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母笑呵呵:“让我们家老贺收着吧。”
“是,爸是一家之主,你拿着。”贺天骏附和一声。
贺父喜滋滋接过一沓大团结,年近五十的中年男人的脸上乐出几条褶子,看着面前的年轻后生道:“那祝你们生意红火啊。”
顾承安谢过,又给贺父和陈叔一人送了一条大前门再给贺母送了一罐麦乳精,拜托他们道:“以后等我们厂开起来,各方面还需要照应照应。”
摸着一条香烟的两人眼里都冒着精光,贺父恨不得跟人哥俩好起来:“好说!小顾啊,你放心,我也是开过厂当过厂长的,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我给你传授传授经验。”
贺天举在一旁,冷不丁开口:“爸,你要给人传授怎么把好好一个厂开倒闭的经验啊?”
贺父:“…?”
贺母帮着送人出门也笑着接话:“你这孩子,咱们厂子倒闭也不能怪你爸,他也是赶鸭子上架。”
贺父眼泪汪汪看着媳妇儿,心口刚是一阵熨帖,又总觉得这安慰不是那么得劲。
等一家人送走大客户,贺母让老贺回家去歇会儿:“我和儿子送送他们到楼下。”
刚走到一楼楼梯口,贺母便等着那二十的差价来。
顾承安为人爽快,也不打听人家两口子的纠葛,让何松平又数了六十块钱过去。
贺母心满意足地收下六张大团结,看着一群年轻人盯着自己,面上一赧:“我们女人家也得要私房钱的。哎呀,你们大男人不懂,小姑娘,你结婚没有?你懂吧?”
苏茵突然被点名,只愣愣点头:“结婚了,我好像…”不太懂。
“结婚了就更得懂!”贺母随口冲她扔下一句,“跟自己男人掰扯钱没意思,不如早点攥自己手里头,阿姨有经验,你学着点儿~”
话音刚落地,人已经蹬蹬蹬转身上楼了:“天骏,你送送他们出去,我还着急回家做午饭。”
“好嘞,妈,我过会儿回来。”贺天骏收回视线,又幽幽地转向何松平,他算是看出来了,一群人里最高大硬朗的男人是大老板,能做主的。他旁边一个富态些的男人一直在付钱,估摸是里头管钱的,相当于财务吧。
何松平被他这个眼神一盯就明白怎么回事,他已经有经验了,干脆利落又数了六十块钱过去。
租个厂得分三次付钱,真是闻所未闻!
等走出废旧的棉纺厂,苏茵终于忍不住道:“这一家人挺有意思呢,全是心眼儿。”
吴达挠了挠头,乐呵地回头望望:“那当家的还什么都不知道哈哈哈哈。”
然而此时,贺家,贺母在走廊的煤炉子上炒菜,贺父正躬身撅着屁股神秘兮兮地藏什么…
“爸,又藏私房钱呢?”贺天骏讨了一笔零花回来,心情大好,见怪不怪般看着父亲往床板下头塞私房钱。
“嘘,当心你妈听到。”贺父回头冲他比个噤声的手势,“咱们男人手里得攥点钱才行,你以后结婚了多跟我学。”
贺天骏自然不会告密,抓了抓蓬松的头发,又接着去给笔友写信。
“何小令同志,展信
佳。今天我们厂来了几个大傻子,具体干什么的不方便透露,我就觉得他们人傻钱多,不知道会不会没几个月就破产…”
……
从废旧棉纺厂离开,一行人坐上公交车,因为是起点站,这个点儿车上没什么人,顾承安虚揽着苏茵坐到车后座,苏茵靠着窗,盯着外头的景色,虽说已近郊外,可这边还算是热闹,一公里外便有座国营食品厂,周围的国营饭店、早餐铺和裁缝铺都不少,加上现在私营的小买卖多了,更是热闹。
现在厂房的选址敲定,苏茵知道,身旁这个男人将开启他大刀阔斧般的商业道路。
只是疑惑一点,她记得书中写过,大佬顾承安通过倒卖收音机赚了一桶金后,开的第一个厂是自行车厂,现在为什么变成了收音机厂?
她心里疑惑,便问出了口。
对此,男人冲她一笑:“待会儿告诉你。”
公交车座椅遮挡的下方,苏茵被他握住了手,男人还神秘兮兮道:“一会儿带你去个好地方。”
顾承安冲何松平和吴达交待几句后续开厂的准备事宜,自己带着苏茵提前下车了。
“我们去哪儿啊?”苏茵斜挎着黑色小皮包,蹬着小皮鞋与他同行,这条路不像是回家或者是去哪处熟悉的地方。
顾承安侧身盯着他,俊朗的脸上扯个不羁的笑,高挺的鼻梁撑起男人的潇洒,倒没有前头与人谈生意谈租房时的成熟,反倒有些像苏茵刚认识他的时候,时年二十岁的顾承安,带着浓浓的少年气,有股肆意张扬的劲儿。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苏茵听他这么一说,好奇心更盛,等被他带着七拐八绕经过几条街巷,抵达一处小仓库前,一眼就看见个吸引人眼球的大家伙。
“安哥,来取车啊?”约摸二十来岁的男人正用帕子擦拭着一架霸气的带方座的摩托车。
“嗯。”顾承安是个爱车的人,从最早接触到的自行车,到后来开过吉普车和小轿车,可要说最爱,还得是摩托车。
不过在这个年代,什么车都珍稀,自行车尚还是普通职工攒攒钱和票能够得到的,吉普车和红旗牌小轿车就是有钱都买不到的,指标全在机关单位或是军区领导配备,摩托车更是,本就产量少,轻易见不到。
这辆摩托车是他费了大力气收下的二手废旧摩托车,托熟手改换了零件和发动机,打理了一个月才弄好。
苏茵天天在街上看见穿梭的自行车,偶尔能看见小轿车和吉普车,可摩托车当真没怎么见过。
她闪烁着好奇的目光围着这个大家伙转上一圈,只见那军绿色的机身威风凛凛般呈现出流畅霸气的弧度,车头上的两个把手上安着后视镜,两个车轮劲实坚固,扎实有力地黏在地面。
摩托车左边安了个单独的座,大概是一米见方的空间,上头铺了个坐垫,威风十足。
“这是现在最牛的样式,放心坐!”擦车的男人冲苏茵介绍起来,“你男人前头来试过一次车了,开出去贼拉风。”
苏茵被顾承安拉着手,迈上那一米见方的座位上,整个人坐上去便有些奇妙的感受,好似是红旗牌小轿车没有窗户和车顶一般,视野开阔,新鲜极了。
一转身,顾承安正戴上黑色皮手套,大长腿一跨,直接骑上摩托车,双手把着车把,整个人顺着摩托车车身的弧度倾斜,俯身的架势像是蛰伏的猛兽,有股蓄势待发的气势。
可当他转身看着苏茵时,嘴角噙着的一抹笑又柔和了冷峻的面容:“我带你出去兜风,坐稳了。”
“好。”苏茵点点头。
拉风的摩托车开在人迹稀少的道路上,偶有行人路过,必定会投来惊艳又羡慕的目光。
初春的下午温暖干燥,摩托车疾驰而过,刮过的阵阵微风吹得苏茵额前的碎发飞扬。
春风拂面,呼啸的风声吹过耳畔,苏茵渐渐卸了劲儿,靠在车身边缘,看着四周匆匆略过的高矮错落的房屋和渐渐变了的景色,一路行驶过郊区的良田。
苏茵转身,微微仰着脸看去,顾承安正专注地把着车把手,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扭头看了她一眼。
“喜欢坐这个车吗?”
苏茵点点头:“喜欢。”
是从来没有过的自由与张扬的感觉。
像是在天地间遨游。
到了地方,顾承安熄灭摩托车,跨下车后绕到另一边,右手高举,牵着苏茵从小座里跳了出来。
一跳落地,苏茵像是找到了小时候玩乐的感觉,笑盈盈看着他:“这是哪里?”
“郊区农场。”顾承安转身从摩托车后座掏出个袋子,拎着一块儿走。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行走在田埂上,初春的田里只下了种子,农场职工已经收工回家吃饭,这会儿四周安安静静的,只有微风拂过杂草和树叶时响起沙沙的动静。
远处群山环伺,绿意幽幽中点缀着丛丛泛黄的星点,仔细一看,风吹舞动,是蒲公英摇曳其中。
苏茵看着远处的美景,目不转睛。
坐在一处田埂上,顾承安打开袋子,拿出里头的收音机还有十来盘磁带,全是这些年托人倒腾来的“靡靡之音”,过去见不得光,怕被举报了,现在,政策稍微松动,大家对靡靡之音的打击声量渐小。
苏茵心领神会,接过收音机和磁带,挑了一盘放进去,转动播放键,就听着喇叭里飘出动人的歌声。
“时光一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春风又吹红了花蕊,你已经也添了新岁...①”
苏茵抱着收音机,像是捧着个心爱的宝贝,听过太多遍的音乐,她轻声跟着哼唱,温柔婉转,像悦耳动人的百灵鸟。
目之所及是一望无际的山林,让人身心舒畅,她自打上大学和毕业后投身工作,已经许久没有这般放松,“我还记得,六年前我刚到你家,来这里听到的第一首‘靡靡之音’就是这首歌。”
她望着顾承安,像有星星点点的光在眸子中闪烁:“那时候你把收音机借给我,让我听了好几天,我觉得你真是个好人哪。”
闻言,顾承安咧开嘴,笑到心坎里去,目光灼灼盯着她:“借你个收音机和磁带就是好人?不对啊,我以前在你心里是什么人?坏人?”
苏茵唇角憋着笑轻轻摇了摇头:“你以前可凶了,看着就挺吓人的,我可不敢惹你。”
“现在呢?”顾承安蓦地朝她靠近,“现在觉得我是什么人?”
问话时,两人距离极近,苏茵仿佛能看见他深沉似海的眼里自己的影子,她甜甜地一笑,顾承安眼里的女人也笑了。
“现在,你是我男人~”苏茵回望着他,以前的她决计无法说出口这样的话,现在已经能大大方方地说出口,颇有股受他影响的霸道。
“嗯。”顾承安笑开,浓黑的剑眉斜飞入鬓,眉眼都染上强烈的欢喜与愉悦,“我是你男人。”
拿过苏茵手里的收音机,顾承安取出磁带,又挑出一盘放进去,当喇叭里飘出一首缠绵悱恻的爱情歌曲时,苏茵眼睫一颤。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②”
苏茵想起六年前,顾承安就是用这首歌为自己庆生,可惜磁带被剪了一节,这人不害臊地冲自己说了那三个字。
哪怕时隔六年,苏茵仿佛还能记起那一句话。那是她迄今为止过得最特别最难忘的生日。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开厂做收音机来卖吗?”顾承安与她并排坐着,两人的手臂紧贴,享受着难得成家立业后的悠闲时光。
“其实我原本考虑卖自行车,自行车是代步工具,大家对它的需求很大,很有市场,我这边也有师傅有关系有技术,不过…”他停顿片刻,看着苏茵,“那天我看到你在家写完稿子抱着收音机听磁带,听那些歌,我想起以前我给你放那些靡靡之音,我突然就改主意了,想建厂卖收音机。我卖的收音机牌子也想好了,就叫茵乐。”
苏茵怔怔听他说着话,说着为什么改变了想法卖收音机,却没想到是为了自己。
胸口中暖流涌动,有股暖暖的涨涨的充实感:“这名儿好好听。”
“以后你就抱着咱们家的收音机听这些歌,这几年越来越开放,我多给你弄些好听的磁带来。”
“嗯。”以文字写稿见长的B大中文系毕业生苏茵此刻突然觉得语言有些匮乏,顾承安的爱意像是随时吹拂的微风,无处不在,将人包裹。
她第一次大胆地无所畏惧地在光天化日下,搂上男人的脖子,整个人贴了过去,下巴枕在他结实的肩头,喃喃道:“顾承安,我好喜欢你啊。”
顾承安一手搂着她,心口烫烫的,听着女人软软的一句,恨不得把心窝子都掏给她。
绵延的群山作证,广阔的山野为誓,总有爱情的种子在无声的角落滋养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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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一个月,顾承安为了筹备建厂的事宜忙得早出晚归,甚至经常没法接送苏茵上下班。
对此,苏茵自然没有意见,只是想到书里写过这人在创业途中是个工作狂,为了工作顾不上吃饭,饿出了胃病,经常胃痛,便下定决心给它扼杀在摇篮里:“你忙你的去,不过得按时吃饭,我跟胡立彬打过招呼了,让他监督你,要是哪天你忙起来没吃饭,他会跟我打小报告的哦。到时候你就去睡客房!”
顾承安被媳妇儿这话逗笑:“胡立彬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当然是听我的。”苏茵有些得意,“虽然你是他的老板,但是他想在念君那边转正,我这个念君的好朋友说话还是有分量的~”
顾承安:“…”
艹,怎么还有这一手!
当天傍晚,他忙着安排人打扫清理厂房,听着胡立彬来催自己吃晚饭,他忙得脚不沾地瞪他:“你倒是见色忘友了。”
“嘿嘿。”胡立彬咧嘴一笑,“没办法,念君答应过年带我正式见她爸,但是现在距离过年得多久啊!还得你媳妇儿帮我说说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