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有七八成真。”
堂下一人站立,身上满是灰尘,千里迢迢连夜入京,身怀重要情报,不敢洗漱,直奔大理寺来。
韩正春面色紧绷,徒生寒意。
自打他进了大大理寺,刚正不阿,处事公正,虽得罪了不少人,但是官声一向清正。
此次,奉陛下之命,暗中再查去年倒卖军粮一案,没想到又查出另一桩公案。
韩正春眉心的褶子能夹死蚊子,脸颊紧绷,灯光映照在脸上,忽明忽暗,显出几分狰狞来。
“你所言之事,季大人当初可知情?”
“回大人的话,属下一路往北暗查,守将与当地官员沆瀣一气,罗织党羽,欺上瞒下。所以去年凌云鹤的粮队才会被轻易扣押,去年陛下已经清查一遍只是大敌当前,御敌为重,故而并未一查到底,今年属下奉命继续深挖,才发现边城几处城池皆已牵涉其中。”
韩正春后背上的汗都要冒出来了,去年陛下做出决断,当时就处置了几位领头的官员,一是为了平息民怒,二是为了御敌。
但是时间紧迫,无法将所有的脉络全都查清楚,皇上因此一直憋着一口气,大胜回京之后,便命他私下里继续追查此案。
韩正春的手捏着手里的情报,指尖一下一下点过。
当初宋浡然与季云廷力保凌云鹤,不知道碍了多少人的眼,两人回京之后,在朝堂之上也是颇受阻挠,皇帝一直按压不动,可他心里明白,是在等他的消息。
火光摇曳,不时发出噼啪声。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这才开口问道:“证人带回来没有?安置在哪里?”
“证人属下悄悄带回京,就安置在属下的家中。”
事涉边城文武官员,他是丝毫不敢大意,就怕证人被人抢走,万一灭了口,他怎么跟大人交代?
边城的官员如此嚣张,必然有京城的官员为之作掩护。
上下牵连,互通讯息,官官相护,才会让他们在边城猖狂这么多年。
因为两国常有摩擦,每年拨往边城的军粮年年增加,哪知道这些粮食没能到将士们的口中,反倒是被人倒卖获利。
所有运往边城的粮食,都会经城关入城,只要一入城就会被边城管员知悉。
凌云鹤的粮食就是这样被扣押的。
若无官员互相勾连里应外合,上下串通,又怎么会盘踞成这么大的势力。
即便是皇帝亲征在边城,这些官员依旧敢暗中下手,不就是认为有人庇护,不会出事?
朝堂上的官员派系复杂,互相之间利益勾缠,因此大家多数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大乱子,就不会深究。
人情世故,不外如此。
但是这一次皇上来了个回马枪,所有官员都以为皇上将边城的几位官员全都处置了,这事儿就了了,却不知道皇上会令他暗中调查取证。
拔出萝卜带出泥,谁又能真正的干干净净呢。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总有阴沟里翻船时。
韩正春深吸口气,“本官这就求见陛下,将事情据实以奏。”
“大人,此事事关重大,牵连甚广,您要三思啊。”
韩正春冷笑一声,“我若三思,如何对得起边关的诸位将士,如何对得起边关数万万的百姓?”
“大人!”
“休要再言,本官主意已定,此事决不罢休,不只是军粮,还有发往边城的役夫,每人每月的月钱也被克扣大半。除此之外,还有军屯的田地也有出入,大量开垦出的军田被瞒下。如此种种,天怒人怨,本官自要上达天听!”
韩正春越说越怒,火气越大,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
这样的官员,不杀之不足以平民愤!
不杀之,不足以震慑人心!
尾音落下满堂寂静,回话之人弯腰行礼,“恭送大人!”
翌日早朝,云昭正在陪封韫拆鲁班锁,他小手小脚的根本拆不开,往往都是云昭先给他拆开,他自己再拿着玩。
母子俩正玩得高兴韩锦仪急匆匆的来了,微微喘着气,脸色煞白煞白的。
云昭一见愣了一下,“怎么了这是?”
她抱起儿子,把于嬷嬷叫来,让她带着二皇子去隔壁继续玩。
这才看着韩锦仪说道:“进来说话,这是被人欺负了?现在还有人敢欺负你?”
韩锦仪浑身发颤,抖着嗓子说道:“娘娘,我爹被人弹劾了!”
宋云昭一愣,韩正春被弹劾?
“你怎么知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晚上也没听皇上提起啊,要是韩正春被弹劾,封奕肯定会当笑话说给她听。
韩锦仪的眼泪滚落下来,捏着帕子说道:“我今早我母亲递了牌子进宫,我这才知道的。”
云昭不管这些事情,只要外命妇进宫,必然要递牌子。
只有宫里的主位嫔妃答应才能入宫,管这事儿的是舒妃跟庄妃,因着韩锦仪她们几个一向省心,家里有人求见二人也不会卡着。
“坐下说话,你仔细说说怎么回事。”宋云昭隐隐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了。
韩正春的算得上是皇帝的心腹,当初提拔他官任左都御史,虽然说是为了弥补韩锦仪不能升位份,算是父女做了置换,但是韩正春上任后尽职尽责,封奕曾几次当着她的面夸赞。
现在有人弹劾韩正春,韩锦仪是自己的人,那么这件事情是不是针对自己来的?
宋云昭的脑子转得飞快,第一时间认为可能是自己给韩家招来的祸事。
但是她听完韩锦仪的话后,半晌没有说话。
脸色变了又变,良久才说道:“所以,韩大人这几个月就一直在查这件事情,如今人证物证确凿,为了保这些蛀虫,朝堂上便有人弹劾韩大人?”
她万万没想到,封奕居然一直暗中调查凌云鹤引起的边粮一案。
第514章 :玩了个大的
韩锦仪点头,“是,我娘也并不知道这几个月我爹在忙什么,只知道他比往日忙了很多,哪知道……”
哪知道一来就玩了个大的!
宋云昭心里猜测只怕上次的事情,是彻底惹怒了封奕,只是大战在前,封奕没有时间也没机会彻查,只能先安抚人心再做打算。
等到仗打完了别人只会关注陛下凯旋,很少会有人再去管当初军粮一事。
宋云昭看着韩锦仪,“韩大人是为陛下做事,是为了边关的百姓与将士做事,皇上肯定会保韩大人。”
韩锦仪听了贵妃这话心中微安,贵妃一向不说虚言,既然这样说肯定有把握,她紧绷的身躯这才稍微软了下来,抽泣着说道:“我真是吓死了,我爹这回可真是捅破了天。”
宋云昭心中很是赞同这话,不过想想这是封奕授意,她也就不那么着急了。
劝了韩锦仪几句,她的心情好了很多,人也镇定下来,这才起身告辞离开。
朝堂之上皇帝震怒,工部,户部、兵部均被斥责,宋南祯也被扫到台风尾。
说起来他有些冤,这件事情自他接任户部尚书之后,就没遇到过,应该是前尚书所为,许是因为他女儿是贵妃的缘故,他接任后,那些人怕暴露,再也没与户部搭过线。
但是户部管钱粮,确实不能逃责。
御史给事中接连递上折子,封奕看过折子更生气了,接连斥责数位朝臣,连左右二相都吃了挂落。
封奕自登基以来,以仁政治国,面对先帝朝留下来的重臣,依旧重用,结果呢?
看着韩正春呈上的折子,瞧着一条一条触目惊心的条陈,看着清清楚楚的证据,封奕雷霆之怒压都压不下去。
接连几日早朝驳回奏折的数量创了新高,满朝文武心惊胆战头皮发麻。
这是皇帝登基以来,第一次如此发怒。
便是去年推行新政多番不顺,皇帝也不曾发这样的大火。
早朝结束后,群臣三三两两往外走,个个面色凝重,韩正春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宋南祯被绊住了脚,朝臣围上来,试图从他这里打听些消息出来。
宋南祯寸步难行,连声说他不知情,但是大家并不放他走,还是孟九昌赶到才把他捞出来。
宋南祯谢过孟九昌,心有余悸,这些朝臣看来是真的慌了,难道说都跟军粮一案有关系?
封奕大发雷霆,满朝文武接连有人被三法司上门请走协查,外戚勋贵此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宫里有人的,就往宫里递消息想要询问一二。
不过云昭在韩锦仪上门后,就立刻让舒妃看管好后宫的门户,最近不管是哪家递帖子进宫都要驳回去。
宋云昭以身作则宋家也不例外。
但是宋家没有往宫里递帖子,便是右相夫人还递了一回,舒妃纠结一会儿,也咬着牙拒了。
贵妃平常是很好说话,但是一旦做了决定,她可不想试一试鸡蛋硬还是石头硬。
但是这一回风起突然,谁也没想到皇上一直盯着军粮一案,居然还命韩正春暗中调查,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好多尾巴都没收干净的人,四处忙着求爷爷告奶奶,试图能从这个旋涡中挣扎出去。
前朝震动,后宫里也有些人心惶惶。
宋云昭难得摆出贵妃的气派,知道有人故意说闲话,试图搅动人心的时候,立刻让张茂全走了一趟,斥责为首,关禁闭为后。
只是说闲话,云昭也不会惩治的太严重,但是煽动人心不可取,既然出现苗头,自然要及时掐断。
“可查清楚了?是从哪里先传出来的这闲话?”宋云昭看着张茂全问道。
张茂全弯腰回话,“事情最先从清言宫钰锦殿赵良人那里传出来的,不过赵良人也是听身边的宫人去浣衣局取衣时,在浣衣局听了些,这才回去说了几句。”
“浣衣局那边可查了?”宋云昭问道。
浣衣局这种地方最是混杂,这里当差的宫人地位低下,算得上是宫里的杂役,且整个皇宫的衣物都要送到这里清洗,因此工作量极大,所以这里的宫人也是最多的。
正因为人多,整个后宫各宫各殿的人都要来取衣,往来穿梭不绝,所以也是传消息的佳地。
想要从这种地方揪出个源头,那是相当不容易的。
张茂全摇摇头,“奴婢无用没能找出是谁,不过也抓住几个传得最厉害的,审问过后,她们也只承认是从别人那里听说来的,却又说不出从谁那里听来的。”
宋云昭静静思量,好一会看着张茂全问道:“你之前说钰锦殿住着的是赵良人,姓赵?”
张茂全忙点头,“是,赵良人是翰林院编修赵明正之女,是当初与舒妃娘娘等人一起进宫的秀女,只不过进宫之后没多久就得罪了舒妃娘娘,从那以后在宫里就沉寂下去了。”
“你去查一查,最近赵良人跟赵美人可有什么往来?”宋云昭看着张茂全道,“再去查,赵编修与江南赵氏有没有关系,是不是同族。”
“是,我这就去查。”张茂全忙弯腰退下去,看着贵妃娘娘神色不好,他不免有些狐疑,就算是赵良人跟赵美人同族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