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离想不明白。
在她看来,寂珩玉是归墟的仙尊,他恪守身份,以一己之力镇压归墟海已有三千年,就连在原著剧情中,寂珩玉也从未想过将这些魔头放出来祸世,到最后报复的就只是神域。
桑离很快否定了帝启,“不会的,寂珩玉不会这样做。”
帝启轻笑:“是或不是,过去便知。”他说,“只不过世间生死掌握在你手中,你是我落在人间最后的钥匙,也是唯一一条可以牵制住寂珩玉的锁链,现在……我要把我仅剩的神力交给你,你会知道如何使用它。”
桑离还没来得及搞清情况,眼前幻影忽然消散。
下一瞬,身后的聚灵匣冲入她的胸膛,巨大的撞击感让她身影踉跄,她紧紧捂住前胸,那里似乎有一团密密麻麻的火在烧灼着,旋即灵海打开,万千灵力倾闸而入,她的身体暂时承载不了如此多厚重的灵力,桑离闭上眼陷入了短暂的晕厥。
识海像是要炸开,牵带着太阳穴胀痛而憋闷。
好在这样的痛苦仅维持了一息间,再一睁眼,四周静到落针可闻。
桑离呼吸急促,恍惚抚摸上胸口。
她不知道帝启话语里的意思,甚至都没搞明白他具体留下了什么,身体好像也没有任何变化。
桑离暂时把这件事抛之脑后,看着悬浮在不远处的门,目光逐渐坚定。
她跑过去,一把推开了它。
玄铁门的后面犹如虚空之境,天地幽暗,空无一物,银白色的阶梯通往下面,在最低端,悬着一面水镜。
水镜清澈,镜面水波潋滟,犹如湖面。
它面前停着一人,那人背影颀长,括挺,一动不动地站在水镜面前,背影无端映显出寂寥。
真的是寂珩玉……
桑离心里面不住打鼓,她顺着台阶往下,透过水镜倒影,桑离看到了寂珩玉另外一副模样。
那人肩披鬼焰鳞甲,额前魔钿烧灼,神色中无悲亦无悯。
灼灼火光缠绕着他,他位于其中,已无神性。
桑离不可思议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这副模样忽然就和聚灵匣里所看到的一幕融合,刹那间脸上血色褪尽,双腿发软,险些站立不稳。
寂珩玉犹如没看见她那般,抬手去碰那洗生池。
“寂珩玉!”
桑离回过神来,尖声叫住,他抬起的指尖顿时悬停。
寂珩玉微微侧身,余光斜睨,对她表情间的震愕尤为淡漠。
桑离还是不愿相信,“你当真要入魔?”难道帝启没有骗她,寂珩玉才是那灭世者?
可是为什么?
桑离找不到答案,眉眼当中萦绕着深深的茫然与不安。
“我身处死地,天不相容,道亦覆我,事到如今,我已无路可退。”寂珩玉平静说完,“桑桑,你不会怪我的对不对?”
不行,不行……
想到先前所见种种,想到那死去的生灵和无数惨景,剧烈的悲恸感绞扯着胃部,让她阵阵犯呕。
桑离很快恢复冷静,极力压制着胸腔中翻涌的情绪,依旧保持着淡然:“寂珩玉,你不能进去……那是洗生池,你只要进去,就回不了头了。”桑离小心翼翼地劝他,“我们现在出去,想办法拿回剑玉,好吗?”
“你还不明白吗。”寂珩玉笑了笑,“根本就没有剑玉。”
桑离一怔。
寂珩玉转过身来,目光逼视,嗓音清冽回荡在空寂当中, “向死之玉,方为救世之剑。”他看着桑离双眼,一字一句质问,“谁是向死玉,谁又是救世剑?”
桑离恍然间听懂了。
身体顿时僵愣在原地,面色苍白,直愣愣地看着寂珩玉,无声无息间,眼泪顺着眼角滚落。
她没有去擦拭,仿若木偶一般,四肢已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我一开始的目的便是洗生池,只是不想拂你的意,就想着顺其自然,你晚知道些也好。”寂珩玉隔空抚摸着水镜中倒映出的身影,“桑桑,只要我进去,我便能活着与你厮守。”
桑离眸光一闪,喃喃自问:“你是为了我……才想这样做的?”
像是听到什么好玩的事,寂珩玉忍俊不禁,低笑出声:“说是为了谁,不过都是为自己寻求的好听的借口罢了,我寂珩玉从不会给自找借口,更不会让你为我背负这一世骂名。”他笑意收敛,眸光定定地落了过来,“所做一切,都只是为了我自己。”
“不行——!”她理智崩碎,嘶声反驳,扑过去用力拽住寂珩玉宽大的袖子,双手顺着下滑紧紧握住他宽大的掌心,“可是我不要你变成那个样子,我也不想让世间生灵涂炭,我们去拿回剑玉,一定会有其他法子的,好吗?一定会有的。”
寂珩玉垂眸望着她,面对着桑离满脸的泪水和无助,他第一次没有出声安抚,淡淡地说:“没有了。”
桑离怔然。
寂珩玉指尖擦拭去她眼角泪痕,语气柔和:“桑桑,没有了。”
寂珩玉说着反手扣住桑离手腕,一把拉过身旁,强行让她和他站在一起,同时面对着洗生池,逼迫她看着里面成为堕魔的自己。
寂珩玉眸光直视着镜子,对桑离说:“三千年间我以自身伏魔血镇压归墟,耗损至今,早已是强弩之末,最后等待我的结局无非是两个:一是业障反噬,沦为邪祟;二是输诚神域,炼作那镇天灵石。”
他的声音紧贴在耳侧,桑离肩膀作颤,说不出话来,眼泪愈落得凶。
寂珩玉继续说道:“可是桑桑,我不甘心啊。”
“我从归墟渊牢一步一步踏上九重顶,我拔出却邪螭离剑时一心想着为苍生谋正道,我想凭手上的剑让那紫霄殿的上神高看我!我认为只要我足够的实力,就能走出归墟,就能改变夔族的命数。可是结果呢?结果我只能如我父族一样,被那看不见的囚魂锁永恒绑在了归墟海。”
“我又不想真如我父族那般,不想早早死去,留我心爱之人独守人间。桑桑,在竹溪村的那些年,是我最快活的时光,我只是想……只是想活下去,想像个凡夫俗子一般,守着一间屋宅,一盏油灯,陪你睡到天明。”
他最后说——
“桑桑,我无路可走,亦无路可退。”
桑离脸色苍白,冰冷的泪水浸湿脸庞。
她牢牢攥紧寂珩玉的手不肯松开,沙哑着语调呢喃,“……我不想你成魔。”
“那我会死。”
她低下头,颇为固执:“我也不想你死……”
寂珩玉缄默。
长目深深凝视着哭得较为狼狈的桑离,“桑离,世间不是你想要什么就能得什么的,天底下从来没有这么好的事。”寂珩玉缓缓推开她的手,指着那洗生池,“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只要再说一个不字,我就转身和你走。”
桑离扭头看了眼那洗生池。
洗生池照不出她此时的墨阳,只能看到寂珩玉孤单影只地站在浓雾当中。
这就是帝启所说的……可以牵制住他的机会吗?
可她怎么选?在见识过那火海地狱后,她没有办法对六界生灵置之不顾;也没有办法狠心地舍弃寂珩玉。
她怎么选?如何选。
寂珩玉看出她的为难,垂下手自嘲一笑:“你就当我是贪生怕死的懦夫罢。”
说罢,他一步一步后退,最后再抬眸看了一眼桑离,张开双臂,毫不犹豫将身躯跌入那洗生池,彻底与其中倒影融合在了一起。
顷刻间,桑离全身失力,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
第1章 152
桑离恍惚中后听到司荼的声音, 隐约伴随着她慌乱无措的脚步声。
她迅即清醒,撑着身子摇摇晃晃站起来,循声而去, 出了门, 又七拐八拐之后,与像是无头苍蝇乱窜的司荼撞在一起。
两人都被撞得后退一步, 相互搀扶才稳住身体。
司荼见迎面过来的人是桑离, 心中一喜,原本还有不少话说, 然而在看到她脸上那未干的泪痕时瞬间梗住, 目光上下游弋, 小心翼翼问:“阿离, 怎么了?”
桑离看起来失魂落魄, 好半天, 双眼才找到一丝焦点。
“司荼?”她哭过的嗓音沙哑, 带着明显的颤音。
司荼瑟缩了一下脖子, “你……没事吧?”
桑离摇了摇头,垂眸遮掩住那一抹黯然。
对她来说龙冢里面所发生的一切都太过难以控制, 即便提前预知结局, 以她一人之力也根本无力阻止。
忽然,桑离似是想到了什么, 抬起眼帘看向司荼,冰凉掌心猛地抓住她胳膊, 原本空洞的眸子生出一分微弱的光彩,“我们分开后, 你有遇到什么吗?”
帝启把记忆分成多份,这就说明龙冢不单单只有一个聚灵匣。
如果司荼同样也找到了聚灵匣, 那么她所看到的记忆很可能藏有救世的信息!
果不其然,话音落下的瞬间司荼的表情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是有……”
“是什么?!”
她神色中的迫切不禁让司荼退却。
先前所遇之事简直匪夷所思,司荼不知如何讲述那段奇遇,她微微一顿,迟疑道:“我看到了……帝启。”
司荼呼吸烧灼,闭了闭眼,佯装着满不在乎,“应该是幻境或者是他提前存在这里的记忆。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他和我母亲恩爱的画面。”
那段画面很短,短到让人认为那只是不小心撞见的假象。
梦境之中母神躺在贝船上,阳光甚好,她安静睡着;父神在旁边弹琴,琴声空远悠扬。
其实司荼从没见过帝启的样子,但那一刹那她无比笃定那就是他。
父神比她想象中的要英俊高大,也温润,不似神域那些上神般高高在上,他们看起来琴瑟和鸣,纵使一言不发,爱意也在彼此相对时的眼睛中流淌。
仅是那须臾间,就让司荼觉得她也算是与父母相聚了。
“我不小心遁入将来虚境,看到我们有了一个女儿。”
父神此时开口,琴声未歇,母神听到也睁开了一只眼。
“坏消息是,那时我已经死去了。”
“哦。”母神满不在乎,懒洋洋地应了声,说,“吾不会给死人生子。”
帝启还在笑,“倘若真有那日,我愿……”
帝启的话没有说完,因为母神朝他射过去一支水剑。
画面到此刻就已经终结了,司荼隐隐猜测到了帝启在那时的未尽之言是什么,一如她五百年间日日夜夜期待过的心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