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传来的巨大撞击力道让楚民远双臂发麻,握着枪的两只手虎口都有些崩开了,心下骇然的同时后背忍不住发凉。
上一次有过这样的感触还是初见皇太子的时候,但依然没有这一次来的震撼。
楚民远能爬到现在这个位置,除了他年少时因为家中富贵,让他有了比旁人更多的资源习武之外,也是因为他本身就有武学的天赋。
他曾用天赋击败过和他同等努力的人,虽然不曾懈怠习武,但也自傲于自己的天赋,成功让他有了优越感,让他有了高人一等的自我认知。
第一个给予他重击的是老承国公,但那时候他年轻还有无限可能,但是老承国公却浑身病痛,即便没比他大多少岁却因为病痛看着像两辈人。
那个时候他也压着性子,所以即便被打击到也都是短暂的。
很快等他爬上高位的时候,老承国公死了。
就在他以为一切都会顺心的时候,年少的皇太子来了。
他第一次知道,当别人屈服于他的天赋时,是一个什么样的感受。
他不得不承认,他嫉妒憎恨这个年轻的帝国继承人,不管是私还是公,他都绝对不会让他活着。
现在,皇太子死了三年之后,一个小女娃居然也能让他尝到天赋被碾压的感觉了?
楚民远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周遭的一切都显得无比讽刺和荒谬。
他根本没把周明妍这个小姑娘放在眼里,承国公府的嫡女又怎么样,和楚国公府同样的武将传家又怎么样?
众所周知,周家已经没有人研习武学了,周家早就转为文官了,周家的没落就在前方,肉眼可见。
他想要弄死她只不过是因为她准太子妃的身份,以及他们之间巨大的利益冲突。
他碍于她的身份,想要弄死她只能通过这样儿戏的赌约。
她恐怕也一样。
现在回想一切,倒像是这位准太子妃故意挖了坑等自己跳。
楚民远在这个瞬间已经意识到自己被算计了,但是此时此刻已经容不得他回头,不但是他自己不能这样做,对面的周明妍也不会同意他退缩。
一招对上之后,楚民远显然已经对周明妍全身心戒备警惕起来,周明妍显然也不再遮掩,或双手或单手,来回转手握刀,以极快的速度挥向楚民远,刀光覆盖他的四面八方,再加上越来越重的力道,让他单单是回防就已经捉襟见肘,更别提找到反击的破绽了。
楚民远的狼狈肉眼可见,反观周明妍这边,不管是动作还是神态都是那么自然,巨大的斩马×刀在她手里轻巧的犹如绣花针一般轻巧。
楚民远注意到周明妍从开场就不曾有过变化的眼神,漠然的仿佛自己只是她脚下的蝼蚁。
这种高高在上不是人和人之间的傲慢,而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无悲无喜。
这种完全视他如无物的姿态,让楚民远倍感耻辱。
这样的楚民远却不曾记得,以往的他何尝不是这样看待自己权利笼罩下的百姓的,不管是南方也好,在西北也好,他手下的人都没有少借着他的势欺压百姓,便是死了伤了也只是单单几个数字而已,他毫不在意,根本不放在心上。
剧痛从双手上传来,多次承担重击的双手已经僵硬麻木,但是这种麻木无法阻止虎口崩裂后有反复撕裂的疼痛,血液和冷汗让霸王枪的枪杆变得格外滑腻,终于在楚民远再又一次格挡住周明妍斩马×刀砍击之后,楚民远手中一滑,霸王枪脱手了半寸。
高手过招往往就在这分毫之间,更别说连续不断的高速重击对于周明妍同样负担不小,她等着一个破绽已经等很久了,别说霸王枪脱手半寸,就是那一刹那的停顿僵硬也足够周明妍快速转换攻击角度。
就楚民远重新握紧枪杆的那一个几度角的倾身,被周明妍抓住了时机,翻转手中斩马×刀朝着他露出的空门拍过去。
砰!咔嚓!
斩马×刀撞上楚民远肩膀的软甲,软甲中间缝的那块金属护甲直接扁了下去,接着就是肩胛骨碎裂,伴随着的是那一侧手臂骨头断裂,胯部骨头碎裂以及一条大腿骨的断裂。
一连串骨碎骨裂声在周明妍耳中清晰又清脆,楚民远被这一击拍了出去,砸在三步远的擂台上,原本就已经坑坑洼洼的擂台表面彻底裂开,一直握在手中的霸王枪这时候也彻底握不住了。
死死咬住牙根没有惨叫出声,只是单纯的狰狞着脸闷哼已经是这位纵横沙场多年的老将最后的尊严。
他甚至想要自己再站起来,只是胯骨和大腿骨的碎裂和肩胛骨手臂骨头的碎裂断裂不同,后者不会影响他的双腿,但是前者会让他的一条腿彻底失去控制。
疼痛中他的思绪异常清晰,他若是起来只能像蛆那样用一侧的手和腿匍匐,这毕竟不是随时会丧生的战场,特别是在周明妍下一秒收刀停手后。
从不觉得自己怕死的楚民远,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对于死亡的恐惧和对于生的渴求。
周明妍站在擂台上,手里的斩马×刀轻飘飘搭在一只手中横在身后拖在地上,张开口说了她上擂台后除了表明身份之后的第二句话:“楚将军你输了。”
楚民远已经被冲上来的门客从地上扶起来,靠着单脚和门客们的力量站立起来了,看着没有刚才倒在地上那么狼狈了。
但这短短不到一刻钟的擂台比武过后,刚上台时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楚民远,此时却平白老了十多岁,尽管他的头上依然没有白发,脸上的皱纹也没有增加,但是那憔悴的样子,终于让他看起来和擂台周边那些差不多年纪的老头一个样了。
那些他从来不曾放在眼里的百姓,这个时候却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
“我输了,周三姑娘真是后生可畏。”楚民远微微喘息着说完这句就让门客架着下了擂台离开了。
耳中清晰传来楚民远的呼吸和心跳声,原本已经不打算再废话的周明妍开口给了回应:“楚将军不必耿耿于怀,可畏的也不是后生,而是这人世间的因果规则。站在不属于自己的高度就会摔成肉泥,拿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要用所有一切来偿还,楚将军这把年纪了一定体会颇深吧。”
这是在说楚民远欺世盗名,窃取高位,名不正言不顺。
“哇——”楚民远原本就是硬撑,此时再受不住呕出一大口血,眼睛一翻人事不知了。
第78章 阴阳相携第二十六天
这一场关于楚民远仕途存亡的擂台比武本应该在整个西北掀起翻天的舆论, 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应该尘嚣甚上才是。
但讨论度确实有,却并没有达到它本应该所能到达的高度, 原因是周明妍和楚民远的擂台之后, 紧接着就是事关百姓自身利益的擂台挑战。
当有身边出现一件事关自己切身利益的事情之后,关于别人的事情自然就没有那么关注了。
接连不断的擂台混战, 守擂和挑战,还有激动人心的奖励,真实的官衔和真金白银, 在这些东西面前, 别说普通的老百姓,就是本身还在服役的军士都不怎么关心楚民远的后续。
毕竟楚民远这个级别的存在是在离他们太遥远了。
所以楚民远这边的门客想要在西北掀起舆论,不管是说楚民远劳苦功高如今被皇室迫害, 还是其他阴谋论都传播不开。
至于楚民远说不定会被害死的传言,老百姓也只是听一听, 并不觉得怎么样。
倒不是他们没心没肺, 而是三年前皇太子死在西北战场的事情他们都经历过了, 现在除非皇帝死在他们这一片, 否则一个将军的死活真的触动不大。
再说楚民远虽然有功绩,但他的功绩在战场上, 对于百姓直接相关的民生方面不但没有功绩,甚至他身边的人仗着他的势, 没少欺压普通百姓, 所以楚民远在老百姓这里的名声其实很一般。
没有闹出乱子, 只不过是因为上头还有孟抚江压着, 还有姚申盯着。
操纵舆论这种事情楚民远的门客会盯上,周明妍这边姬长恒也盯地很牢, 确切的说法是盯着楚民远原本的下属的后续动作。
虽然都说树倒猢狲散,但是明面上楚民远对上的不过是一个注定要当寡妇的小姑娘,还是一个没有正式嫁进东宫的,而楚民远虽然眼看着不好了,但是南边还有如今是镇南王府的楚家,靖王府虽然死了世孙,但是王妃还是他的妹妹,世子妃还是他女儿。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拥护跟随楚民远的那些人,外围或许会立刻疏远改投他人,但是他原本的心腹并不会就这样弃他而去。
楚民远的心腹门客也没有辜负姬长恒与周明妍的期待,擂台之后第四天,眼见舆论上完全翻不起水花,原本跟随他们主子的官员都被转手到了姚申手里,他们立刻意识到西北这一片已经无力回天了,他们征求过楚民远的意见之后,向京都发了致仕乞骸,然后准备撤了。
然后他们在撤之前偷偷勾搭上了西戎的细作,通知了西戎,大意是:西北这里内斗,京都来的小丫头片子做局伤了我们将军,我们将军打算退位让贤了,但是西戎你们不要嚣张,我们大周不怕你们,孟大将军虽然年纪大了不上战场了,但是有他坐镇整个西北都上下一心,姚申将军虽然和我们将军日常有嫌隙,领兵能力也不出众,但是他认真负责惩治官员将领铁面无私,即便是这种时候也不能阻止他的公正威严。
你们西戎等着,今年依然会和往年一样,你们敢来就没有好果子吃!
门客的这封信全程没有一丝通敌的嫌疑,表明了他们虽然要离开了,但态度依然摆在那里,并且坚信即使没有乐楚民远,大周和西戎的对阵也不会有丝毫弱势。
你不能说他写的不对吧,但是这封信经不起细看。
它几乎是明着告诉西戎,孟抚江年纪大了打不动了,姚申打战本事没有勾心斗角第一名,西北这一片官场不安稳,内部斗争非常激烈,大周皇室也不靠谱了,一个小丫头就能废掉一员老将。
它告诉西戎,现在的大周的状态:人傻,墙矮,钱多,速来!
姬长恒收敛眉眼中的温和,冰冷注视这封密信的时候,周明妍就在内室忍着又酸又痛的按摩,完了之后就是浸泡专门的药浴。
姬长恒在孟抚江面前露了脸之后,很多事情有这位西北一把手安排就方便起来,不管是跟来的禁卫军还是东宫的暗卫,都撒了出去。
至于外头姚申也没有辜负密信上写的,确实整治的非常干净利落,整个西北的官场都震动了,虽然因为距离的关系暂时没有传到京都,但是想来必然也会在京都造成滔天巨浪的。
九月十二擂台举行的如火如荼,秋收也进入了最后阶段,楚民远这边也不等朝廷的批复直接就启程了,如今早一日离开西北地界便早一日得到安全。
毕竟作为楚民远的门客心腹,当初皇太子的死是怎么回事儿别人不知道他们还不知道吗?
甚至皇帝和西北不少人都能窥得一二,但是没有证据,没有能拿的出手的实质证据皇帝就不能动楚民远。
便是皇帝要动,朝臣们也会阻止。
因为皇帝行事的底线一旦被突破,那么今日可以是楚民远,明日就会是他们。
君王是人,是人就会有好恶、就会有私心、就会老、就会糊涂,与其指望君王永远英明睿智,不如守好底线,给满朝君臣划下不可逾越的道道。
不但是楚民远,镇南郡王楚家,靖王府都是仗着这一点,但同样的皇室只要没有错处他们就只能干看着,他们受益于这条底线,也受制于这条底线。
不过事情总会有灰色,世界上不存在绝对的光明正大。
有很多事情皇帝不能做,姬长恒不能做,但是还未嫁进东宫的周明妍并没有这个束缚。
姬长恒让暗卫将这封密信按照原本预定的方式传出去,正好顺着这条线将西戎在大周这里的细作暗桩拔掉一些。
周明妍则缓了七天之后,连夜出发。
深褐色的麻衣有些微微的粗糙,手中的长刀侧绑在马身上,马蹄上包着麻布,十几骑由周明妍带领着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罗醮城中,短短一天就绕过了罗醮城东边的香坛县,守在了香坛县和周口县之间的山谷中。
这是两个县城之间道路最窄的一段,连着官道两边的斜坡,才不过能勉强通过三辆马车。
暗卫们用撬棍和圆木段搬运大石头堵住周口县过来的入口,就等着楚民远的车队入瓮。
周明妍还让人准备的猛火油和松枝。
楚民远伤的不算轻但好在都不致命,养了几天就能搬动了,为了防止颠簸甚至弄了竹榻,两边用绳子编织成网状挂在马车的顶上,这样即使晃动也不会被磕碰,就像婴儿摇篮一样。
所以路上这两天车队放慢了速度,但也就比一般赶路稍慢而已。
等他们出了香坛县往周口县去的时候走得比较早,一路上也没有遇到什么人,即便是遇到了,这些人看到他们这一队人也是避在路边让他们先行。
以至于走到最后前后都没有人了,虽也有人注意后面的人怎么不跟上来,但是因之前的礼让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普通人畏惧贵人不愿靠近。
事实上他们确实猜对了,只不过这个畏惧不是自发的,而是有人早他们一步告知清场。
将军重伤致仕心情不好,不想和别人同行,所以遇到要早早避让,让将军的车队先行,之后也要等车队远去看不见后才能动身,并且保证自己始终不在贵人的视野里。
路人虽觉得将军霸道,但是想想自己要是到这个处境,恐怕也是心情不好,怕被人看笑话,不想看见人又觉得情有可原。
于是当楚民远的车队走进峡谷中的官道时,放眼前已经没有一个行人了。
车队进入山谷没多久,惯常行军的几人就觉得四周有些不对劲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附近是不是有人埋伏,但是仔细听四周也能听到鸟雀声,并不像有多少人埋伏的样子。
他们这一队人,前后加起来数百人,其中会武的并不少,便是派出的一等一的高手,想要埋伏他们也得要五十人左右。
五十个人不管埋伏在哪里,都不算少,也绝对能察觉到蛛丝马迹。
几位门客商量了一番,车队照常前进就是速度放得更慢一些,然后派两个人去前面看一看有什么问题没有。
然而派出去的两人却迟迟没有回来,车队里的人张望了半天也没有看见人回来,心里顿觉不妙,车队被喊停,正当门客们准备再商量办法的时候,头顶有轰隆隆的声音传来。
巨石从上头滚落,两边的人连忙往两边避让,最前头的亲卫和他们保护着的楚民远的马车,包括那群门客全部被巨石拦在了前头,后面带着家私仆人的马车和百多人的护卫全部被拦在了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