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官家虽应了金人使者的要求,心里又怎么会痛快呢。”
今岁,官家下定决心要跟金国议和。
当然‘议和’是漂亮话,‘求和’才是实话。
既然是求,当然要接受对方提出来的条件。
其中诸如‘岁贡白银五十万两、绢布五十万匹’;‘金使所到之处宋的官员按照见天子礼拜见’;‘宋人宋兵不得过新划定的北界’等条件,陛下都不在乎。
尤其是岁贡这件事,早惯了。
且也不是自官家始:这是老祖宗手里传下来的规矩呢。
但有一条官家不得不在乎,因为跟他自己有关系——
金使要求宋皇帝‘奉表称臣’。
其实单称臣也没啥,官家倒不是没写过“臣构言”。主要是还有一条:金人要求宋皇帝亲自跪拜金使,接受金熙宗的诏书![1]
官家……已经答应了。
所以很暴躁。
到底是要以皇帝身份去下跪呢。
秦桧听着康谞反复暗示自己,可以用金银买他在官家面前替说好话。
口中虽含笑应付心底却是哂笑:他已经替陛下想好了保全体面的跪拜金使法子。
待陛下肯见他,听他说完自会解颐,哪里需要康谞说好话?
倒不是他小气,连皇帝身边常用的内侍都不打点。这实在是冤枉:他一贯都把皇帝身边人打点的可好了。
只是陛下身边宦官不少,唯有这康谞实在是太贪得无厌——是的,哪怕是秦桧,都觉得康谞太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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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内。
姜离拎着上吊绳,面无表情总结道:“所以我现在接手的摊子就是——”
“秦桧于去岁二度拜相,而且现在已经成功挤走了并相的赵鼎,达成了独相的成就。”
“再加上……”姜离是切齿说出来的:“完颜构应了要跪拜金使接旨以求和。”
“是不是?”
6688很想说“是的”,但他是诚实无二的客服,所以他只能说:“还不只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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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爷爷。”
原本在跟秦桧聊天(勒索)的康谞有点不耐烦转头,看向打扰他的小宦官。
“官家……”
听到官家二字,康谞就支棱起来了:近来官家心绪实差,他们都是把头拎在手上伺候。
他忙抛下秦相公先问道:“官家有何吩咐?”
小宦官道:“官家要寻一柄开了刃的利剑。”
康谞:?
摸不着头脑。
第73章 抗宋奇侠
水面如镜。
姜离在从6688那里听到更多坏消息前,索性先走到水榭外,蹲在水边走完了照镜子的环节。
非常心塞地看到一个身体倍儿棒的刚过而立之年的皇帝。
死不死啊!
在她心里完颜构是极为软弱怕死的皇帝,被金人追赶到抱头鼠窜的形象深入人心。只是世上事颇多遗憾,完颜构大概继承了太宗赵光义的高粱河车神体质,金人哪怕‘搜山检海抓赵构’,都让他跑了……
总之,姜离心底赵构的形象也是个苍白、虚弱、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人。
然而并不是。
他不但看起来人模人样,武力值还很不错,精通骑射,还能挽一石五斗弓——这都符合宋朝皇帝选近卫班直(御前侍卫)的标准了。
6688在旁用数据分析道:如果抛开完颜构的事实不谈,这还是个文武双全的货色。
示意姜离拿起赵构案上写的字来看,确实,字还很好看。
这也难怪,他爹宋徽宗字也出了名的精绝,字如其人在他们父子身上可没啥体现。
姜离:果然,真正的废物,来自于心灵啊。
之后还活到八十来岁,这,这身体素质,转移给寿不足的圣君能主们多好啊——四十九岁始皇帝、五十一岁唐太宗馋哭了。
*
清景园外,康谞摸不着头脑,一时不知官家要剑何用。
秦桧却在旁笑道:“中贵人(皇帝前得宠显贵的宦官,可奉承称呼一声中贵人),官家素来善喜骑射,如今刚从建康回驾这临安城,只怕是烦闷了。既要宝剑做耍,就快寻与官家吧。”
心道:快干你的活去,别盯着我的钱袋子了。
然而康谞只令小内侍依照皇帝之言,开库房去寻好剑。
自己却依旧留下,上前两步与秦桧密语:“你不怕?”
他盯着眼前全力支持皇帝‘求和’的宰相,问道:“金国要财要物要地都罢了,但这次是官家自个儿去受屈辱。”
“你就不担心——官家圣心反复,如去岁一般下诏令岳飞、韩世忠等将行‘中兴北伐’之事?”
毕竟……
“还有大行太上皇帝蒙尘北狩,身死金国,梓宫不得还的不共戴天之仇呢!”康谞是宦官,说话为尊者讳,辞藻就比较文绉绉。
不如此时6688跟姜离说起的干脆——“去年绍兴七年正月里,金国那边送来消息,被抓走的宋徽宗赵佶死那边了。”
姜离叹气惋惜:有的人死了,只让人遗憾死的太便宜他了!
然而宋徽宗再垃圾再造孽,他的身份总是宋的太上皇,他的死讯传回来如石破天惊,引起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据说完颜构当场就哭晕过去了,而且之后好多天完全吃不下东西,悲痛不能见朝臣,更不能理政。
不愿见人是真的,但是不是这么悲痛,就另说了。
姜离复盘了一下他的心理——
听说亲爹死在金国了,估计得先松口气。不然万一金国愿意把他爹还回来,作为儿子为彰孝道也得表示下:爹,要不皇位给你坐?以宋徽宗的不要脸程度,估计就要了。哪怕碍于情势不要,完颜构上头也多了个掣肘。
但松口气后,又愁的很:宋徽宗是顶着金国给封的‘昏德公’名号死在异域的——故而这一死,死的天下军民群情激愤,文武百官的奏疏跟雪花似的差点淹了皇帝。
全部都是‘痛贯心骨,不共戴天!’‘誓不与虏俱存’‘请陛下明旨发诸道兵,以讨不义’![1]
原本朝上一直是‘和派’占优,但……这时候实在不好说话。
主战派就抓住一点:陛下你爹死了,你就说你报不报仇当不当人吧!天下民情汹汹逼着朝廷去抗金呢!
于是在对宋徽宗的态度上,完颜构的心思倒是跟很多正常人奇异的重合了:真是祸害啊,死不死都给人添麻烦!
让他这个皇帝加儿子陷入了一种道义上的尴尬。
于是去年,完颜构硬着头皮上了一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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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此时站在秦桧面前的康谞看起来满面愁苦:去年这时候,官家就为了太上皇之仇‘悲痛欲绝’,忽然支棱了起来——不但亲自跑去建康北巡,表示自己心系中原为军民表率,更下令岳飞节制诸军,又是密谈又是下诏的,表示‘中兴之事一任委卿’。
还给岳飞升了好几回官:授太尉虚职,兼任湖北京西多路宣府使,同二府之列,享受的是宰相待遇。
所以方才康谞的话语中,才把岳飞排在了诸将最前头:虽然他是现在朝中几位手握兵权的要紧武将里年纪最轻、从军资历最浅的一个。
但他战功和心性都太突出了。
突出的令人如鲠在喉。
秦桧见康谞发愁,笑而不语。
虽然他不及这些内侍贴身服侍,离陛下真实距离近。
但他跟官家,那是真正的心有灵犀,心近啊!
去岁陛下看起来‘满腔仇恨’,身往建康亲自接见密谈将几路兵权授予岳飞,但……刚给出去就后悔了。
再加上张浚和他都深劝了陛下:咱们大宋开国以来,可罕有武将手握如此兵权,将来若是功高盖主,必有挟威镇主之险!
陛下又立刻手诏收回了成命。
秦桧想起了那位将军,嗤笑一声:如果说岳飞抗金的意志坚若磐石,那么陛下求和之志也是一样坚定啊。
如果不跪不足以求和,陛下一定会跪的。
再加上去岁合兵不当反而搞出了淮西兵变,更是令陛下猜忌这些武将——
秦桧非常笃定:自陛下上个月匆匆由建康又溜回偏安一隅的临安府后,岳飞等人已经失去了最后一次,从陛下这里得到允准大军北伐的机会!
“中贵人安心服侍官家就是。”
“何必担心官家再用岳飞呢?官家面上不说,实际上还在生他的大气呢!”
秦桧到底自掏腰包给了康谞不少金银,倒不为了让康谞说自己好话(秦相公坚信他自己讨好比康谞强多了),主要是为了让康谞就近原则,在陛下耳朵边上多提提岳飞去年干的那件事儿——
去岁皇帝君心反复,给了兵权又后悔,逼的岳飞直接上书请辞,径直往庐山东林寺去给亡母守坟去了。
完颜构当时就恼了:我是君你是臣,给你什么安排你就俯首帖耳受着行了,还敢有意见?
只是当时军中实离不开岳飞,皇帝就下诏让岳飞部将前往路上‘请’岳飞回去。
圣旨昭昭,岳飞无奈而还。
此事在皇帝心里自然是一个深深芥蒂。
但在秦桧看来就已经到了杀机腾腾的地步:主要是岳飞当时还上了一份奏疏,道‘与宰相议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