前经过,来到苏大哥面前,小声地问,“大哥,爸妈他们呢?”
苏大哥不知道她干嘛做贼一样,但也配合的放低了音量,“爸去村委会了,你嫂子跟妈去河边洗衣服被子了,拎了满满两大桶,得洗半天吧。妈说了,你吃饭的时候也给这孩子喂饭,碗筷不用你洗,但是可别让孩子自己吃饭了,弄脏了衣服可没得换。”
苏怀瑾:……
“好吧,我先带他去刷牙洗脸,家里有儿童牙刷吗?”
苏大哥满脸茫然,“啥儿童牙刷,这么小的孩子也要刷牙?”
苏怀瑾没理会大哥的傻问题,“算了,想也知道妈不可能花钱买这个,我给他找个大人用的牙刷。”
说完她就转身准备去翻刘女士房里的柜子里,毛巾牙刷肥皂这些“贵重”物品,都是她妈亲自保管的。
苏大哥张大嘴巴看着她潇洒转身的背影,心想他妹是真不怕挨揍啊。
在派出所还信誓旦旦绝不照顾熊孩子呢,把人带回家后,又是给他洗澡换衣服,现在还要给他用牙膏牙刷——他们这别说小孩,大人都不是谁家都用牙膏牙刷的,小美对这孩子也太过溺爱了吧,都有点不计代价了。
苏大哥沉浸在他妹的人美心善中无法自拔,殊不知,他妹也就转身时潇洒了一秒,下一刻就被过于黏人的熊孩子限制了发挥。
她本来是想一个人去刘女士的房间,早去早回。沈凛已经吃饭睡觉都跟着她了,也没必要时时刻刻都形影不离,毕竟照他这么个跟法,她还要不要洗澡上厕所了?
然而她想抽身离开片刻,才发现抽不动,小家伙使出了吃奶的劲攥她的手。
苏怀瑾:……
行叭,让他跟让他跟。
就这样,她带着个拖油瓶去父母屋里翻箱倒柜,落在苏大哥眼里,他妹带孩子真是体贴入微啊,分开片刻都不放心呢。
爸妈这下可以放心了,小美只是自由散漫惯了,一旦她想要认真做什么,绝对手到擒来。
苏怀瑾还不知道自己在苏大哥心中英勇而无私的形象,她此时有点压力山大。
不管低头、扭头,还是转身,沈凛这小家伙的视线,始终牢牢追随着她,不错过她的一举一动,眼神中透露出清彻的愚蠢,让苏怀瑾有种教坏小朋友的负罪感,顺利找到了牙刷也没多高兴,想了想教育道,“我这是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好孩子不要学这个,你想要什么,要先征求家长或者东西主人的同意。”
“对哦,就算你看着是个人狠话不多的酷哥,但咱们这关系,喊我一声姐姐没毛病吧?实在不行,你想喊姨姨也没关系……”
苏怀瑾反感大部分熊孩子随便喊她阿姨,但沈凛不是大部分,他的身份和长相,张口喊她阿姨,她只会觉得刺激,光想象就有种禁忌的快感。
沈凛不开口,也算是拯救了她岌岌可危的节操。
掉节操的苏怀瑾带着沈凛来到她刷牙专用的位置蹲下刷牙牙。
沈凛不知道是习惯了刷牙,还是他本身学习能力就不错,一丝不苟跟着苏怀瑾刷牙,动作节奏不能说毫不相干,只能说一模一样。
他们蹲在水沟前,小家伙没法到面对面盯着她看,也不影响他紧紧挨在她身边、随时随地贴贴。
苏怀瑾自己都觉得她过于人美心善了,一嘴泡沫、说话含糊不清还要教学,“刷完牙,还要认真漱口,跟着我做,先含小半口水,咕噜咕噜……”
仰头的苏怀瑾,发现努力学英语的苏二哥静静站在她身后,差点把她吓一跳。
也不知道苏二哥围观了多久,苏怀瑾赶紧把水吐了,小声抱怨了一句。
苏二哥没理会,始终用那种捉摸不透的眼神看她,“你不对劲。”
“好端端的干嘛骂我?”
苏振华:……
他放弃循序渐进了,直接摊牌问,“你昨天是不是对这孩子说了什么?”
苏怀瑾依然面露茫然,对他的真正含义多少有点猜测,却不想承认,她自认为小动作天衣无缝,现场那么多人都没发现,没道理瞒不过一个苏二哥,于是继续装傻充愣,“我对他说了好多话啊,二哥你问的什么?”
“公安来的前两分钟左右,当时很多大婶们都围着这孩子嘘寒问暖,他都充耳不闻、仿佛与整个世界割裂,直到你不知道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这孩子眼神才有了些许变化,之后便寸步不离的跟着你了。”
苏怀瑾人都傻了,她还抱着侥幸心理,以为苏二哥只是随口诈她,没想到他把当时的细节都盘得明明白白。
当时情况那么混乱,他自己都被乡亲们围着七嘴八舌的夸奖,为什么还能把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这种脑子是真实存在的吗?
苏怀瑾都想怀疑人生了。
苏振华以为她的沉默是要抗拒从严,继续分析,“大哥和妈都说你是刀子嘴豆腐心,嘴巴越硬心地越柔软,才会这样耐心的、事无巨细的照顾这孩子。但我知道,让你心血来/潮大发善心可以,但这样洗澡喂饭事事都要你亲自动手的照顾,没门,昨晚给他洗澡那会儿,你就该撂担子不干了。”
在要她当牛做马、吃苦受累的现实面前,派出所说的表彰报酬影子都没有,压根没多少吸引力。
苏怀瑾:……
苏二哥说的有理有据,她竟无言以对。
“我思来想去,最可疑的地方在镇上那会儿,你跟这孩子一定是对上了什么暗号,才会这样反常。”
苏二哥越是侃侃而谈,苏怀瑾越是慌的一批,他连“反常”这样的词都用上了,该不会揪出她穿越者的事实吧?
但她知道,越慌乱越不能自乱阵脚,她也得先探探二哥的底,便努力镇定的反问:“那你说我们对了什么暗号?”
苏振华无语,“我要是知道,还用这样问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