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是抱住赵平娘,一个劲的述说自己到了建康以后如何受欺负,对赵平娘敢亲自动手简直感动得不行,最后甚至是哭了。
“平娘,你不晓得,我原先在边关不觉得什么,我阿耶身边的武将哪个不是虎背熊腰?大家也喜欢健壮些的女子,嫂嫂们都夸我呢,每年三月三踏青,有许多男子对我送兰花。可到了建康,我一来她们就嘲笑我,我脑子没有你们好,她们说话轻声细语的,却比刀子还戳人心,叫人想起来心都抽疼。
可我真的想在建康交到好友,就真心的去同她们说。她们答应了,让我在头上顶着雪梨,拿去了箭簇的箭身扔我身上,谁砸中了我头上的梨谁赢。又让我下河里捡水杯,结果那是曲水流觞的酒杯,谁捡了便要作诗或吟唱,可我压根不会……
我整宿整宿的睡不着直哭,后来我也觉得自己痴肥,也许瘦了就不会再这样了。于是我躲在屋子里不肯吃东西,没两日就叫我阿娘发觉了,她哭着求我吃东西。平娘,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好,幸好你来了。”
赵平娘没想到季猛女在建康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你怎么不同我说?”
她重重一拍案几,“方才真是便宜那群人了,矫揉造作,心思恶毒!若非有你阿耶兄长们驻守边关,等到胡人渡江,哪还有她们如今的好日子!”
季猛女抱住赵平娘的手臂,和赵平娘比起来,她确实要胖一些,但远没有到贵女们口中痴肥的地步,“可你那时不在建康,我说了你也只能徒着急。何况……
我怕连你最后也不愿意同我做好友了。”
季猛女低落的低下头。
赵平娘直接将她整个人都抱住,“瞎想什么,你是季猛女,是我最好的好友。”
说着,赵平娘另一边手抱住崔舒若,一左一右紧紧不放手,“舒若是我最好的妹妹,我讨厌谁、放弃谁,都不会是你们。”
季猛女擦擦眼泪,白面一样圆润的脸上重新有了笑意,她感动的直点头,还牵起了崔舒若的双手,诚恳对视,“舒若妹妹,这回多亏你了,否则她们要是闹出去了,还不晓得会传成什么样。”
崔舒若前头都在静静听,便什么都明白了,那些贵女们打从一开始就只是拿季猛女当笑话消遣。她听赵平娘说过,季猛女的阿耶和兄长都是在边关苦寒,奋力对抗胡人,一身戎马受伤无数的将军。
而季猛女之所以会和她阿娘留在建康,其实是陛下的旨意。
说到底是想要用妻女作为人质。
可不管怎么样,那些贵女们都不该欺负忠臣良将之女,她们今日枕榻的安稳,全是如季猛女父兄一样的武将一刀一剑以命相博来的。
崔舒若不是什么圣人,但她既然识得季猛女,断没有置之不理的。只是让她们受点惊吓,被洒些酒水,未免便宜了些。
她心里有了主意。
她莞尔一笑,螓首峨眉面如云黛,身上有一种似远山一般宽广能抚慰人心的气息。
“不必谢我,猛女阿姐不是也拿我当亲妹妹吗?你不必再担心,那些恶意捉弄过你的女子都会倒霉的。”
季猛女微胖的面庞一愣,不只是因为崔舒若的话,更是因为她的语气太笃定,好似谶言般。
赵平娘听了崔舒若的话,却不似季猛女一样发愣,她兴奋的说,“猛女,你要信舒若,她从不妄言。你该知道舒若她梦见过仙人,还被仙人收为弟子,说不准仙人此刻也听见了你刚才的话呢?”
崔·真正意义上的仙人·舒若:但笑不语
季猛女犹犹豫豫的说:“仙人真能听见吗?”
赵平娘为了安抚季猛女,肯定的说,“嗯!”
季猛女连忙做出祈愿的姿势,“我想求仙人庇护我的阿耶、大哥、二哥、三哥、五弟,让他们在疆场上别受伤,平平安安的回来。”
没想到大大咧咧的季猛女最记挂的竟然是她的父兄,崔舒若也愣住了,可她只有乌鸦嘴,不是真正的神仙,并没有办法让季猛女的愿望成真。
她救不了他们。
那厢,赵平娘还在哄季猛女,“你放心,仙人一定能听见,庇护叔父和季家的哥哥弟弟们安然无恙。”
季猛女总算破涕为笑。
她握住崔舒若的手,“今日害你们没能吃上临江仙的席面真是太可惜了,明日我让人定做好送你们府上,一定能叫舒若妹妹吃上。”
季猛女委实不算聪明,和人交好的法子也没什么新意,无非是笨拙的尽力对人好,把吃的用的送到人面前,可愈是如此,愈是显现出她的真心。
聪明人之间的交好太通透,远不及季猛女送的一桌席面、一箱书来得珍贵。
崔舒若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含笑点头。
但到底没忍住,在脑海里问起了系统,“统子,你说,我的预言术能救人吗?”
【亲亲,您的预言术和乌鸦嘴都目前都还做不到救人的地步呢~】
【如果您想拥有更多的技能,请努力帮人,多做善事,获得功德值!】
崔舒若不再问系统了,但脸上的笑容在哄过季猛女后,便渐渐黯淡。
今日出门一游不大愉悦,崔舒若次日起来也没什么精神,恹恹的。
但建康中不少的贵女却比崔舒若的状态要差多了,她们晚间不知怎的,只要一用饭不是咬到牙就是呛到,还有拿起箸结果箸断了的。
千辛万苦才用上饭,半夜里却腹泻,好一通闹腾,第二日连起床的力气都没。
而季猛女肯定是不会受到影响的,她一到中午就带着婢女仆从浩浩荡荡的来了齐国公府。不仅如此,她身边的婢女一个个都提着食盒,后头的粗壮婆子则搬了大箱子,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窦夫人听了消息也来了,被季猛女的架势震到,“猛女,你这孩子,来就来了,带这些是……”
季猛女笑得十分灿烂,自从经过昨日的闹腾,又被赵平娘和崔舒若一通安慰,她的心结彻底解开,人看着都飒爽几分,有了在边关时的风采。
她说话做事毫不扭捏,指着婢女们提着的好几个食盒,“昨日我和平娘舒若出去,然而不刚巧没尝到临江仙的吃食。我今日特意命人将临江仙的所有菜色都做了一遍,送来邀您和平娘舒若一同品鉴。”
季赵两家是通家之好,虽说季猛女的举动有些唐突了,但窦夫人是了解她秉性的,又兼自己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没怎么放在心上,反而关怀道:“你一路过来怕是累了吧?先坐下歇歇,喝点浆缓缓,我这就命人唤平娘和舒若出来。”
“欸,多谢叔母!”
窦夫人把她带去内室坐着歇了歇,赵平娘和崔舒若也都前后脚的出来。
等到崔舒若出现的时候,季猛女十分兴奋。
她一下从坐席上起身,喜气盈盈的上前拉住崔舒若的手,“舒若妹妹,你可算来了。”
崔舒若盈盈一笑,含蓄内敛,对她微微屈身,行了同辈间的见面礼。然后才道:“嗯,今日有些乏,起的慢了些。”
“无妨无妨,你快来,我为你备了些礼。”季猛女兴冲冲的道。
崔舒若的不解的被她牵住手走到室内正中,只见季猛女一拍手,那些抬着大箱子的仆妇一个个走进来。
第一个箱子被打开,崔舒若只觉得满室都被映衬得红艳艳。
竟然是一尊足有半人高的红珊瑚。怪不得明明每个婆子都能有两三个崔舒若大只,还需要四个人才能抬起来,也不晓得得有多重。
既然是季猛女送的,以她的身份,自然不会是假的。
崔舒若正想说什么,就见季猛女挥了挥手,那箱子合上,又一个箱子被抬了进来。
这下好了,从满室红光变作满室白光。
全是银质的器具,除了盆碗箸勺酒杯之外,还有梳子等等日常的用品。
在这个时代,银基本上是用作打造饰品甚至是器具,准确来说不会用银子来交易,用的是铜钱和金,因为银子的产量不高,大多还用来上贡了。
这一箱的银质器具,不能说多贵重,但足够精巧。
而且时人认为银不但能验毒,长久使用对身体也是有好处的。
还不止如此,只见季猛女又一挥手,新的箱子被抬上来打开,这回的箱子小巧,里头除了有整整齐齐一套点翠头面,还有温润的白玉佩、珍珠鎏金蝴蝶璎珞、水晶玛瑙耳环……
这可就贵重了。
然而只是看了看,很快又被季猛女挥手关上,换了下一个。
足足有七个箱子,从珠玉首饰到珍奇摆设,应有尽有。
崔舒若到最后都快要不会惊叹了。
要说这些东西,用来贿赂朝堂上位高权重的相公们都绰绰有余,而且还极为尽心,贵重的、精巧的、讨女子趣意的都有。
连见多识广的窦夫人都被惊住了,她问道:“猛女,你这是?”
季猛女开门见山,十分大方的说道:“昨日我回去,到了晚间,我家中庭院枯萎了的老树竟长出了新芽,廊下的花也莫名盛开。阿娘询问我昨日的见闻,说我昨日是遇见贵人了,舒若便是我的贵人,今日这些不过是见面礼。
舒若妹妹,因是连夜赶着挑的东西,有些粗浅,还望你莫介意。”
若是其他的由头,窦夫人或许会说些什么婉拒的话,可听季猛女如此说,又知晓东西竟是季猛女的阿娘帮着挑选的,窦夫人的神情松动许多。
时下确有贵人的说法,以舒若能夜梦仙人的身份,说不准与她交好还真能有裨益,那么这些礼就不算贵重了。
窦夫人没有反对便是默许了。
而赵平娘也悄悄和崔舒若说,“你放心收下,季家叔父早年征战,攒下不少家底。而且猛女的外家可是姓訾,訾家老家主可是位堪比陶朱公的人物,对她家而言,这些当真只是见面礼,我当年和猛女交好,也收了不少呢。”
有赵平娘这么说,崔舒若算是放心了些,她上前谢过季猛女。
而季猛女亲亲热热的握住崔舒若的手,又命婢女渐次把食盒打开摆上来,足足有一百多道菜,道最后连放的地都没有了。
这么多的菜肴,不乏用材昂贵的,譬如五声盘,金齑玉鲙等等。
崔舒若总觉得随着自己在这个时代待的越久,大开眼界的次数越多,本以为齐国公府就够豪奢了,没想到季猛女才是真的大手笔。
然而崔舒若并不清楚,季猛女才哪到哪,建康内,奢靡之风盛行,已不是数量能取胜的,在将菜肴做到既浪费,又昂贵一事上,可谓是花样百出。
自从那日以后,季猛女就时常到府上来寻崔舒若和赵平娘,本是后来相识的崔舒若,在季猛女的努力下,竟真的成了至交好友,三人同进同出。
不过往往是季猛女和赵平娘交流,崔舒若弯着眉眼静静听着,偶尔说上一两句。
岁月静好,可高门盛交,宴会总是要去的。
窦夫人是一定要带她们赴宴,头一回宴会去哪很重要,还能表明立场。譬如齐国公既然对圣人示弱,那么对太子那便就不能完全不来往,即便两家已是心照不宣的交恶,甚至闹出了刺杀。但明面要过得去,至少要向圣人表明赵家始终退让,对太子尊敬。
而太子敢派人在路上刺杀齐国公一家,却绝不能让她们在府里出事。
季猛女来寻赵平娘崔舒若时,听了此事,当即欣喜的表示她阿娘也会带她赴宴,因着这一回去太子府上的人极多,其实也有令年轻男女可以相看的意思。
而且季猛女的消息比刚到建康不久的崔舒若等人要灵通,她悄咪咪的说,虽然是太子为定北王父子举办的宴会,可到时候崔玉郎和郑衡之听说也会去。
提起他们,季猛女要兴奋许多,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崔玉郎和郑衡之都是建康公认的翩翩好郎君,是多少女子心中的意中人,至于定北王世子嘛,俊朗确实不输,出身也高贵,但偏偏是武将,这就不由得弱了两分。
如今胡人乱华,武将说不准真会马革裹尸。
做令人崇拜的英雄,可,夫婿嘛,就值得深思了。
听季猛女滔滔不绝的说起他们三人,系统忍不住插嘴。
【亲亲,他们好似都和你有关系!】
崔舒若也觉得有意思,若真是去赴宴,她会遇见他们吗?
若是能遇见,谁又会是第一个呢?
但不管是谁,应当都很有意思吧?
尤其是崔玉郎和郑衡之,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崔舒若也开始期待了,若见到的是郑衡之,恐怕崔七娘会很失望吧?
她坏心眼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