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丢人更感耻辱的是,根本没人在意司马晞的认输。
槥(huì)椟:棺材。
瘗(yì)葬:埋葬。
第435章 413 投雷机
这次雷火营带来的长火枪共一千一百余套,按每枪十个毒烟竹筒、十个铁蒺藜火药筒配备的。后一种火药筒可以少次数循环使用,筒身、筒底均是铁制,锻打法经过无数次试练,确保填塞的火药威力炸不开铁筒。引线那端用泥封住,火药中装有固定的三个铁蒺藜,另有尖锐的石子与沙。
单论威力,火药筒肯定弱于毒烟筒,不过近距离作战,尤其敌方不穿戴甲冑的情形下,足够大晋兵卒在火药炸开的几息间惊慑敌人,轻松取胜。
这些长火枪只留一百余数在倭奴岛,那整一千套正往麒麟船中搬运,半月后连同倭奴载至东夷府。
海上升明月,海岸上也燃起多如星子的篝火。
本来参与征倭任务的诸州少年护军就少,经过白天的赌斗,更没人愿跟司马晞结交了。他的伙伴梁犹颓废叹气:“这回我相信荆棘坡的传闻了,当年,非王葛能打败五百勇夫,而是那时候只有五百勇夫。”
梁犹来自句章县,他二兄就是斗诗输于王葛的梁咏,前些年求娶王葛被拒后,声名更臭,继而染上娼赌,死在了赌场里。
另个伙伴姓邓名瑜,正闷闷不乐想着心事。
邓瑜来自临海郡,长姊邓葳在南山馆墅念过大学,跟火械令王葛交友过一段时间。说实话,邓瑜很钦佩王娘子,可现在……旁人都兴致勃勃议论著争夺长火枪的事,唯他三人失去了争抢资格,被雷火营摒弃在外。唉,事情怎么变成这样!
司马晞:“我上她当了,两种比试法都是死局。”
梁犹:“晞兄,算了,她有官职,又有奇器倚仗,咱们斗不过她的。”
司马晞咬牙发狠盯住对方,眼底的血丝快要迸出来般扭曲可怕。梁犹赶紧解释:“我是真怕她使绊子,不让你进雷火营。这次多好的机会啊,选一百人数呢,我武力够不上,晞兄、瑜弟是绝对能争一争的。”
“哼。”司马晞冷笑,“中军三十八营,哪处不能进?今日非雷火营弃我,是我弃雷火营!”
邓瑜再听不下去,起身就走。
梁犹:“瑜弟干嘛去?”
“到海边洗洗耳。”邓瑜越来越烦梁犹,不停拱火就算了,还以小人之心揣测火械令,自己怎会跟这种人交友,真是瞎了眼!
黑鸦鸦的树林里,桓真紧箍王葛的腰,久久才从她脸庞间抬起头,又舍不得地再次轻覆。“阿葛,这次任务结束,我们要个孩儿吧?”
“嗯。”
二人成婚的时间不算短,可是相聚之时太少了。最初的时候因王葛频繁接触火辎,害怕那时期受孕影响胎儿,就服用避子汤。近年她终于轻松些了,桓真又被调去宫里。
不过这样也好,待回洛阳,她的年纪才正合适怀孕生子。“夫君喜欢儿郎还是女娘?”
“都喜欢。不过阿葛一定要生个小女娘,最好长相随你,性情随我。”
“为何?”王葛喜滋滋的,手往腹上抚。
桓真也把手掌覆到她腹上,若有旁人在,一定战栗于这对夫妻的傻乐姿态。“因为我一直觉得你太辛苦。倘若你能看着咱们的小阿葛欢快成长,生活里什么都不需她操心,不需她稳重,不需她懂事……阿葛,要是那样,能不能弥补你的遗憾?”
王葛不错目的望着眼前人:“能。一定能。”她鼻中酸涩,趴进对方胸膛。苦难非成长的唯一路途,可是穷苦人不能选择。她有想过倘若穿越到富裕人家,她会过什么样的生活,想象无法替代现实,如果有女儿的话,她便能真真切切知道。
桓真轻拍她的背安抚,岔开话题问:“阿葛,我好奇,今天司马晞要是选择第二种比试法,会和你打平么?还是你诈他,赌他不会选第二种比试法?”
“此人不值得我诈。他选哪种,不认输都得死。”
桓真明白了:“看来雷火营的新器不止长火枪。”
“对。”王葛点头。
另种是投雷机,每种规格都经过成百上千次的试练,几丈距离用哪种投雷机可投准,王葛是最有数的。说句难听话,司马晞败在毒烟枪下还能有全尸,败在投雷机下,就得四分五裂了。
可惜啊,傻子是不会被朝廷选中来倭奴岛的。夫妻二人心有灵犀,同时遗憾叹气:司马晞啊,你怎么不多撑几息毒烟呢?
嫁到桓家后,王葛经孔夫人教导,知道了不少朝廷往事。自成帝夺位,皇室宗族被杀一拨、震慑一拨,剩下的再无封地,深居简出不敢奢靡。要不是陛下宽厚,成立少年护军,皇族子弟想入仕比寻常贵族子弟困难多了。
所以司马晞是皇族又怎样?中军里的司马子多了!凭什么别的贵族子弟得经磨砺挣军功,偏司马子伤不得、死不得?
“轰”声巨响,远处的地动山摇意味着第一架巨石机拼装好了,此举是向近处的倭奴部落宣扬,晋军已至。
清晨,虎犁船携二十余战船、司州巨贾大船再次启程,去九州岛岛之北寻找邪马台部落。军船中除了朝廷官吏,还有近两千晋军、三百匠工。商船上的匠工总数肯定远比朝廷派来的人数多,另有大量的奴仆与田客,商贾们想法没错,预长期留在倭奴岛,除了营肆建屋外,也得分地种地吧。
王葛是四天后去的寄林部落,这片丛林颇广,生长的是桧木,桓真说的被逮住的三个倭奴便来自此林。葛将军征下这里后,又率队去南边的捕鱼部落了,留下伯长山容、译官谢据和诸葛文彪协助王葛。
桧林中到处可见倭奴的生活痕迹,乱糟糟、恶臭熏天,根本嗅不到桧木的香气,比文书里记载的倭奴风俗糟糕许多。
“别磨蹭,快拆掉。”
“这处的秽灰怎么还没清?”
兵卒们催促的倭奴是愿意被晋军雇佣的,有二百二十余人数。这些倭人穿着破烂,黥面,年轻些的人,文身是桧树形状,年长之人文身各异,有的是船,有的是弓。
王葛心念一转就明白了,寄林部落大概在二十年前聚到此林。
果然,诸葛文彪说道:“这些人是二十三年前渐渐汇聚在此的,你看,这块石上画的,就是他们度过的日升月落。”
王葛看到一块大石上有密密麻麻的圆圈和扁圆,她脸上浮笑,说的话却不令周围人愉悦。
第436章 414 桓真的梦
“邪马台部落屡次求诣洛阳,除了互换方物、学习大晋的造物法外,还学走我们的文字。我们经历的千年文字历程,造物历程,就这么被他们省掉了。待这片土地有更大的势力诞生,待他们不再内斗,也能造出稳固的大船频繁出入洛阳,还会学走多少文明?有没有超越我们的那一天?到时候,我等造物的辛苦算什么?”
谢据先反应过来,惊讶道:“火械令的意思是……邪马台部落的野心,不止占据倭奴岛?”
王葛:“我只是觉得,一个不在意文明起源的民族,会在意礼义廉耻么?”
诸葛文彪:“此言有理!”
随后,几人来到部落贮藏弓箭的地方。木弓形制是短下长上,箭杆是木制,箭头是骨制。
山容:“怀愤离开的倭奴近二百人,葛将军许他们带走私物财产,兵器全部扣下了。”
王葛拿起一把弓:“这跟书中所记的邪马台兵弓一样?”
“是。寄林部落与邪马台部落有交易,用弓箭换取粮食的过程中,邪马台便能知晓这处的海岸情况。另外,每年小部落有向大部落献奴隶的规矩,长此以往,小部落零落、合并,不停迁移。相反的,即使邪马台内斗不断,势力也越来越足。”
王葛轻点头,表示明白。邪马台一直为立女、立男为部落王而争斗不休,每次殴斗后死伤人口、损耗战备,自然得向小部落索取。
这时一兵卒向山容汇报,撵走的倭奴徘徊在丛林另端,已经有饿晕的了。兵事上,王葛不管,她的任务是察验投雷机的制造。
桧木坚硬耐磨,这便是晋军选择从此片海岸登岛的原因。匠工伐木,倭人俘虏清理林中污垢,三天后桧木林总算干净,能随意走动了。
这夜,临时渡口很是喧吵,兵士们白天忙碌,天黑后仍有精力比武、跑马。司马晞很想跟中军的兵士较量,扳回名声,可是没人应他的挑战,令他空负力气无处使。
他愈发仇恨的王葛就在不远,她远望海面,想着桓真现在哪里?周将军他们找到邪马台部落位置了么?根据文书所写,九州岛之北有数十部落,晋军会跟这些部落起冲突么?再有就是,“汉倭奴国印”在邪马台么?
海风凉,钱娘子给王葛披上氅,问:“回洛阳后,你真的要去国子学念书了?”
王葛点头:“好在君姑说了,不论国子学、太学,都是岁数大的弟子居多。”
钱娘子:“你才多大。去念书挺好的,踏踏实实歇几年,你和桓郎君也该要孩儿了。”
在钱娘子、南娘子跟前,王葛不必装害羞,她笑着道:“其实我更想去太学,那样就能常和阿荇见面。”
“荇郎君十三了吧?”
“对。”
“年少得志,令多少人羡慕,听说不少人在打听荇郎君。”
“是有问到我姑舅那的,学业为重,过两年再说吧。”在王葛心里,十三岁的阿荇仍是孩子。不过世事变化真是玄妙,短短两年,谢据和卞恣定了亲,司马南弟也终于如愿嫁给了刘泊。
回营账躺下,王葛一时半会睡不着。她有多久没思虑前尘、没思念王南行了?如果回忆起的前世不是虚假,那她的穿越可真是奇上加奇。
王南行始终是王南行,而她只是对方的篾刀?
更匪夷所思的是,半年前王葛因公事去将作监,在那看到一颗红豆树,树下大缸里有条鱼,鱼头总朝着南。她奇怪而问时,陪同她的桓宗匠告知原因:自从桓帝继位,就命人寻来特殊的饵石,能散发鱼喜食的饵味,喂久的鱼就始终头朝南。
王葛当成趣事听,恰有红豆掉落缸里,鱼转头,桓宗匠道:“成帝当年养的奇鱼,活了三十余载,知道奇在哪么?那鱼年年月月,头向南行,有一日突然头尾相换,紧接着就……”
就是那个时候,王南行和林下的所有往事在王葛脑中补全。她很悲伤,但那时起的悲伤,无关林下了。王葛就像一个旁观者,哭得死去活来,心疼也好、遗憾也罢,从此后仅为王南行。
王葛翻个身。穿越这种事都发生了,自己是篾刀转世为何说不通?不过,如果前世因篾刀长久陪伴王南行,最后又被对方的血浸透,才拥有了王南行的部分情感和记忆,那刻刀呢?
王南行还有一把珍爱的刻刀!
刻刀有无转世为人的机遇?
虎犁船上,桓真瞬间被袁彦叔扛过肩,头脚颠倒摔在甲板上。“认输。”
袁彦叔坐到旁边:“你再坚持下去,就该我输了。”
“讲实话。”
“还需苦练。”
二人相视而笑。桓真问:“你想久呆平州?”
袁彦叔摇头:“等带方郡平稳,我就去凉州。”他和桓真的任务不同,过段时间他会随麒麟船队回平州,只是不再由辽东郡的沓津渡口登陆,而是从带方郡东南方向上岸,借道三韩回平州。
借道之处,就是大晋将在三韩建立的渡口、交市位置。所以剑拔弩张之势,短期内根本不在倭奴岛,在三韩。
“袁兄还记得祖约叛乱时,于会稽山生事的韩晃、苏峻么?”
“记得。怎么?”
这二人出现在桓真梦境好几次了。梦里苏峻反叛造成的兵民灾难,比现实里祖约造的孽还要恶!桓真梦到出卖阿父行踪的叛徒是踱衣县的江县令,以致阿父死于韩晃箭下。想来,当年他在踱衣县狱见到江城,当即想活剐对方,是因前世和江家有杀父之仇?
桓真还梦到司隶校尉卞望之也殉难于苏峻之乱。
郁闷地讲述完梦境,他说道:“我知这种事荒诞,但每每梦醒,我都心有余悸,很难平静。”
袁彦叔拍拍好友的肩:“放心,苏峻是我亲手杀的,韩晃和苏峻埋在一起,他们埋的位置我都记得。”
“我求袁兄一事,告诉我,他们埋在哪?”将叛贼挫骨扬灰不过分。
隔日。
积射将军葛洪率队返回临时渡口,捕鱼部落的二百余倭人全被带来了,他们愿去晋土讨生活。说服这些倭奴百姓的不是译官,而是邪马台对小部落压榨的躲无可躲、生无可生。
此刻在桧木林,由俘虏指认地点,兵卒们挖出两大坑骸骨,这些骸骨是早期生活于桧木林的人,后来寄林部落选中此地安居,就把原来的人全杀了,幼童也没逃过。
这些天可怜倭奴俘虏的兵士,全收回了可怜。原来弱小、哭哭啼啼的倭奴,在更弱的人前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