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月子房中只剩下母女二人了,觉罗氏顺势在挨着脚踏的雕花圈椅上坐下,伸手拉过太子妃的双手,一脸心疼又欣慰的拍打着自己闺女的手背,温声笑道:
“娘娘此番算是受大苦了,好在一切顺遂,往后您只要将太孙和小阿哥、小格格看顾好、将他们兄妹三人全都平安抚养长大,纵使以后这后院里有再多人出现也是撼动不了娘娘一分一毫的地位的。”
瓜尔佳氏听到自己额娘这话,只是温婉的笑了笑,没有给她说如今毓庆宫后院的情况。
母女俩绕着三个孩子聊了一会儿,瞧着觉罗氏明显一副心中藏事的模样,瓜尔佳氏不禁疑惑地开口询问道:
“我瞧着额娘脸上的神情有些疲惫,可是近日府中发生什么事情了?”
看到闺女这般敏锐,觉罗氏纠结了一番遂凑近太子妃低声道:
“娘娘,府中其实也无甚大事,只是半月前那在江宁做织造的曹家曾趁着到京城老宅中祭祖的机会派人到咱府邸里提亲,说是想要与咱们瓜尔佳一族联姻。”
“与咱们一家联姻?”
万万未曾想到竟会听到这话的太子妃,回过神来忍不住蹙眉道:
“曹家是给谁提亲的?咱们家哪有合适的人选啊?”
觉罗氏轻咳一声,有些难为情地说道:
“他们相中的人是你那最小的庶出姑姑。”
瓜尔佳氏听到这话不禁沉默了,她庶出的小姑姑只比她大两岁,已经守寡快三年了,因为是老来得女,作为他玛法最小的孩子,自己小姑姑从小和她一起长大,有时也是颇为受宠的,故而自从丧夫后,他玛法就做主将小闺女从婆家接回娘家住进了她未出阁前的院子里。
“那曹家是给谁说媒的?曹寅的年纪不合适吧?是给他儿子说媒的吗?”
“这婚事不是说给曹寅儿子的,说是曹家二老爷丧妻了,他们家老夫人挑了一圈想要求娶你小姑姑回南边做二房的续弦夫人。”
看见自己闺女眉头紧皱的模样,觉罗氏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又继续道:
“唉,你也知道曹家那关系,这家人是靠着那老夫人孙氏给万岁爷做保姆起势的,可偏偏那时孙氏的亲生儿子(二老爷)年龄小,反而是曹玺元配妻子生下的嫡长子曹寅年龄合适就被挑去给幼年的万岁爷当伴读了,长房从小与万岁爷培养出了情谊,还修的文武双全、受尽帝王宠信,二房能力平平,除了是孙老夫人亲生的儿子外,旁的好处几乎是一点儿都没占着,这后宅中的情况咱们想想就知道肯定是不会像表面上展现出来的那般和谐的。”
“孙氏眼看着自己的功劳后来全部给继子做了嫁衣,亲生儿子却混得不咋滴,那面上慈爱,心里会好受?因此你玛法和阿玛的意思是不想结这桩婚事的,但顾虑到那提亲的人是曹家二老爷,他还拿着孙老夫人的亲笔书信,这孙氏毕竟是万岁爷从小就信赖的奶嬷嬷,你玛法与阿玛既不敢在明面上拒绝的太过,又忧心万一万岁爷去南巡之时,那曹家老夫人亲口对万岁爷提了这门亲事,倘若万岁爷金口一开直接赐下御婚了,咱们家倒是与曹家绑在一块了。”
瓜尔佳氏想了想自己小姑姑与那曹家二老爷的年龄差,心中就不禁涌起了一股子膈应的感觉,尤其是看过《红楼梦》后,她对曹家可是升不起半分好感的,仿佛曹家的门楣上都刻着两个“注定败落”的四个大字。
她抿了抿红唇,看着觉罗氏压低声音认真叮嘱道:
“额娘,等您今日回府后就告诉玛法与阿玛,我的意思是咱们府不要和曹家联姻,曹家如今看着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走下坡路了。”
“切记,瓜尔佳一族只需守着东宫、心向万岁爷即可,莫要与旁的家族凑在一起拉帮结派的。”
“阿玛做福州将军多年也应该知道南边官场水很深,万岁爷和太子爷对南边的态度都是谨慎的,总之一句话,额娘一定要让玛法与阿玛知道曹家二老爷绝非小姑姑的良配,让他们直接拒了曹家这桩婚事吧。”
“等南巡时金团也会跟着万岁爷同去,他是个机灵的孩子,我会提前交代他,若曹家那老夫人见了皇上的面,真的开了想与瓜尔佳一族联姻的口,金团会趁势搅和了的。”
看着自己大女儿这般笃定的模样,觉罗氏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应下了。
母女俩又在一块聊了一会子,觉罗氏就又起身到外面去了,留下瓜尔佳氏摩挲着盖在身上的锦被拧眉思索。
等到宾客散尽,黄昏之时,一家五口聚在月子房内,瓜尔佳氏也没瞒着储君父子俩讲了曹家欲和瓜尔佳一族联姻的事情。
弘晞还没露出什么表情,坐在圈椅上的胤礽不禁摸着腰间的玉佩一脸玩味地笑道:
“曹家已经在汗阿玛手下显赫了多年,这是还想要长长久久与皇家绑一起啊。”
“阿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看到明显有“瓜”可吃的模样,弘晞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太子妃也满脸疑惑的看着储君。
胤礽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茶,悠悠道:
“前两日孤听索额图说,曹家想要将曹寅的一个庶女嫁给纶布做侧室,被索额图这个做三爷爷的给一口拒绝了。”
母子俩闻言眼睛也不禁瞪大了,赫舍里·纶布是胤礽的嫡亲表哥,赫舍里一族长房的长孙,也是赫舍里一族下下任领头羊,作为太子爷的伴读,纶布与东宫的关系向来是极好的。
“爷,以往臣妾也没瞧见曹家对咱们东宫热络,这突然想要和赫舍里一族与瓜尔佳一族联姻,是不是说明曹家想夺嫡站队了?”
太子妃想了片刻,低声询问道。
胤礽摇头轻叹了一句“或许吧……”,也就绕开这个话题不再谈了。
弘晞则用小手摸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
冬日白昼极短,时间过得飞快。
步入十一月,京城的天儿变得愈发寒冷了,毓庆宫的屋檐下挂着一排的透明冰溜子,被太医建议做双月子的太子妃还没有出月子,包在襁褓中几乎整日在睡觉的龙凤胎就已经像是充满气的气球般,变得白嫩可爱了起来。
在弘晞一日日的观察下,自己妹妹被挤歪的脑袋终于长圆乎了,他也不禁松了口气。
十一月初六,龙凤胎又在东宫举办了盛大的满月礼,与此同时,远在蒙古的三位公主也接到了京城的信。
第114章 第 114 章
十一月的蒙古冷得紧, 呼啸的寒风如锋利的刀片般,吹在人脸上生疼,吹在眼睛上使人止不住的流眼泪, 宛如厚棉被的白皑皑积雪压着枯黄的草地, 放眼四望入目皆是白茫茫一片, 牲畜们全都缩在圈里打盹、长膘,牧民们也都窝在蒙古包里歇息,漫长的冬日还有的过呢。
相比起旁的地方的安静,位于漠南蒙古科尔沁部的纯禧公主府此刻可是热闹极了。
因为月初时京城而来的一封御信,如今公主府内的人从上到下已经为省亲之事忙忙碌碌近半个月了。
自康熙二十九年起, 带着丰厚嫁妆抚蒙,嫁入孝庄文皇后与皇太后娘家的大公主, 时隔近十年总算是有了回京看望亲人的机会。
十一月二十八这日,下午时分,身穿橘红色旗装的纯禧正坐在大厅里认真检查着最后一遍礼单。
宫人们则手脚麻利的将早已经盛入红木雕花箱子内的行礼,一件件的往府里的车队中搬。
在如今这个时代,穷人大多没那个财力跋山涉水, 富人虽不差银钱,但出一趟远门也是极其不方便的,即使京蒙官道已经铺成了水泥路,马车行驶起来少了些许颠簸,但公主省亲的随行行礼可是一点儿都不少, 大到被子、褥子、小到挖耳勺、指甲剪都得被伺候之人细致的拾掇进箱子内, 一并塞入车厢里备着主子们在路上使用。
“额娘!”
“额娘~”
两声一男一女的童音从门口处传来,手拿礼单的纯禧抬起头就瞧见自己八岁大的儿子牵着三岁半女儿的小手, 兄妹俩身穿厚实的蒙古袍、戴着毛茸茸的帽子,一并迈过门槛跑进了大厅里。
三岁半的娜仁一蹦蹦跳跳的来到额娘跟前就立马松开哥哥巴图的手, 穿着一身火红色蒙古袍的小女娃,像是一只喜庆的红色小蝴蝶般扑进纯禧的怀里,仰起脑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大公主奶声奶气地说道:
“额娘,玛嬷说我们马上就要去京城皇宫里看望郭罗玛法了对吗?”
纯禧一把将小闺女抱到大腿上,看着身穿深蓝色蒙古袍、同样目含期待的儿子笑道:
“是啊,你们俩的耳朵倒是灵敏的很,咱们今年同你们二姨母、三姨母一道回京过年,想必会在那里待上几个月,等到明岁春日庆贺完万寿节才会重返蒙古。”
兄妹俩闻言眼睛变得更亮了。
“额娘,你总说京城繁华,这回我倒是要好好在那四九城中逛一逛、玩一玩,看一看那里究竟与我们大草原有何不同!”
巴图边说边搓着双手,满脸期待,情绪激昂。
听到儿子这话,纯禧在高兴的同时,心中又不禁生出一股子酸涩感,她已有多年未回过京了,自己的一双儿女更是出生以来连母族亲人的面都未曾见过,此次倒是能见上面了。
似是感受到了母亲突如其来的失落,娜仁用小手拽了拽纯禧的袖子,看着低下头瞧她的额娘疑惑的用小奶音询问道:
“额娘,皇宫里是不是住着很多人呀?等我们到了京城也会住进皇宫里吗?”
“哈哈哈,娜仁,皇宫里的确住了很多很多人,不过那是你郭罗玛法与太子舅舅住的地方,咱们在皇城附近有亲王府邸,到时候同你二姨夫、三姨母一样住在宫外面。”
纯禧还未来得及开口,身后就传来了她夫君——科尔沁亲王班第的朗笑声。
“阿玛!”
瞧见自己父亲了,坐在纯禧大腿上的娜仁又忙伸出两条胳膊让自己阿玛抱。
穿着一身藏青色蒙古袍、下颌上蓄着短须的班第弯腰将闺女抱到怀里,瞧着坐在圈椅上的纯禧笑道:
“公主,我看咱们的行礼已经拾掇的差不多了,何时动身去京城啊?”
“那条水泥官道刚修了一短截时,我就骑马跑去看了,又平坦又防水,我真是想去体验一番马车行驶在上面究竟是什么感觉啊!”
作为皇家第一个出嫁的公主,又是嫁到了与清廷关系亲密的科尔沁部,纯禧与班弟大婚近十年,夫妻俩的关系处得挺不错的。
看着一向稳重的夫君因为一条水泥路竟露出了像是少年般的猴急模样,纯禧也不禁笑着摇头道:
“你总说那水泥神奇,倒是勾得我也迫不及待想要去踩一踩那邦邦硬的水泥地面了。”
“我可没有说大话啊,公主瞧见那水泥路必然是会欢喜的,即便是下雨、下雪了,也不会踩出一脚泥巴的。”
“我还想着这回见汗阿玛了,要与他老人家商量一番这水泥能不能引进蒙古做生意呢。”
看着班第兴致勃勃的样子,纯禧也只好点头笑道:
“不用急,我今日上午已经收到二妹和三妹那边的回信了,等到十二月初一就同时出发,马上就是月底了,也等不了几日了。”
听到这确切的出发时间,班第嘴角的笑容变得更灿烂了,而后又抱着女儿看着纯禧一脸感慨地说道:
“公主,我觉得汗阿玛这几年可真厉害啊,做了不少事情,算算日子,我差不多也有两、三年的时间未曾去过京城了,也不知道京城里如今是个什么光景了。”
“听说排序靠前的几位皇阿哥都已经开府在宫外住了,这次回京咱们倒是免不了得挨个去宫外郡王、贝勒府邸里拜访一下了。”
纯禧也认可的点了点头。
“这次咱们会瞧见太子舅舅家那个衔玉而生的小表弟吗?”
听到自己阿玛的感叹声,巴图也好奇的对着父母询问道。
娜仁闻言也来了些兴趣,同样转头看向大公主。
她可是听额娘说过多次了,太子舅舅家那个小表弟只比她小一个月,却十分聪慧伶俐,平日里非常受皇帝外公的疼爱,她对皇帝外公没有兴趣,只是想要看看小表弟那块玉长得什么样子,有没有那呼风唤雨的本事。
纯禧一脸肯定的笑道:
“是啊,咱们回京第一件事情就是入宫给你们郭罗玛法请安,太子与太孙都住在皇宫里,到时候你们不仅能瞧见小太孙,还能看到别的舅舅家的表姐、表妹与表弟,像你们大舅舅家就有四女一儿,你们的同龄玩伴儿绝不会少的。”
兄妹俩闻言忍不住咧嘴笑着互相对视一眼,对于去京城玩儿的心情愈发迫切了。
纯禧一家四口温情脉脉的为几日后的行程做准备。
与此同时,在漠南蒙古巴林部内的二公主荣宪也正风风火火的准备着省亲的行礼。
她只比自己大姐晚成婚一年,康熙三十年时,十九岁的荣宪嫁入巴林部,一晃眼在大草原上也已经快度过九年的光阴了。
在这近四千天的日日夜夜里,她与额驸巫尔衮共孕育了两个嫡子,如今大的六岁、小的四岁。
兄弟俩都是整日骑在小马驹上、弹弓不离手的皮小子。
此刻在二公主府内的大厅里,父子仨穿着同款的蒙古袍坐在坐在圈椅上,一大两小目光直勾勾地瞧着荣宪公主像是一只不知疲倦的小蜜蜂般,脚步不停地穿梭在各个弯腰打包行礼的宫人之间,叮嘱着这个要带、那个也千万莫要忘记了。
作为长子的阿古拉盯着自己额娘的身影看了许久,眼睛都酸了,他不知道他额娘累不累,反正他是看累了。
阿古拉忍不住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张嘴打了个哈欠,看着不远处的荣宪公主瓮声瓮气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