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顾承安将二人领进会议室坐着,让助理上了两杯茶,便先出去了。
“安哥,你看到报纸没有?狗日的经济报居然乱报道,说我们的收音机有问题!这一报道出去,我们名声不全毁了?现在已经有四家百货大楼主任打电话来询问情况了,说很多顾客不愿意买我们的收音机。”
何松平一大早就被新鲜出炉的报纸震惊了,上面在瞎写什么,口口声声指责茵乐牌收音机质量有问题,可说的都是屁话。
他刚打了京市经济报的电话投诉,这会儿火气还没下来呢。
“京市日报的记者来了,也要采访,你好好配合他们。”顾承安沉吟片刻,接着安排了几句,
“又是记者…真是看着就气人这些记者!”突然想起来苏茵也是记者,他立马补充一句,“你媳妇儿除外。”
“记者是双刃剑,能给我们带来麻烦,自然也可以帮我们洗刷冤屈。”顾承安拍拍他肩膀,“我媳妇儿也来了,她想了解什么,你安排就是,拿正常对待记者的态度就行。”
“啊?你媳妇儿来采访我们?”何松平有些惊讶。
……
会议室里。
祝华山见顾承安出去了,好奇地走到窗户边打量起这个新厂。
与众多国营大厂不同,这个新型收音机品牌厂面积不算大,可一切井然有序,入目就是三个车间和一栋办公楼,视线拐角应该是两栋家属楼,分布简单,一目了然。
“苏茵同志,你和你爱人…”
苏茵板正着小脸,颇为严谨地纠正他:“祝哥,还是叫顾厂长吧,毕竟现在是公事时间,不谈那些私人关系。”
祝华山:“…”
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行,你不介意最好。”他皮笑肉不笑,“我还担心你分不清嘞。”
“当然不会,我今天只是京市日报的记者。”
“苏记者,祝记者,你们好啊。”
何松平大步前来,热情接待二人:“我代表茵乐牌收音机厂欢迎京市日报的记者同志们的到来。”
他谨记顾承安的话,看见苏茵也只当她是一个普通记者。
“你好,何经理。”
祝华山又被人散了一根烟,左右耳朵上各自夹了一根,拿着别着钢笔的笔记本开始准备采访。
一开始聊了几句工厂的建厂契机与发展,祝华山找准由头便切入主题了。
“何经理,最近有不少人投诉你们厂的收音机有质量问题,贵厂对于这个问题有什么回应?”
何松平早有预料:“我们厂的收音机都是经过工商局检验的,质量绝对过关。”
见祝记者怀疑的眼神,何松平提议让两位记者去生产车间看看。
“那当然好!”
三人一块儿前往生产车间,看见工人们正干得热火朝天,组装零件的,负责产品包装的,每道工序有条不紊。
祝记者默默看在眼里,不时在笔记本上刷刷记录,又问了些专业问题。
何松平更是让两位记者随手挑选刚组装成型的收音机检查。
祝记者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自个儿随便选了一个,拿在手里仔细观察,当真是做工精细,比他见过的所有收音机都要好。
再安装上电池,抽出天线,调试接收频道,出来的声儿更是清晰通透,仿佛是广播里的主播在你耳边说话。
“怎么样?祝记者。”
祝华山脸色一僵,心想是不是自己手气太好,便又拿了一个,这么一试,居然仍旧是好。
“真挺不错的。”他也没法睁眼说瞎话。
苏茵在一旁笑笑,她清楚顾承安对质量的把关,尤其是对车间工人的管理,从建厂之处就摒弃了国营大厂里繁杂的管理制度,一切以激励工作为主。丰厚的激励待遇下,工人们自然有动力干活。
毕竟,一切都凭本事说话。
“何经理,你跟我们讲讲现在的生产工序和工人的组装工序吧。”她循循善诱,虽说是祝华山主笔,可她也清楚到时候见报,什么样的内容容易让公共放心。
果然,祝华山听着何松平的介绍刷刷地写,又四处查看一看,见这里的工人当真不一样,比自己采访过的其他国营大厂的更加积极有干劲,各类机器零件也很是先进。
采访得差不多,顾承安这才现身,邀请两位记者去食堂吃饭。
几人去得早些,正好可以避开工人的用餐高峰期。
祝华山不放过任何一个捕捉信息的机会,可这收音机厂就连食堂也干净整洁,挑不出什么错,令人刮目相看。
打了两荤一素,他扭头正想和同事苏茵说话,就见她正和顾厂长站在一起。
“这个笋子烧牛肉是杨师傅的招牌手艺,你尝尝。”顾承安深深看苏茵一眼,“苏记者。”
苏茵笑笑:“好啊,谢谢顾厂长。”
祝华山在一旁听得直皱眉,这两口子是不是演上瘾了。
顾承安和苏茵坐在一边,何松平与祝华山在他们对座。
饭桌上,顾承安冲祝华山打听一句:“祝记者,京市日报应该不会没有调查清楚真相就乱报道吧?”
“当然不会!”祝华山严肃着脸,“我们是有良心有责任感的报社,遇到不公平不公正的事要报道,遇到坑害老百姓的事也要报道。但是,我们保证,报道出去的一定是真相!”
顾承安点点头,附和他:“我也是这么说的,就是老何担心,担心你们跟京市经济报一样,查都没查就乱写乱报道。我都跟他说过了,京市日报不一样,京市日报的记者更有追求有理想有信念,不是其他报社的记者能比的。”
何松平一副后悔的样子,放下筷子懊恼:“那可不!祝记者,苏记者,真是不好意思,我前头看到京市经济报乱写一通有偏见,以为记者都一个样,这回见到京市日报的两位记者,这才知道,同样都是报社来记者,那可是有差距的!”
祝华山听着两人一席话,脸上笑容愈发灿烂,耳朵像是又红又痒,满面红光应下这份夸奖:“这话一点儿没错,不夸张地说,我们报社那是行业里最有良心的!”
说着话,还昂起了骄傲的头颅!
什么京市经济报的,靠边站!我们京市日报才是最牛的!
回报社的路上,祝华山和苏茵坐在公交车后座,看着越来越远的收音机厂,不禁感慨:“顾厂长和何经理眼光真挺不错啊,这厂还挺…”
苏茵问他:“挺怎么?”
“哎,没什么。”祝华山想起自己的使命和任务又有些气馁,原本想抓一组的小辫子,可苏记者全程把采访的主导权交给自己,只做辅助作用,哪有机会干些徇私的事儿。
倒是自己,刚刚亲眼见到了新鲜热乎的刚组装好的收音机,那质量好的,他当场都想买一个。
毕竟在这里买方便啊。
算了,他得维护好二组的脸面,不能干这种事!说出去丢二组的脸!
二组的人买了一组记者爱人厂里的东西,说起来不好听啊!
两人回到城区,又准备接下来的追踪报道。面对一件新闻报道,自然不能只听一方说辞,上午去了收音机厂实地考察,这会儿又随便走了几家供销社和百货大楼,见到柜台上摆放的众多品牌收音机中,茵乐牌最是显眼,就凭这个外观,祝华山也能理解为什么它卖得最好,真是看起来就不一样,更别提声音还好。
可这会儿,竟然是有售货员在调换收音机位置了,要将茵乐牌收音机往角落放,将其他几个牌子的收音机放到显眼位置。
“同志,这怎么还突然换位置啊?”苏茵看了祝华山一眼,问起供销社的售货员。
“茵乐牌的不是出事了嘛,今天早上报纸都写了,好多客人看到了,进店里看到这个牌子的都说不要,我们肯定得换个位置放啊。”
离开供销社,祝华山若有所思:“这经济报的速度真是够快的,他查清楚了吗?”
毕竟自己刚亲眼见到了流水线上生产的茵乐牌收音机质量很好,心里开始动摇,再看到供销社售货员已经开始换位置,竟然生出些愤愤不平的情绪。
两人下午准备去采访曾经给报社写信投诉的群众,当面采访他们对茵乐牌收音机的看法,顺便也看一看出问题的收音机。
按照寄信地址找到了一家邮局,这附近就有座纺织厂,估摸是纺织女工,苏茵看着上头写的寄信人的名字一打听,迟迟没有找到人。
“嘿,找个人还真不容易!”祝华山当记者四年多,自然也见识过各种场面,还算有心理准备。
二人拿着两个寄件人的地址,一路都没打听到人,只能悻悻离开,回报社整理稿子。
接下来的两天,二人又从过去的投诉信中翻找,另找到三封投诉茵乐牌收音机的来信,加上之前的两封,一共五封信,可在五个不同的寄件地址附近都没打听到寄件人的消息。
“嘿,奇了怪了!”祝华山还就不信邪,“真的一个都找不到?”
苏茵拿着五封信的地址仔细看了看,虽说出自五个不同的邮局,可仔细一琢磨,她叫住祝记者:“祝哥,你看,这五个地址其实距离挺近的,都在方圆几公里以内,会不会…”
祝华山仔细一回忆,距离还真有些近,将五个寄信邮局的位置一合计,中间便有老牌家收音机厂——吉祥收音机厂。
祝华山采访过形形色色的人,见过太多好人坏人,更多的是各有心思的普通人,想通这一点,心底突然就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不会是吉祥收音机厂干的吧?”
苏茵有些迟疑:“也不好说。”
“怎么不好说!”祝华山此刻仿佛化身最有能耐的神探,抽丝剥茧般分析起来,“你想啊,茵乐牌收音机质量一直很好,口碑也好,那都是出了名的!虽说我一直没买,但是也听说过这事儿。怎么最近突然被好多人投诉呢?还上报社投诉,明显想把事情闹大,这种情况下,却找不到人,很有问题啊。最关键的是,五封印的邮寄地址都在吉祥收音机厂附近。”
越说越有道理,祝华山觉得自己已经能去公安局上班了。
再一看苏茵,仍然一副不相信的模样,他真是来气:“你还没想明白?哎哟喂,我说得这么有道理,你不觉得吗?这还是你男人的厂,你上点心吧!”
苏茵:“…?”
——
“我发现,宋进民人不怎么样,祝华山还有意思的。”苏茵将祝华山下午那番话告诉顾承安,又说起自己装傻充愣的计划,“我这个立场不好多说什么。要是我跟他说,我怀疑是吉祥收音机厂搞的鬼,他肯定觉得我要徇私,会条件反射反驳我,总觉得我们一组的要搞鬼。现在可好了,他还来一个劲儿劝我相信他的判断。”
下班回到家,苏茵和顾承安正坐在床边逗闺女,顺道说起最近的怪事。
顾承安没想到自己媳妇儿还有演戏天赋:“我估计电影里的女演员都不如你。”
苏茵面上一红:“要不是为了你,我至于装傻吗?我演得很辛苦的好不好。”
“行,辛苦你了。”顾承安抱起闺女,将她的小嘴贴到苏茵脸颊上,“来,替爸爸亲亲妈妈。”
苏茵感受到自己脸颊上湿乎乎的一片:“星星口水糊我脸上了。”
“哈哈哈哈哈哈。”顾承安将闺女抱回来,见闺女嘴边亮晶晶的口水,笑得更欢。
“对了,你那边查得怎么样了?”苏茵从男人接过闺女,抱着肉乎乎,浑身散发着奶香的小丫头亲了亲。
星星小手挥舞着,嘴里咿咿呀呀地哼着,看着爸爸妈妈说话。
“根据你们提供的五个寄信地址去打听了,有消息。”
顾承安人脉比两个记者广,苏茵和祝华山是在路上询问打听,广撒网,可两个人的撒网能力有限。顾承安则是让以前在街头混过的郑二去打听的,几乎能将那附近方圆十里的人都打听出来。
“全是些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住得比较偏,平时也不大出门,更关键的是,一般没人知道他们的全名,像这个郑秋霞,平时邻居都是叫她郑大姐,所以你们更打听不出来。这五个人家里条件很差,压根买不起收音机。”
“那是别人让他们寄的信?”
“没错,有人给了他们一封信,让他们拿到远点的邮局去寄,报酬是两毛钱。”
“什么人知道吗?”
“不知道名字,只知道是穿着蓝色工装的人。”顾承安若有所思,“吉祥收音机厂的工装就是那个颜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