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贺,庆公现在在县衙。”
就这么庆侯手下能做出一副好像一言不合,就要强行绑架的模样,他怎么可能会在医属?韩盈一点儿没有意外,她点了点头,又问道:
“那你们有多余的马吗?”
“没有。”陈贺总算找到了能够制造压迫的地方,他做出皮肉不笑表情,不等韩盈回答,就直接说道:
“韩医曹可以与我兄弟共乘,放心,我等都是骑马的好手,不会摔到你的。”
对于一些有身体上优势的人来说,他其实很清楚自己的身高体重对普通人能够造成怎样的压迫,陈贺就是如此,他直勾勾的盯着韩盈,眼神中虽然没有那种男人对女人凝视的恶意,却极为明了的表达出他想要靠暴力恐吓韩盈低头的意图。
真要是和这些人共乘,把她摔下马当然不敢,可一路狂奔把她颠到想吐绝对能干得出来,手段还真是……恶心又高效。
“不劳你费心了,院隔壁就有马。”
韩盈敏锐的察觉出肯定还有后招等着自己,她一个人去肯定不行,正当她环顾四周,准备找个牵马还能和自己同去的人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马嘶声,紧跟着便是魏裳熟悉的声音:
“师长,听说你要去看诊?我帮你把马牵过来了!”
过来的魏裳和上次不同,即便是看到这么多身材高大的壮汉,也没有露出怯意,她快步跑到韩盈身边,央求道:
“我现在学会骑马了,外诊带着我去嘛~”
陈贺微微皱眉,给庆侯看诊,带个十二三的学徒……好像也挺正常的?
回想起过往蔡彭也是带着儿子一块出诊,陈贺也没有理由拒绝,他有些遗憾这下马威什么都没有成,只能带着些许憋屈,看韩盈答应这个药童,又拿着药箱,招呼着他前去县衙。
等到了路上,陈贺才突然发现,这小学徒明显才刚学骑马没多久,只能架着马小跑,压根做不到疾奔,更憋屈的是,他这次来是向韩盈施压,她怎么说也是一县医曹,用手段让她低头属于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毕竟他们是同身份的人,可欺负个半大的少女……他还要脸呢!
等到了县衙,陈贺整张脸都臭的不行,总觉得这次去,像极了打架时一拳打空,自己使了好大力气,对方却毫发无伤,全都是白费力气。韩盈懒得理他的情绪,她带着魏裳往内部走,刚进去,就听到一阵吵嚷声:
“这事儿我等是真没法了,那么多人骑着马,闯的飞快,我这些门卒靠两条腿根本追不上……”
“官道禁止纵马,可他们这样……”
“我们刚扫好的垃圾……”
韩盈眼皮一跳,还来不及阻止,自己身后的这些人就和县衙内争执的吏目撞到一起,城门卒,出外勤的吏目,乃至负责城市卫生的杂吏都扭头看了过来,尤其是杂吏,一看到韩盈,瞬间找到了主心骨般想要开口。
韩盈脑袋突突的,她深呼吸,在杂吏向自己告状之前,先抢先说道:
“有事儿等会儿再说,我现在得先去给庆侯看诊!”
韩盈特地在‘庆侯’上加重了音调。
过来的人还是有眼力劲儿的,听韩盈这么说,也明白这人她也得罪不起,于是纷纷闭上了嘴巴,只是看向陈贺等人的目光中,还是带着几分愤怒。
陈贺没理这些人,愤怒又怎么样,还不是得忍着!
韩盈继续往前走,她略微加快了脚步,穿过前面的空地时,一匹神骏的高马映入眼眶,身后跟着的魏裳顿时眼前一亮,眼睛被这马紧紧吸引着,怎么都移不开,而马旁边的周户曹在看到韩盈过来后,颇有些阴阳怪气的说道:
“韩婴,你可真是请来尊大神。”
听周户曹这么说的韩盈突然有点儿想爆粗口。
不是对周户曹,而是对素未蒙面的庆侯。
别人或许感觉不出来,但她却能清晰的感知到,这庆侯压根不是嚣张跋扈的平等欺负所有人,这里面,三成是他的本性,七成是他靠着欺压所有人来向她施压!
不得不说,此刻韩盈对庆侯的印象简直恶劣到了极点。
蔡彭在本地没有人脉,蔡盛也找不到什么人帮忙,最后寄信还是用的韩盈的渠道,他想请人过来完全不是给自己和韩盈找气受的,主要是看韩盈家产颇多,却无武力庇护,也没什么上层人脉,颇有些危险,所以才推荐庆侯,双方完全可以互惠互利,韩盈对此也是同意的,就是此刻——
她发觉自己真忍不了对方的故意打压。
没错,就是故意。
庆侯的发家史也简单,他没什么家传,全凭个人勇武和运气(正好打仗)得到了侯位,本身其实没有多强的带兵能力,这种能力是指如何制定规则、组织后勤赏罚分明等优秀的制度属于一个武将世家能否传递下去的根本死都不能给外人看的秘籍。
但庆侯又必须带兵他只能凭借着自己多年来的军营经验总结出来一套混合着阶级打压兄弟义气个人勇武的行为模式。
在韩盈看来这就有点儿像组建狼群他通过武力让自己变成头狼用打压让他的亲卫士兵变成跟随自己的狼狗同时配合着兄弟情义强化群体认知最后用大块分肉让大家完成了对自我pua成功开始服从庆侯的管理。
不得不说由于古代军队直接参与面对面杀戮必须释放士兵的兽性一面
庆侯的这套手法在军营非常管用简单快捷还高效而人总会患上路径依赖的毛病庆侯开始逐渐把这套手段从军营带了出来在官场也用更多的特权彰显权力当然现在也用到她头上了。
韩盈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庆侯为什么这么做身为医生的她无疑掌握了对方的生死正常情况下她处于主导地位但庆侯显然不能接受自己性命被他人控制他本能的想要争夺主权而他的主权便是远高于韩盈的权力。
于是他从进城开始到进入县里都处处在暗示着自己的特权当然列侯本身的特权已经不能满足于他他展示出能够破坏规则的权力。这比前者更让人忌惮恐惧。
因为这些事情营造出韩盈倘若不好好治那他将用规则外的手段进行惩戒的暗示。
其实换个角度说庆侯还是真的把韩盈当成了‘对手’反而是真正的弱者如魏裳这样的别说庆侯连他的手下都不屑欺辱。
就明白反而更气人因为同在体系内韩盈就算是看明白了也拿他没办法这人就是拉着底线来都是让人膈应恶心忍忍又能过去的事情。
总不能为了这样的事情气到和一个列侯拼死拼活吧?
但委屈自己……也没必要现在她有去郡里的机会不缺庆侯这条道跪下来当狗就为了换个武力保护更没必要她有名声有钱顶尖的打手找不到卖命的游侠却多的是不缺他这个人!
延安县太小容不下他这尊大神赶紧把他送走完事。
第174章 重金酬谢
韩盈从心底快速划去和对方的一切合作可能。
她对着周户曹摊了摊手,做出来无奈的动作,什么话也没有多说。
周户曹知道自己是迁怒,可杜仲上他也跟着掺了杯羹,吃这碗饭,怎么可能不引来大人物?只是这些年的舒坦日子过惯了,十几年没有出过这种情况,任谁心里都会有怨气,现在看韩盈背后七个壮汉跟着,明显也被胁迫的模样,那股气立刻消失了不少,他也没有多说,而是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韩盈的肩膀。
韩盈没有寒暄,正常回了句“我先去看诊。”就带着魏裳继续往内走。
路上,韩盈思索着应对办法。
对于庆侯这样的武夫,他这些服从性测试,是为了快速筛选是否愿意服从自己的对象,而不是为了摧毁他人尊严取乐,那,保持医生的职业素养和礼貌,不和对方硬刚,以正常对待上位者的礼节对待,再按照给李肃李忠的诊治来即可,至于多余的病——
她一个今年不过十七岁的偏僻县医,怎么可能懂这些?
打定不与对方过多牵扯的主意,韩盈很快走到了厅堂,抬眼望去,师父不出意外的已经让出了主位,此处正坐着个身长宽大的中老年男人。
他穿着一身青绿色的绣纹锦衣,头戴武弁,胡髯长半尺有余,被主人细细的打理过,和头发似的垂于面前,配上不怒自威的姿态,竟让韩盈感觉看到了两分关羽的感觉。
阿这……
她感觉自己的童年偶像受到了侮辱。
看到年轻女子带着个小学徒过来,庆侯心中便有数了,他没有直接询问韩盈,而是对着陈贺问道:
“这就是韩医曹?”
陈贺恭恭敬敬的应道:“是。”
庆侯这才抬眼去看韩盈。
他自觉之前下马威已经给够,此刻也不需要再多折腾对方心态,毕竟韩盈又不是官场三四十岁的老油子,能忍一时之气,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上头又有个县令护着,脾气上来了,分分钟和他抬杠,到时候僵持着,无论是他更进一步欺人见血,还是忍气后退,都会把局面折腾的不可收拾。
这么想着,庆侯收敛几分,开口说道:
“本侯听闻你善医术,前些日子派同病之人过来诊治,颇有效果,今日特地来此看诊,可需要号脉否?”
韩盈目光从庆侯身后的李肃李忠两兄弟飘过,身居左位的师父冲着她微微摇了摇头,似乎是让她不要意气用事,韩盈顿了顿,开口说道:
“自然是需要的。”
她大步上前,边走,边吩咐:“挪个安几过来,魏裳,把我药箱中的脉枕拿给我。”
韩盈未曾点名,在场的人中,也就李肃李忠两兄弟身份最低,李忠左右看看,见没人反应,自觉得这点小事着实不该再问庆侯,便抬手搬过来尚傅处理公务的安几,放在庆侯的身边。
而庆侯看着韩盈如此平静的面色,再看看自己手下不等自己暗示就搬来安几的行为,不知怎么的,总结这事态隐约正在超出他的控制。
旁边的韩盈接过魏裳递过来的脉枕,置于安几上,庆侯伸出手,由着对方号脉。
片刻,那韩盈开口道:“湿从内受,火毒凝结……不知庆公可有肢节疼痛,脚肿,足趾关节有红肿,且伴有疼痛,痛感剧烈,宛若刀割之感?”
任人地位如何显赫,患病后该受的罪,该遭的苦,那是一点儿都不会少,偏偏男人、高位者、武夫、需要顶梁这些Buff全部集全,非得痛到极致,庆公才会勉强承认几分:
“有,不过只是偶尔会痛,末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每次号脉,庆侯都忍不住在心中称奇,搭手之间,便能知他身体状况如何,怎么不会让人心生忌惮?幸好他已经提前驱赶亲信离开,只留陈贺与李肃李忠二人在身边,不至于真把身体状况暴露出去。
他态度自若,又要继续说道:“除了这些,右腿还起有疽,甚为不适。”
本来就三高了,现在腿上还有疽?不会是下肢坏疽吧?这病发作起来又急又快,致死率在如今还是百分之百的!
韩盈顿感不妙,她立刻开口说道:“我得看看这是什么疽。”
庆侯迟疑了下,旋即自己拉起来裤腿,魏裳颇有眼力的想去上前帮忙,却被陈贺更快的抢先一步,待对方将庆侯的靴子脱下来,看到对方双腿的韩盈顿时一滞。
这两双腿已经开始浮肿,脚趾关节生有红肿,伴有磨破皮的水泡,里面还隐隐透出血丝,从小腿往上,腿疽更是极为严重,多处坏死,破皮,最大的已经有铜钱大小,露出里面的红肉,甚是吓人。
魏裳平日里以治牲畜为多,甚少看人的病患部位,如今看到这幕,微微露出来不适的神色,胃里还有些恶心,又不得不强行压下去,旁边的尚傅也不由得变了脸色——这样的重症,韩盈治不好怎么办?
而看到这幕的韩盈,感觉自己的心情仿佛是在坐山车。
好消息,不是下肢坏疽,人应该死不了她这儿。坏消息,问题还是挺严重的,短时间内别想把人送走了。
不得不说,韩盈看着的病人也不少,虽然没有三高,但也有人生有类似的腿疽,哪怕是平日里再擅长忍耐的农夫,也会忍不住哀声呻吟,她不以对方的苦痛取乐,却忍不住再次打量了对方神色,他仍旧保持着平静的神色,仿佛这双腿一点儿都不疼似的。
韩盈微微沉默。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林邑至此地足足五百余里,而庆侯是用这么双腿一路骑马过来,她居然从对方脸上看不出来丁点异常!
你牛逼,对自己够狠!
在忍这点上,韩盈是真的服气,她皱着眉,委婉的说道:
“庆公,这太难治了。”
庆侯早就接触过现在的顶尖名医,知晓这些人的本事如何,这根本不是难治,是他什么时候突然暴毙身亡的问题,不过别的庸医已经无法可治,蔡彭也没什么好的办法,也就是如今能从韩盈这边试试,那,能治多少算多少。
他对着李肃抬了抬头,后者闻玄歌而知雅意,转身拿出来个一尺大小的黑色雕花漆木盒放在安几,将其打开,露出来里面的四块金饼,并将其推向了韩盈。
这是真的金‘饼’,饼身直径能有两寸,中间向下凹陷,厚度和小孩手指宽度差不多,上方布满不规则的空隙,这么多黄灿灿的金子,韩盈两辈子加起来,也不过是二次见,上次还是清点河伯祠内的财产,可就算对方也不过是有两块不规则的碎金,而这个,一个怎么也得有一斤重!
四块金饼,合计一千克左右,已经能做块金砖出来,就算金度不纯,需要再次提炼,宽面粗的手镯怎么都能打出来三十多个,两个小臂差不多都能戴满。
“这是诊金,韩医曹尽管治便是。”庆侯开口说道:“若是治好,本侯必有重赏。”
怪不得庆侯能横行这么多年,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韩盈的目光没有在四块金饼上过多停留,却也没有拒绝这份诊金——这反而会引起对方的不悦与怀疑,她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