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雪打灯,纷纷扬扬的大雪映衬下,琉璃花灯格外明亮,灯火阑珊,璀璨绚烂,烟花在夜幕下盛放,端的是天下太平,盛世气象。
过了上元,这个年节才算结束,云珠总算可以好好歇上几日。
流水般的赏赐被送进了永和宫,指头大的东珠,一人高的珊瑚,数不清的绫罗绸缎,用不完的金银珠宝,将永和宫的库房塞的严严实实,云珠不得不又腾出两间房间,充作库房。
不得不说,康熙对于在意的人,是个非常大方的主。
云珠欣然笑纳。
最最重要的年节过完,宫里懒洋洋的,云珠也终于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每日只要按部就班的处理着日常事宜,和前些日子比起来,这段时间简直悠闲得不真实。
过了正月十五,按理来说日子应该一日比一日暖和,向着春天而去,然而康熙十九年的正月,却是大雪漫天。
大雪铺天盖地,宫中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妃嫔们忙碌了一个新年,也都在宫里养着精神,紫禁城内难得安逸。
云珠懒洋洋地倚着罗汉榻,端着杯热茶,赏着窗前的盆景,翡翠为叶,墨玉为枝,红宝石点缀成花骨朵,有雪有茶,有花有树,无琐事烦心,无闲愁萦绕,真真是人间好时节。
然而甲之□□乙之蜜糖,这般大雪缤纷的日子,在景仁宫佟佳贵妃眼中,却是莫大的煎熬。
天气冷得厉害,在景仁宫小阿哥胤禶本就不甚强健的身体,被这呼啸的北风一吹,又病了起来。
景仁宫里寻医问药不停,太医院专门派了一个太医驻守在景仁宫里,寸步不离,库房里珍贵的药材,只要胤禶能用得上的,全部取出,源源不断地送到太医院。
然而胤禶的身子,还是一日弱似一日,他的生母乌喇呐喇氏,已经含着热泪在景仁宫门口,从天昏守到天暗,若不是还有宵禁的要求,她恨不得每天守在景仁宫,再不回宫。
然而乌喇呐喇氏的这片慈母心肠,却全没有传递进景仁宫里,没有佟佳贵妃的点头,谁也不敢让乌喇呐喇氏进去景仁宫的大门。
此时的佟佳贵妃,却完全没有心思处理其他事情。
胤禶的存在,无论如何都是景仁宫的一个底牌,养在贵妃膝下的皇子,待日后长大,再如何也少不了一个亲王之位。
更何况,身为康熙母族的佟佳一族,尝尽了外戚的甜头,对于胤禶,他们的期待远不止亲王,只等着胤禶大上几岁,为他筹谋铺垫,剑指东宫,再换一份从龙之功。
然而,胤禶这病,缠缠绵绵却不见好了。他出身时身子便若,佟佳贵妃很是费了番功夫,才将他养得康健起来,没想到,一次风雪,不经意间受了寒,却是高烧不退。
恼怒的佟佳贵妃将胤禶的乳母宫女全部处置了,这才消解她心中的怒火,然后,病了的胤禶,却不会因为此而好转。
一个个的太医进了景仁宫,无不是摇头叹息,隐隐约约的言下之意都是让佟佳贵妃尽早准备后事。
景仁宫里宣召太医不停,这个动静,掌管宫务的云珠自然知道,她并不愿意在这个事情上和佟佳贵妃发生冲突,每每接到太医进宫的请求,都爽快地应了。
至于胤禶的病情,云珠按例送去了慰问的药品,便撂开手不再过问。
没看见胤禶的生母,乌喇呐喇氏连景仁宫的大门都不能进去,此时的佟佳贵妃,便如同母兽一般,将幼崽护得牢牢的。
时间一天天过去,景仁宫里气氛愈发沉重,这一日,云珠正在处理着宫务,突然收到景仁宫传来的消息,胤禶病重,药石无医。
“快,将这消息送给乾清宫。”听到这个回话,云珠忙忙吩咐小欢子,赶紧将这消息回禀给康熙,又赶紧让夏荷帮她换上出门的宫装,准备往景仁宫去。
“主子,您现在身子重,刘太医让您别出门。”夏荷不赞同的看着云珠。
“胤禶到底是小阿哥,我既担了这个责任,且不能留出话柄。”云珠肃容,随即又柔和了神情:“你放心,我就去看看,立即回来,没事的。”
在夏荷担忧的目光下,云珠换上厚实的宫装,坐上了肩舆,在永和宫人的护送下,往景仁宫而去。
永和宫和景仁宫离得不算远,没多云珠便到了地方,刚下肩舆,却感觉景仁宫里静地过分,偌大的宫殿里丝毫不闻人生,只有乌喇呐喇氏惨白着脸,守在宫门口,摇摇欲坠。
“你随我进来吧。”云珠暗叹一声,按景仁宫的报信,胤禶阿哥人不中用了,就让他生母见他最后一面。
乌喇呐喇氏不可置信地看着云珠,感受到云珠的认真,一时间又是惊又是怕又是喜,忙给云珠磕头,云珠不忍地移开目光:“走吧。”
看门的太监见到云珠一行人,早将大门打开,走进安静的过分的景仁宫,云珠顺着摇曳的灯光,走到东厢房。
东厢房里,药味浓郁,刚走进去好像走入了积年的中医堂里,全是苦药汤子的味道。
佟佳贵妃呆呆地坐在床前的脚踏上,再也没有了跋扈明艳的神情,憔悴地不成样子。胤禶躺在床上,小小的身子脸色铁青,已经不见呼吸。
伺候的宫女太监噤若寒蝉,蹑手蹑脚地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唯恐惹得佟佳贵妃发怒。
“儿啊!!!”乌喇呐喇氏看见毫无声息的小阿哥,撕心裂肺地嚎了出来,这声嚎哭,撕裂了安静地空气,眼神麻木的佟佳贵妃,将视线缓缓移动,移到云珠的身上。
“你来干什么,”佟佳贵妃冷笑着,平静语气下是渗人的寒:“你是来看我笑话的是吧。”
“呵呵,如你如见,我费劲心思得到的小阿哥,人没了。”
佟佳贵妃声音越来越高亢,看着云珠显怀的腹部,怨毒地目光如同淬了毒。
“你这肚子,这么大了,快生了吧,真好啊,你心里是不是特别得意,来向我炫耀。”
云珠沉默着,离佟佳贵妃远远的,唯恐刺激了她去。
这真是倒了大霉,谁能想到处置小阿哥后事,却撞见佟佳贵妃发疯的样子,云珠眼皮跳的越来越厉害,她温柔笑着:“贵妃娘娘,您今日情绪不佳,臣妾便先告退,不打扰您了。”随即便想往外走去。
“站住。”佟佳贵妃厉声呵斥。
第103章 阿哥们
云珠的脚步顿了顿,她看着勃然大怒的佟佳贵妃,暗自叹息,此次冲突看样子是无法避免了。
“你还没说,你来景仁宫到底是干什么,你说啊!”佟佳贵妃目眦欲裂,猩红的眼睛瞪着云珠。
“贵妃娘娘,求您,让胤襸安心的去吧!”云珠还在斟酌着如何言语,一旁的乌喇呐喇氏却突然跪了下来,砰砰砰砰地直磕头。清宫里夭折的阿哥、格格实在是数不清了,内务府都已经形成了一套熟练的流程,按着现在的观念,小儿夭折最是不详,不能入族谱,无法入祖坟,不过就是一捧飞灰,随风而散罢了。
“你是来抢走胤襸的!”乌喇呐喇氏的话提醒了佟佳贵妃,此时的她并不是以前那个掌握宫权,无人违逆的贵妃,小阿哥的后事已经由不得她做主,反而是眼前这个,曾经要仰她鼻息的人,掌了宫中大权,小阿哥的后事,需经过乌雅氏之手。
佟佳贵妃看着云珠,被夺权的屈辱,养子去世的悲愤,对于阿哥后事无权置喙的无力,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她一时怒上心间,直直看着云珠,扭曲的五官看着格外骇人。
云珠被佟佳贵妃这噬人的目光吓得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却不知踩到了什么,脚下一滑,身子顺势往地下倒去。
离她最近的乌喇呐喇氏被这番变动吓得脸色惨白,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飞快地扑过去,拉住云珠的衣裳,止住了云珠跌倒的动作。
“太好了!”这个念头刚在乌喇呐喇氏脑海里浮现,她却突然听见清晰地咔嚓声响,惊恐地望过去,却只见她握住的衣袖受不住拉扯,从中间断了开来。
云珠被短暂的阻拦过后,接着往下摔去。
“德嫔娘娘!”乌喇呐喇氏惊呼出声。
云珠被簪子虚虚挽起的头发顺着滑下,乌黑浓密的秀发飘散,清新的香味顺着散开的发散发在景仁宫中,甚至都冲散了沉郁的药味。然而此时,谁都没有心思关心这番景象,满眼都是即将倒地的云珠。
就连佟佳贵妃,都愣愣地站着,口中喃喃自语:“是你自己摔倒的,和我没关系!”
云珠苦笑,今日出门前真真应该看个黄历,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跌倒的势头无法阻挡,云珠闭上眼睛,在空中晃动的手死死地抱住肚子,绝望地等着疼痛的来临。
然而,当云珠倒下的时候,感受到的却不是预想中冷硬的地砖,反而是温热、柔软的触感。
她睁开眼,艰难地挪动身子,终于反应过来的永和宫人一拥而上,将她搀扶起来,云珠这才看见,在关键时刻,夏荷以身为盾,垫在她的身下,为她缓冲了跌倒的大部分冲力。
“娘娘,您没事吧。”
“太医,奴婢去叫太医。”
永和宫人七嘴八舌地围着云珠,云珠憋闷地将这些人挥散开来,坐在太师椅上,抱着肚子□□:“疼!”
云珠的这身疼一出,更是将永和宫之人吓得够呛,垫在云珠身下的夏荷连身上的疼痛都忘掉,赶紧赶紧跑到云珠身旁,为她揉着手脚。
“在这儿装个谁看呢,我可不会被你欺骗!”佟佳贵妃回过神来,大声说着,好像声音越大道理越强似得,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是对的,说得更加有力:“都没有摔到地上,怎么会疼,莫不是借着此事陷害本宫!”
一时间,永和宫人对佟佳贵妃怒目而视。
“反了天了,居然敢这么看着主子!”佟佳贵妃被永和宫的人看得恼羞成怒,便要发作,却突然听见小宫女惊恐地声音:“血,流血了!”
佟佳贵妃色厉内荏:“闭嘴!”
“朕看你才要闭嘴!”接到云珠传话后,批完了奏折才从乾清宫过来的康熙,刚好赶上了这场闹剧,他挟雷霆之威,一脚踹开景仁宫大门,大门被大力踹到宫墙上,又顺着惯性来回扇动,发出吱呀之声。
“万岁爷!”直面帝王之怒的宫人们心惊胆战地跪在地上,景仁宫里除了抱着肚子□□的云珠外,只有佟佳贵妃没有跪下,佟佳贵妃非但没有跪下,甚至倔强地仰头看着康熙,高傲的头高高扬起,毫无悔改之意:“本来就是乌雅氏没有站稳才摔倒的!”
“梁九功!”康熙声音里已是万钧之势:“传朕命令,景仁宫佟佳贵妃,犯上违逆,着令禁足三个月!”
“表哥!”在佟佳贵妃不可置信地惊呼中,康熙丝毫没有心软,大步将软在椅子上的云珠抱起,迅速往外走去,云珠靠在康熙怀里,感受着耳旁胸膛里急促地心跳,莫名安心几分,很快便出了景仁宫大门,康熙环顾四周,没有搭理云珠乘坐过来的肩舆,抱着云珠直往御辇而去:“去永和宫。”
留下佟佳贵妃颓唐地滑坐地上。
御辇大而宽敞,厚实的锦账隔绝了凛冽的寒风,四个角落里放着的炭盆使得御辇里温暖如春,数十个小太监稳稳地抬着,完全不受积雪的影响,毫无颠簸。
一行人迅速往永和宫而去,气氛格外凝重,乾清宫和永和宫的宫人们加起来为数不少,却未发出任何声音,只能听见靴子踩在雪上的沙沙作响。
康熙脸色铁青,将云珠搂在他的怀里。
“万岁爷,臣妾没事的。”云珠苍白的脸颊上冒出点点汗珠,她握着康熙的手,气息急促,虚弱地吐出这几个字。
“先别说了,你好好歇着养养神。”康熙担忧不已,他轻轻扶开云珠汗湿的头发,被云珠握住的手却只觉触手冰凉,好似这炭火一点也没有起到作用。
“还要多久!”康熙语气沉沉,无尽的怒意被强行压住。
“万岁爷,马上就到了。”亦步亦趋跟在御辇旁的梁九功,冷汗涔涔,凭着他对康熙的了解,佟佳贵妃这次是真的碰了逆鳞。
“嗯。”康熙沉沉地应了一声,揉着云珠的手为她缓解着难受。
早已经有小太监跑去永和宫报信,永和宫门大开,刘太医拿着医药箱站在宫门前等候。
御辇停下,不待其他人搀扶,康熙率先跳下御辇,又回身将云珠抱起,径直走了进去。
寝宫里,康熙刚将云珠放下,刘太医便迅速跟了进来。
“免礼,快看看你们娘娘情况如何。”
刘太医赶紧将手搭上云珠的脉搏,刚触到脉象,心中一凉,他忙不迭跪下:“万岁爷,娘娘,娘娘这是发作了!”
“怎么会,这才几个月,月份还不到呢!”康熙瞳孔骤然缩小,惊怒地站了起来。
刘太医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还干等着干什么,赶紧将接生嬷嬷叫过来!”见着永和宫人瑟瑟发抖的模样,康熙眉头紧锁。
得了康熙的口谕,永和宫里迅速忙碌起来。
云珠这发作的突然,产房还没准备好,好在接生嬷嬷已经被内务府送了过来,夏荷在接生嬷嬷的指挥下,迅速将产房布置好,又将生产的一应物事准备妥当,这才叫上几个大力的嬷嬷,要将云珠抬过去。
“朕来吧。”康熙挥退了这些宫女,将两手放在云珠身下,手臂发力,青筋迸出将云珠抱起。
夏荷一路小跑,在前方带路,云珠被康熙放置在早已准备好的产房之中。
得到消息的乌雅夫人也匆匆赶来,进了产房。
很快,产房里便传来压抑不住的痛呼声。
康熙被请去正殿,他黑沉着脸听着产房的动静,越听脸色越发难看。
景仁宫里的那一幕,是被他看在眼里的,见着这事,他第一次感受到,他对佟佳氏过于纵容,让她居然敢在宫中如此肆无忌惮,云珠临危受命掌管宫务,秉承的是他的御旨,然而佟佳氏也敢如此不逊,这是对皇权的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