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寻未动,看向他似乎在打某种盘算。
寂珩玉假装不知道他的心思,如今体内灵火半熄不灭,急需加持,不想再在无端的事情上耗费自己的精神力。他需要寂寻,就算真的存了毁灭他的心思,也不会是现在。
“寂寻,别让我说第二次。”
寂寻深吸口气,慢慢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他步伐飘浮,整个人毫无生气。
作为从寂珩玉的魂魄里分裂而出的一个傀人,本体的伤害也会反噬给他们。
就算两人深知彼此厌恶,关系不复以往,但也必须重新融合,只有这样才能一同活下去。
寂寻闭上眼,身体一点点化作红雾,重回识海。
他归来的瞬间,寂珩玉的胸口跟着一沉,熟悉的心跳声在胸腔里鼓动。
缠丝蛊所控,让情潮难以压制,过度激昂的情绪更让业障破土而出。
这种感觉很不好受。
寂珩玉一方面需要煞魄为他续命;一方面又要忍受缠丝蛊和业障的双倍反噬。
喉咙一热,一口乌血跟着唾出。
寂寻隐忍不发,可在寂珩玉的识海里,他的所有情绪都逃不过寂珩玉。
“寂寻,你在不甘什么?”寂珩玉捂着胸口,脸颊沾染着血迹,曈里罩笼着一层浅薄的凉意与讥讽,“还是说,你想借此杀我。”
寂寻说:[我没有。]
寂珩玉闭了闭眼:“你最好是没有。”
寂珩玉已经习惯了背叛。
他的魂魄本就肮脏不净,自己想要杀死自己的这种事不是没有发生过。三百年前,寂无就想杀他夺舍,那时的寂珩玉把他复活又杀死,杀死又复活,持续多年才换得寂无真心。
就算寂寻想杀他也不奇怪。
但不能是现在。
他要重新培养一个“寂寻”出来,在这之前,寂寻还要继续为他承担着这颗心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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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离走至殿外。
岐高大的身体正如桩子般杵在门口,她接连叫了两声都没有反应,最后从后面拍了他几下,岐犹如吓到一般,跳开一段距离,目光仍显出惊怕。
他上下打量桑离一番。
就算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但从她散乱的头发和红肿的嘴唇来看,也能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岐耳根烫得慌,幸好有面具遮挡,才不至于露出窘态。
“君上叫你。”
桑离也有点尴尬,说完这句话,就默不作声让开了路。
她没走,兀自在旁边等着。
良久,岐才步履沉重地从里面出来。
桑离敏感觉察出反常,心里跟着一紧,慌忙迎过去,“君上说什么了?”
岐摇头,不肯言语。
她心急如焚,一阵催促,岐才哑涩地张口:“君上受伤严重,普通的疗愈之法已不得奏效。”
桑离表情骤变。
“他准备……脱骨换生。”
“什么意思?”
岐面露难色:“你可见过蛇换皮?”
桑离点了点头。
她没有亲眼见过,却也明白在动物界里,有些冷血爬虫类生物会定期蜕皮。
“和那个差不多。”岐叹气,“从骨头到皮肉重新蜕变生长,这是夔族生来自带的术法,说是九死一生的法子也不为过。”
从里至外的伤痕会跟着死去的皮肉骨血一同剥离,以此换得新生。
岐担心的是寂珩玉本就业障侵袭,加上耗损严重,就算以他的定力能顺利挺过去,在这个过程中也可能会走火入魔,遁入恶道。
桑离听得脸蛋发白。
她仓皇无措地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忽而想起原著中,寂珩玉的确是遭受过神域惩戒。
这场劫难给他带来灭顶的伤害,为了压制业障反噬,寂珩玉找到崔婉凝,杀了她,夺取了她体内的梵杀花。
梵杀花……
是梵杀花助他渡过此劫。
桑离灵台骤清,顿时定心。
她生出决心,抬起头来眼神坚定:“师兄,我去去就回,你先照看好君上。”
岐还想问点什么,可是未等出口,就见桑离身影化光,迅速离去。
以往桑离去月林时都是半夜,也会特意隐藏气息。
可是今日匆忙,丝毫不理会与她擦身而过的同僚。
原本想要对她打招呼的伏魔卫讪讪把手落了下来,嘴里嘀咕:“桑离怎么奇奇怪怪的……”
桑离。
这个名字顿时让将将回到归墟的沈折忧止步。
“你说谁?”
他无声无息落过来的冰冷视线吓得伏魔卫一个激灵,忙不迭端正姿态:“是桑离,她好像是奔月林那边去了,我有点好奇就好像问问……”
月林。
沈折忧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不加思考,转身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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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离深入林中吹响口哨,大眼崽一个猛子扎了出来。
她没有空和它闲闹,先让大眼崽躲在袖子里,等走出归墟地界才让它展开双翼。
桑离拍了拍它的脖子:“去魔域。”
大眼崽仰天长啸,拍打翅膀直腾云霄。
一人一兽远去迅速,下一刻,云雾之中缓缓氤出一道颀长清冷的影子。
他骑坐在飞马上,沉默地看着桑离远去的方向,而后化作飞虫,又一次跟上前去,一直跟着她飞回到魔界结界才停下。
厚重压沉的结界阻隔开魔域与人间界。
沈折忧停留在外,若有所思。
他想到桑离的原形。
——一只九尾狐。
妖族幻化人形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然而结合她的年龄与并不高深的灵力,其中问题那就变得莫测了起来。
沈折忧不会看错她所控制的是镜魔。
镜魔,九尾狐……
一个大胆又不可思议的念头渐渐在他心中冒头,向来严肃的神情在这一刻也不禁涌出些许的愕然。
若无意外,灵族应当是在那场天谴之中如数覆灭了。
她会是吗?
如果是,事情便不像现在这般简单了。
沈折忧牵住缰绳的手不禁缩紧,目光又深深地落回到结界,夹紧马腹,掉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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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94
崔婉凝只坚持不到一月便力竭而亡。
她是人魂, 凡人归尘后将由渡魂使前来引魂。厌惊楼就守在崔婉凝干如枯树的尸身前,待渡魂使抵达,毫不犹豫地灭杀了他们。
之后便是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厌惊楼时常分不清今夕何夕, 在梦境与清醒间转圜, 他宿留在桑离的院子里,看院中枯草丛生, 更任由心中思念疯长。
那朵被他亲手从崔婉凝心口里挖出来的梵杀花被他留于身前。
它开得洁白, 澄澈,一如落婉婉生前那般纤尘不染。
生前。
多么残忍的词汇。
厌惊了无生趣, 想到桑离的话又觉得自己的所谓痴情确实嘲讽。如她所言, 他这人最为自私且愚笨, 难以有赎罪的机会, 只能以酗酒度日, 难过极了, 再跳入渡生崖, 任由烈火炽烤。
——混沌不清, 与下面的冤魂没什么两样。
“尊上,桑离回来了。”
少俊前来通禀, 对着满地的酒壶皱了皱眉, 微微露出几分不赞同之色。再看厌惊楼,这段时间他疏于打理自己, 长袍大敞,满头发丝披散着, 隐约可见鬓角发白。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少俊只是觉得可惜。
他不禁叹息, 劝道:“桑离难得回来,必是有要紧事求于尊上。”他不知如何开口, 顿了几息,“尊上若实在不舍,不妨与桑离姑娘好好谈一谈。她对尊上素来心软,一定见不到您这般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