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只有一千万, 有两个机会摆在面前,必须马上选,且只能选一条路:
马上用手里的一千万去赚一亿。
把手里的一千万投到研发里去,将来……至于多远的将来没人知道……
可能能挣到两三亿, 也可能研发不出来任何东西, 一千万打水漂。
大多数人会怎么选?
对于刚刚富起来没几年的人来说,马上去赚一亿才是人间正道。
去砸研发, 没有必要。
何必研发的东西又不是什么稀缺品种, 全球独一份,明明只要花钱就能买到的芯片, 为什么还要自己研发啊?明明已经非常成熟了。
吵架的两人, 此前是亲密无间的战友。
一个管贸易, 一个管技术。
管技术的那位就是后世宣传七八十年代科学家的标准模板:拒绝海外高薪工作, 毅然回国……
靠科学家的发明, 这家公司在八十年代就赚了个盆满钵满。
钱来了,事也来了。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女人多处是非多。
事实上,此事与性别无关, 与利益有关。
当这家公司赚到钱,需要选择前进的方向是以技术为主, 还是以贸易为主的时候, 两人的矛盾爆发了。
总工坚持公司应该走「技工贸」路线, 优先发展高端科技,再进行市场化运作。掌握尖端科技,才有自主权。
总裁认为,应该先考虑生存问题,赚了钱以后再发展技术。
公司里看似是两派「技工贸」和「贸工技」之争, 其实,是那位技术总监一人单挑全公司。
此类情形在后世也发生过:新闻上欢庆中国又突破了一项发明专利,又拿到一个科技成果。
评论区里必有人回复:西部人民还在吃草,发一个卫星上天,还不如把这些钱分给老百姓。
现在的情况几乎一模一样。
有钱之后的第一要务当然是马上让钱生钱。
然后给员工们发奖金、分房子、提高补……
出来工作是为了赚钱过好日子,谁要再过以前的穷日子啊。
又不是急等着新发明去打日本鬼子保家卫国。
南总工完全就是提着长枪与风车作战的唐ꔷ吉诃德,太不切实际了。
以一人之力,抵抗整个公司,其结果不言而喻。
新闻上只简单的提了提他们公司里「有些许理念不合」,安夏这边得到的消息则根本就已经是要打起来了。
技术派说贸易派目光短浅。
贸易派说技术派胡搅蛮缠、不可理喻。
技术总监南总还在试图说服公司里的董事会和大多数员工站在他这一边。
安夏这个外人,都已经看出南总已经彻彻底底的输了……他没有人、没有钱,只有理想和一腔热忱和孤勇。
搞暗杀可以当孤勇者。
搞技术绝对不可能。
别说公司内部都没人支持他,公司外部更没有人支持他。
整个紫金科技的员工都在吃瓜,时不时的看看对面啥时彻底撕到分家。
安夏辗转得到南总工的联系方式。
“陈嘉,周日跟我去一趟首都。”
安夏与陈嘉带着礼物上门,南总工看着他们,客气了几句,安夏便切入正题:
“南工,你是中国计算机行业的元老,技术一流。如果不能让你的技术好好发挥,而只是陷在旧技术的循环往复里,太可惜了。”
南总工知道自己的事情已经被媒体传得满天飞,他不在乎安夏这么直白的说出来:
“是啊,在企业家里面,安总是难得的重视技术的。我听说过你在公司年会的时候,当众支持没有人看好的人工智能,现在,也算是看到回报了。”
他的语气里满是羡慕,哪个技术总监不喜欢一个全力支持自己的老板呢?
他又叹了口气:“除了你,还有任总也是。还是你比较难得一点,任总自己是做技术出身的,难免偏向技术。安总似乎一直都没有参与研发工作。”
“对,我只是稍微提一点需求,然后再把它卖出去。我连代码都看不太懂呢。”
安夏笑道。
南总工心中越发的苦楚,以前他的合伙人也是非常支持技术的,怎么现在就彻底变成这样了呢?
安夏认真地对南总工说:“我们公司其实一直都很想要改变中国技术落后于欧美的现状。只不过技术人才难得,不是在国外,就是已经名草有主,不是在国家机关,就是在自己公司里位高权重倍受重视,不愿意跳槽。”
安夏最后一句话就是故意说给南总工听的,果然,南总工的情绪更加低落。
“我这次过来,就是想问问您是否有意加入紫金。我们的科研团队真的很需要您这样的前辈指导。”
南总工一愣,他没想到安夏会这么直白地问。
其实他还对公司抱有一定的幻想,觉得也许能争取到董事会的支持,也许能让总经理回心转意……
他确实也有舍不得沉没成本的心态,他在那个公司那么长时间了,与总经理算是一起患过难。当年下放的时候,是上下铺的兄弟。
最艰难的日子,两人都互相见识到了彼此的坚韧,并引以为知己。
本以为这就是一辈子的朋友了……
也许他只是一时没想开,再等等,他就会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
南总工暂时转移话题:“你们公司,不是投资了荷兰的ASWL吗?”
现在ASWL已经是IBM的芯片供货商,做为股东,安夏应该不着急开发芯片。
“不一样的。我只是股东,又不能拿走他们的技术。再说了,他们的全套技术给我也没用啊,芯片又不是一个公司一个工厂就能搞定的,那是要全产业链的配合。如果您可以用中国的产业链造出芯片,那再好不过。”
安夏又继续说:“再说,ASWL主打的是高端芯片。我们可以不用一开始就把目标设得这么高。中低端市场也很重要,可以先跑起来,就像大米,杂交水稻是不好吃。但是在快饿死的时候,有什么不好吃的,都能吃。
这是一种保底的底气。
再说,拖一拖,说不定将来会出现新的技术替代了现在的光刻机技术,大家又处在同一起跑线上了呢。”
安夏说的是肺腑之言,非常真诚。
连南总工的心里都发生一丝动摇。
安夏又继续说:“我保证,紫金可以提供给您远超于现在的待遇。您的家人……”
“不……我考虑的不是这个……”南总工摆摆手。
他是一个真正的搞科研的人,他不在乎他被开除,他在乎的是他的技术被开除。
脑子里想的就是怎么把事情做好。
如果现在转投到紫金这里,他在公司里的那些技术,就要全部重新开始。
他只想要这件事做成,而不在乎这件事是不是他做成的,或是这件事成的时候,他是否在庆功宴上。
南总工犹豫再三,还是对安夏说:“我想要在现在的公司里继续完善研究,不要半途而废。除非总经理让我离开。”
啧,死心眼。
不过他这么做也是有道理的,不是死心眼也做不了科研。
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换方向或是跑路了,能搞出什么来。
接下来,安夏与南总工没有再聊公司里那些糟心的事情,而是聊这段时间她在国外的所见所闻,还有紫金遇到的事情:
关键技术卡脖子、贸易壁垒……别人可以随便提起反倾销,中国都没有什么可以拿捏他们的东西,这就很不对等……
看似不聊挖墙角,字字句句都是挖墙角。
到处都在暗示:你来我们公司吧,可以拯救现在中国技术处处被人掣肘的悲剧。
来我们公司吧,我给钱,给人,给设备,你想研究什么我都支持。
……
陈嘉坐在一边不时敲个边鼓,不时地再补充几句紫金科技里的员工工作是如何如何的努力,安总是如何如何的支持他们的工作。但是没有技术大佬坐镇,再努力,没有方向,也是白搭。
从南总工家里出来的时候,安夏和陈嘉赶最后一班飞机回去。
在机场,有一个同样出差的财经记者认出了安夏,他热情地展开现场采访。
拐弯抹角的说了半天,重点就是想问安夏是不是来搅混水的。
南总工他们公司的事情,业内人尽皆知。而安夏一向不在乎砸钱研发新技术。
记者:“请问您是否是拜访南总工的呢?”
安夏微笑:“我这次来是为了紫金一项还在保密中的工作,不方便透露,非常抱歉。”
记者换了一个问法:“请问紫金科技是否有意参与芯片的研发工作呢?”
安夏睁大双眼,露出无辜的表情:“紫金科技早就投资荷兰的AꁘꁘL公司啦。虽然在技术上无法参与,但是他们每一次的技术进步,都会使我受益。”
记者又问:“紫金科技是否有意加大在科技研发上的投入?”
安夏回答:“我们一直很注重研发。”
完全就是在东拉西扯,没有一句说重点。
此时大多数记者还比较有良心,特别是这种针对于具体某个人的采访。
如果对方没有说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们是不会发出的。
但是记者的报道,也可以加入另一些事实,比如——“技术派与贸易派争斗的如火如荼时,记者在首都机场发现紫金科技的总经理安夏与助理……”
周一,南总工满怀着「再试试说服他」的期待踏进办公室,却听说总经理叫他去一趟办公室。
“南工啊……听说昨天紫金的安夏来找你了?”
南总工坦然回答:“对,她问我想不想去他们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