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他所说,他是来寻死的。
来找一个确定可以杀死他的人。
寂珩玉表情淡漠,在这一刻,对他的轻视削减了一分。
“我可不会好心埋你。”
厌惊楼扯了扯嘴角,“我也不敢奢望天衡君能为我送葬。”
短暂沉默后,寂珩玉抬起手,掌心覆盖而生。
一道猩红的术光穿透雨夜,令雷鸣声越发凄厉,虹光映照在他脸上,没什么情绪,冷淡的似如傀儡。
抽筋拔骨之痛是如何熟悉。
厌惊楼全身肌肉弓张,眼睁睁看着修炼而成的魂丹和魔骨一同从身体里剥离,落到了寂珩玉掌心。
他高高在上,捧着那团灵光,低敛着睫毛,似乎在盘算着某种主意。
疼痛过后是木然。
厌惊楼胸腔震动,费力地咳了两声,嗓音沙哑:“纵使这魔骨魂丹可助你抵挡业障,可你是生来的仙骨神胎,二者只可取之一,不得兼顾,你也不怕……”
“是吗。”
寂珩玉嗓音淡淡,眨眼间召出寂无。
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他面前,其中萦绕着某种从未见过的道咒。
他先是惊然,旋即恍然顿悟。
厌惊楼泪不可抑,他躺倒在逼仄潮冷的坟坑里,大笑出声,笑中作哑,嘲弄多过苦涩。
“寂珩玉,你这是与天为敌。”
“是又如何?”
寂珩玉把他的魔骨魂丹没入体内,闭上眼让两股气息缓慢融合。
他是仙骨神胎没有错,然而他修的是缚厄道,邪魂煞魄本就容纳了世间苦厄,只需要短暂一段反噬之后,它们便会与自身灵台贴合,并且吸纳业障,祛除其害。
只不过……
魔骨魂丹会缓缓取代他的仙身,他会堕魔。
可那又如何?
身在万丈海渊之中的傀蛇,本就做不了那上重天的神。
“寂珩玉,你骄傲自负,擅以谎言欺骗人心。”厌惊楼感觉到自身的灵力正在溃散,他正在死去,“成神也好,入魔也罢,我唯愿你待他是真。”
“别让她难过。”
他最后说——
“别再让她难过了。”
这一刻风雨静止。
草木再生,花吹一地,他猛然间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时他十七,稚嫩的少年站在树下,有人在前面叫他:“阿厌。”
她笑得当真好看,就此夺走了他的后半生。
恍惚间厌惊楼听到了小曲儿悠悠,行走在竹林间的少女蹦蹦跳跳,用轻快的调子唱着——
“秋月兮,秋月兮,遥遥蟾宫星汉,佳酿一杯折心愿……”
“一愿仙路漫,今夕长相见;
二愿知相意,年年岁岁惹相念……”
他死在了失去她的三千年以后。
但终于……可以回到过去,和他的婉婉一起度过他的十八岁了。
雨势渐小。
脚下的男子已经彻底失去了声息。
寂珩玉想了想,到底也没有直接离开,抬手往他的尸身上覆盖一捧土,随手弹去袖雨尘,转过身,赤红的身影头也不回地走出小重山。
第1章 105
桑离回到家果真看到了放在桌前的信件。
署名是司荼,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信件,密密麻麻几页,写的多是在天阁的不快, 又大费篇章地控诉她近些年的音信杳无。
桑离对此感到好笑, 已经可以想象到神女在写下这些内容时的神情,一定是不忿又满含担心的。
桑离又翻过一页——
[神域耳目众多, 不便书信来往。随信的随音轴可便于传音。]
下面果真压着一个嫩黄色的小小卷轴。
卷轴一面呈纸质, 一面流转着淡蓝色的流光,她蘸了点墨, 试着在上面写下两个字——[司荼?]
字迹渐渐消失, 下一瞬, 空白处浮现出另一行小字。
[桑离?!!]
竟然真的能两方互通。
桑离讶然须臾, 回道“是。”
那边很快飘来她过于着急而显得龙飞凤舞的字迹:[这些年你去哪儿了?我和寂珩玉打听你的消息, 可你对此只字不提, 就连大师兄都没有透露一二, 害得我担心许久。]
漫漫一页浮现的都是她的话。
桑离先是感动司荼神女对她的关切, 接着就是奇怪:司荼和寂珩玉向来不和,可从口述来看, 似乎常有联络。其次便是沈折忧, 当日二人冲突颇深,以寂珩玉的性子, 断然不会留他性命。寂珩玉不提当日之事如何处理,桑离也没有过多细问, 听司荼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沈折忧还继续留在归墟?
既然如此, 灵族的事情为何迟迟没有传至神域?
思来想去,桑离决定试探一番。
[我多年没有回到归墟, 也许久没有见过沈仙长,不知他在归墟过得如何。]
司荼语气漫不经心地,[能如何,继续盯着寂珩玉呗,不过也没见他盯出个所以然,我看用不了多久,神尊就要把他换回天阁了。]
桑离握笔沉思。
看样子司荼对此真的是一无所知,如果沈折忧还留在归墟,那么只有两种可能。其一,他早就死了,寂珩玉不过是以书信的方式营造出他还活着的假象;然而这个可能性很容易被勘破,以寂珩玉的性子,定不会如此贸然。
那就是第二种可能性,沈折忧还活着,也许是以另一种形式被寂珩玉软禁了起来,利用他天阁护法大弟子的身份当做掩护,从神域获得口信。
这么一来就能说通为何沈折忧明明和神域保持着联络,却没有透露出关于灵族的任何口风。
司荼又发来信息:[所以你这些年都去哪里了?]
桑离随便找了个借口糊弄过司荼,七年对仙人来说并不算太过漫长,果不其然,她没有怀疑,转而又把话头牵引都二人的婚事上。
司荼:[近日九重天动荡,我也暂且寻不到合适的借口去下界,等过些日子,我再亲自给你挑选新婚贺礼送过去。]
墨黑的字迹似乎带有着温度,桑离莞尔,[阿荼有心了。]
司荼紧接着提醒:[对了,你告诉寂珩玉,让他小心一点。近些日子,道尊派遣各仙司前往上古时期遗留的秘境,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我约莫着是用来对付寂珩玉的。]
桑离笑容转淡。
原著里似乎有这样的剧情发生,可惜她睡得时间太长,加之没有看过剧情,光凭好友口述,早就把那些仅剩的内容忘得一干二净了。
有些头疼。
她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嗯,有劳阿荼转告。你在神域也要多加小心。]
两人又多说了几句话,等明月转深才结束交谈。
桑离合上卷轴,小心将她保存在自己的储物袋,抬眸看去,四四方方的窗扇囚着夜色一角,玄月正挂长空,星辰点缀,夜凉而寂。
她趴在桌上,懒洋洋地枕着自己的手臂。
猩红的烛火燃着,门上还仿着凡间的习俗贴了一张大红的囍字,其实那是桑离自个儿剪出来的,图的就是个喜庆吉利。她扭过头,红艳艳的床榻,在这样的夜色里显得尤为孤寂。
也不知寂珩玉如何了。
明知他会平安无事,桑离还是会止不住担心。
微微在心底叹息,她起身准备换掉身上这件厚重又繁琐的嫁衣。
刚解开系带,脚下多出一道影子。
瘦长的黑影颇有压迫感地笼罩着她的细影,让桑离心里陡然一惊,抬手召出画骨翎,转过身满是防备地对上来人。
他站在门前。
黑衣近乎融入夜中,光影在脸上明暗交替,深沉沉的表情,像极了掷入幽潭的一滴水,悄然无声又融为其中。
“寂珩玉?”她眼底的诧异还没来得及收回,甚至还保持着那警惕的姿态。
“寂珩玉”一动不动站着,就那样看着她,让桑离猛然生出几分怪异。
旋即,他走近,眉眼清晰地映进她的眼睛。
桑离对他好一番打量,确定是他后,才收回武器,“你吓到我了。”
“抱歉。”他开口,声音冷冷清清。
“你赢了吗?”
桑离上下打量他一番。
全身健全,四肢完好,连多余的伤痕都没有发现,看样子应该是赢了的。
他没正面交谈,只是注意到她腰间解开的绸带。
“寂珩玉”垂睫,苍白修长的指尖挑起了那几近垂地的朱红缎带。正当桑离以为他就此要做些什么时,却见他温柔地把它重新系好,这让桑离不由得一愣。
“寂珩玉?”
“我记得仪式还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