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剽悍?那你说的这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大清刚入关时,这群身经百战的八旗子弟们确实剽悍!等入关后呢?他们不事生产,月月都能领银钱,朝廷用钱养着他们,各个八旗子弟闲得整日里养花逗鸟的,鸦片一传进来,他们有钱又有闲当即就抽了起来,要知道一个人整日里啥事不干!闲也能闲废了!”
“前明掏空半个国库养宗室的王亲贵族们,养的老朱家的王爷们各个富得流油,底下的百姓们穷得口袋比脸都干净,崇祯皇帝召集军饷,连他老丈人都不愿意拿出钱来,等那闯王李自成来了,这些大官们各个掏出巨额白银来讨好,买他们的命!老朱家的庞大宗室拖垮了前明,哼,本朝养八旗子弟,小老儿觉得这是一个性质。”
听着头铁脖子还硬气的老头子毫不留情、劈头盖脸的犀利怒骂,康熙等人的脸色变得青青红红的,像是打翻的染料盘似的。
胤禛轻咳两声,看着小老头除了外表打扮得比较质朴外,说话却一点都不憨厚,反而像后世那些茶余饭后、闲来无事评论古代历史的小年轻们般,毒舌极了,不禁又开口询问道:
“我听老丈这话说的头头是道的,你怕不是一般人吧?”
“小老儿没什么本事儿,就是一个家有薄产的、黄土都埋到肩膀处的普通人罢了。”
走在老头子身旁的小脚老太太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忍不住用手照着自家老头子的胳膊上拧去,脸上却带着乐呵呵的笑容,看着老爱一家子笑着说道:
“你们别见怪啊,我家这位就是个犟驴脾气,他之前是当官的,后来因为这张破嘴在官场中处处受排挤,一气之下就辞官不干,回老家来了。”
老爷子听到自家老伴当面拆台的话,一张老脸瞬间羞赧的黑里透着红,十分不自在地佯装怒意对小老太太呵斥道:
“老婆子就你多嘴爱说话!”
康熙闻言,眸光变得更沉了些,短短这几句交谈与外在的表现,阅人无数的他就能看出来眼前这脾气臭、说话耿直的小老头是个心忧大清的。
他年轻时肯定是寒门学子,家中没有什么助力,也没有人教导他官场的生存之道,通过一步步读书科举苦熬上去做官,却发现自己的脾气、性格完全在圆滑,需要处处迎合的官场上生存。
不得不说,有些可惜了。
小老头的性子警惕,看问题也是一阵见血,确实是个肚子里有货的,他能被同僚排挤的做不下去官,跑回老家来当富贵闲人,却还能张口就说出这种有大局观的话,想来是时刻关注着大清的局势的。侧面也反映出来现在的官场是很黑暗的,坐在皇位上的不知道是自己第几代的孙子也是个没甚大本事的!
若有本事的话,也不会让真得肚子里有墨水,只是说话不中听、脾气不好、心忧国事的官员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排挤走了。
康熙深吸一口气,目光看向前面的人群。
他抱着孙子,带着儿媳与儿子们,跟着两位老人挤进黑压压的人群里,从人群缝隙里拼命挤到了前方。
入眼就瞧见海边被人挖出来了好几个大池子,池子底部铺着整齐的大块青石,池子周围还钉着一圈结实的厚木板,一条长长的涌动着浑浊白水的水沟从中段被截出来好几个口子,白水顺着这几个口子源源不断的往几个大池子中流淌。
池子中堆积着密密麻麻的黑色烟土。
一大群身穿铠甲、腰挎佩刀的士兵正拿着铁锹神情严肃的舀着生石灰,一铁锹、一铁锹地将石灰往池子中倾倒,生石灰落进水池里,瞬间产生激烈的化学反应,冒出来了沸腾的泡泡,快速溶解着池子中堆积的黑色烟土。
胤禩探着脖子往前使劲瞧了瞧,对眼前的景象看的似懂非懂的,不禁扭头对着站在身旁的毒舌老头子,嗓音温润的出声询问道:
“老丈,小子有些没看懂,你可否为我解惑,这是在用什么方法销毁鸦片吗?”
康熙等人听到老八的问话,也全都扭头看向小老头。
小老头抿了抿唇,用左手扒着面前被士兵们用木头围起来隔离普通人的木栅栏,右手指着里面沸腾冒着白烟的池子说道:
“这法子叫作‘海水浸化法’,是林则徐大人想出来的硝烟新法子。”
“新法子?那旧法子是什么啊?”
老十胤俄听到这话,立刻好奇的接话道。
站在小老头身边的老太太开口对着十阿哥叹气道:
“旧法子是‘桐油焚烧法’,造孽啊,那是直接把这黑色的烟土淋上桐油,用火烧,冒出来的黑色狼烟铺天盖地的,气味儿呛人极了,离得好远都能闻道,若这焚烧法能将这毒物烧干净也就罢了,偏偏烧不干净,残存下来的烟灰落到泥土中,后来又被那些烟瘾犯了的人,用双手从土里刨出来接着吸。”
“林大人一看这老法子不行,才冥思苦想琢磨出来了这新法子。”
听到老太太这话,康熙等人默默在心中记下:销毁鸦片不能用火烧法,这是错误又不见效的。
“老人家那池子底部铺石板,四周还钉板都是为了防止烟土渗透到沙子里,被人以后重新挖出来吸食对吗?”
听完小老太太的话,胤礽眯眼仔细观察了一番前面池子的构造,对着老丈猜测性的询问道。
小老头点了点头,又侧着身子指了指远处蔚蓝海面上翻涌的白色浪花,对着胤礽回答道:
“年轻人,你猜的没错。”
“你们瞧,木栅栏前面的那条水沟里流的是高浓度的盐水,盐水流进池子,先把那些黑色烟土浸泡半日,然后士兵们才能往这盐卤里面洒石灰,而后还得握着手里的木耙子在池子中使劲搅拌石灰与烟土,让鸦片碎沫子充分溶解。”
“等到傍晚涨潮时,池子两侧有放水口,池子里的烟灰水会随着潮水流到大海,等退潮了,士兵们跳到池底里把池子底部的青石冲刷干净,再把周遭的板子也收拾干净,保证上面不会有大块的烟土残留物,让烟瘾犯了的人跑来用小刀刮下粉末吸,等到第二天了继续在这池子里硝烟。”
“第一天硝烟时我就来这儿看了,足足看了一整天,看完整个流程我才回家的,不得不说这法子的确是要要比老法子好太多了。”
小老头用手捋着下颌上的胡子,高兴咧嘴笑道。
康熙等人将老丈说的话一字不落的全都记在心里,又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几个大池子,准备等他们回去后,也用这“海水浸化法”来销毁鸦片。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一点点往西边挪动了。
前来观看销烟场面的人群换了一拨又一拨。
约莫一个多时辰后,老两口准备回家了。
康熙等人随身携带的水囊早都喝空了,一家子被热得口干舌燥,汗流浃背的。
等他们彻底搞清楚了“海水浸化法”的原理与步骤、细节,知道老两口的家居住在离海滩不算远的镇子上,康熙索性也跟着老两口离开,回到了他们居住的镇子。
一路上在闲聊过程中,知道小老头姓“李”,婆婆文海棠废文每日更新,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他与小老太太老来得子,夫妻俩的独子今年二十岁出头,刚刚成婚一年,去年通过科举,分到了林则徐大人的手底下办事儿。
他当即就以“讨口水喝”的名义,厚着脸皮带着一家子进入了老两口的家。
小老头毕竟做了大半辈子的官,家在镇子上的生活条件还是很不错的,有一件三进的青石房子,家中只有俩粗使婆子,以及三个跑腿的小厮。
即使小老头黑着脸,明显不想招待康熙一家子,有些不情不愿的,但是小老太太却很热情,她很喜爱弘晞的长相,他们的独子还没有给他们生下孙子、孙女,弘晞完全就是小老太太幻想中大孙子的长相。
她高高兴兴的招呼着康熙一家子在大厅中坐下,带着瓜尔佳氏、老九、老十拿着所有水囊去隔壁的茶房中灌清凉败火、口味还甘甜的自制凉茶了。
等到四个人离开后,坐在椅子上的康熙喝了一杯茶润了润干涩嗓子,看着坐在不远处椅子上的老头子一脸认真地说道:
“老兄,既然你之前是做官的,想来对如今的局势看的也很明白。”
“以前咱们大清靠着自给自足的经济模式,洋人们在大清几乎除了卖精巧的西洋货物外,在咱大清中都赚不到什么钱,反而是咱们的丝绸、茶叶、瓷器赚了洋人们不少白银。”
“这些年反过来了,洋人们靠鸦片在咱们大清的土地上攫取了这般多的财富,如今被林则徐大人公开禁烟断了财路,这些狼子野心的人必定会跳出来急眼的,如果我估计的不错的话,要不了多久那西洋人就会因为鸦片这事儿,与咱们大清开仗了。”
“既然老兄的儿子在林则徐大人身边做事,林大人乃是清朝的民族英雄,又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我希望老兄能把我说这话通过令郎传到林大人耳朵中,让其劝告皇上早做准备!加急练兵,莫要等到开仗时被打得措不及手了!”
坐在椅子上的老头子听到康熙这话,手中捧着的茶盏不禁一颤。
他皱眉看向康熙有些不敢相信地开口询问道:
“你说出这话的依据是什么?”
康熙紧抿双唇,他的依据当然是因为,听到上次后世大学女教授讲的,在第一次鸦片战争里,清军惨败还被逼着签订了不平等条约的事实啊!
可这屈辱的事实让他没办法说,康熙只好换了个思路又道:
“我们家的人有在海外做生意的,去过不少西洋国家,如今这些西洋人的火器发展的很厉害,他们虽是蛮夷,但现在手里的火器装备杀伤力已经很大了。我这人说话向来严谨,从不胡诌,希望老兄能相信我说的话,想办法让朝廷重视火器,抓紧时间练兵,过不了多久洋人们必定会和我们开战的!”
“你们既然是京城人,难道不认识什么权贵宗室之类的富贵人吗?这话你在京城不说,跑到南边了,你拐弯抹角让我这个离开官场多年的小老儿说?”
小老头脸上的表情变得古怪极了。
康熙听到这话,也是一言难尽的闭了闭眼睛。
他低头掏出自己挂在脖子上的鎏金怀表瞅了瞅,如今已经酉时二刻了,金乌正在西坠,再过两刻钟的时间他们一家子就要离开这方世界了。
如果可能的话,他恨不得当即插双翅膀飞到京城里,把坐在皇位上的不成器后人给一脚踹飞,自己上!
可他时间现在来不急,如今也隔了一百多年了,保不准自己这个“老祖宗”站在现在的皇帝面前,他也不能靠着奉先殿中列祖列宗们的画像,认出自己的身份,这简直就是白折腾。
紧挨着康熙坐的胤礽也能与他的老父亲共情,理解此刻他汗阿玛的复杂心理,他们明明知道洋人马上就会发动战争,明明知道这场战争清廷打输了,想要以祖宗的身份教训不争气的后人,告诉他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偏偏还受制于现实条件,没法跑到京城里揍后人,就说这憋屈不憋屈吧。
胤礽出声叹了一口气接上小老头的话茬子,替他汗阿玛回答道:
“不瞒老丈,我们一家子马上就要去很远的地方了,实在是找不到其余人来帮我们转托这话了。”
“这一百年里,外面的世界真的发展很快,咱们大清也不是什么无所不能的天朝上国,闭关锁国是自寻死路,唯有发展火器、发展西学才是如今的重点,抓住西学,大力搞建设未来才能在世界诸国中变成强国,如果老丈真得有门路能见到林大人,还请一定要帮我们转告这些出自肺腑的话,切记,切记!”
听完胤礽的解释,小老头低头抿唇喝着茶水,没有再吭声。
这时,太子妃随着小脚老太太回到了大厅里,老九、老十手中拎着小脚老太太提供的蓝色碎花布袋子,布袋子中兜着满满当当的水囊。
这时系统小人儿又从金项圈中钻了出来,对着坐在康熙大腿上,听着大人们讲话的弘晞说道:
【宿主,时间差不多了。】
弘晞闻言抬头瞥了一眼悬在空中的倒计时小屏幕,扭头趴在康熙耳畔小声说道:
“汗玛法,咱们应该走了,只剩一刻钟了。”
听到小奶团子的话,康熙下意识往自己怀里摸,摸到了鼓鼓囊囊的钞票,而后又摸到了他心腹太监给他如往常出宫般准备的银锭子。
脑袋没有多想的康熙直接从怀里掏出来了一个银锭子放在了身侧的高脚小方桌上,抱着坐在自己大腿上的大孙子从椅子上站起来,顶着老两口不解的眼神,笑着对老两口说道:
“多谢两位老人家的茶水与今日的解惑了,我们一家子有事在身,这就离开了。”
“这么快就走啦?”
刚回到大厅中的小脚老太太还想伸手捏一捏弘晞的光滑小圆脸呢,听到这一群人水囊盛满就要走了,不禁有些小失望的开口询问道。
弘晞瞥了一眼桌面上的银锭子,听出小老太太语气中淡淡的惆怅,意识到这两位老人膝下只有独子,还没有孙辈们,就冲着老太太咧嘴甜甜笑道:
“谢谢老奶奶给我们水囊里灌的茶水,金团祝你和老爷爷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听到这么可爱的小娃娃说出来的吉祥话,小老太太像是喝了一大口蜂蜜般,直接甜到了心里,笑得连嘴都合不拢了:
“哎呀,谢谢你啊小娃娃,你们有急事的话我也不留你们了,走吧,我送你们离开。”
“大娘不用了,我们直接出门就行了。”
太子妃笑着婉拒道,因为老太太是小脚走路不太方便,这处宅子也不大,他们无需人领路也能顺顺利利的走到大门口。
“行,咱们今日相遇也是缘分,若下次你们还来我们这儿了,我们还招待你们。”
老太太和蔼的乐呵笑道。
弘晞趴在他汗玛法的肩头上冲着老两口挥了挥手,一家子就抬脚走出了大厅。
【统子哥,刚才我汗玛法估计是忘记了银钱的事情,他直接把一个银锭子放到桌子上了,不会等我们消失了后,那银锭子也会跟着消失吧?】
一家子走出小宅子的大门,走到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四处张望准备找个没人的地方,待会儿好乘坐“老祖宗”的“时空马车”离开。
弘晞想起刚才他汗玛法的举动,不禁对着飘在空中的系统小人儿有些小担忧的询问道。
【宿主,不会消失的。】
【嗯。嗯?不会消失?】
听到自家统子哥这意料之外的回答,弘晞瞬间惊得瞪大了眼睛。
系统小人儿点头看着弘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