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弓摇头断言,“她不可能窝藏太子!”
“她是我的人,不是谢玉山的!”
“我去找她,她应当就在山中!”
谢玉弓说着便要冒着大雨继续进山,可如今在段洪亮看来,大势已去,谢玉弓再去山中,若是被安和帝的人抓住,恐怕连跑也跑不了了。
他们必须尽快撤离,一旦那女子带着他们驻扎在这里的消息回去太子身边,太子的人开始反扑,恐怕这数千人都要葬送在此!
而段洪亮绝不可能让谢玉弓回去送死,因此在谢玉弓转身的时候,对着梼杌使了个眼神。
梼杌连忙道:“恭王稍等,我带几个人与你同去,人多好找——”
梼杌走到谢玉弓身边,哥俩好一般圈住谢玉弓的肩背,而后猝不及防出手,击在了谢玉弓的后颈命门。
谢玉弓反应过来后目眦尽裂,可是人到底是不堪重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被梼杌接住。
段洪亮冷眸横扫了一眼,而后命令道:“传令众将,连夜拔营,化整为零撤出惠都,不得耽搁!”
谢玉弓被段洪亮让人捆住,亲自带在马上。
这一片山林之中都是训练有素的卫兵,动作十分迅速,不消一个时辰,便已经彻底整装完毕。
大雨依旧不休不止,只等明日那妖女带人“回来”,面对的只能是被大雨彻底平复了痕迹的山林罢了。
段洪亮当机立断带人离开。
而此时此刻的“妖女”本人白榆终于寻到了那一处坠崖的山洞入口。
她背着一个小包袱,在洞口周围巡视了一圈。
而后她将手镯摘了下来,用手在洞穴旁边扯出了一条“小路”,拉开了蚕刃,缠在了小路两侧及膝高的蒿草上面。
她口中还低低地哼着歌,不过都压在喉咙之中,被漫天雨幕和滚滚闷雷掩盖得无影无踪。
做好了一切,白榆仰头看了一眼晦暗的天幕,张口接了点雨水喝。
而后走到了那处很难被分辨出来的,用蒿草掩映的洞口处,一把扯开了洞穴入口的蒿草。
里面有一段很狭窄,只能供一人通行,白榆把包裹放在了地上,就放在洞穴门口,一弯腰就钻进去了——
爬行了一段,便开始开阔起来。
只不过白榆还未等站起身,就感觉到脖子贴上了一个冰冷的物件。
白榆在暗夜中走了半夜,眼睛已经能够很清晰地分辨出昏暗事物,这只是一截削尖的树枝罢了。
白榆停顿住,头也不抬道:“太子殿下,我来救你。”
那抵在她脖颈的树枝并没有拿走,白榆慢慢抬起头,看向了洞穴内部的状况。
很黑,但是勉强能够看清。
谢玉山狼藉不堪,身上有大团大团的血污,他的眸光很冷,像碎裂的冰层下面看似平静,实则跌入其中会迅速让人失去力气的暗流。
他怀中趴伏着一个人,看衣着正是白珏无疑。
和剧情描述的一样,恐怕谢玉山身上的血迹,也不是他自己的,而是白珏为了他挡了野狼后,被他抱着涂抹在身上的。
白珏显然已经神志不清,她双臂圈着谢玉山的脖颈,吊在他身上,一只手臂上包裹着白布,喉中不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那白布应当是从谢玉山的衣袍上扯下来的。
还真是一对落难鸳鸯。
白榆跪在宽敞一些的地方,看着谢玉山,和他冰冷的眸光对视,半点不错。
“我是来救你的,太子殿下。”白榆又重复了一遍。
谢玉山这一夜遭遇了他半生不敢想象的危险,现如今看似镇定,实际上已经是一只惊弓之鸟。
他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白榆也没打算多费口舌哄骗他。
只说道:“你也该知道,你从惊马开始,就落入了一个局中。”
“夺位从来都是不死不休,而今你也该明白,你处于下风。”
谢玉山不言不动,依旧抓着手中那一截看似尖锐,实则和色厉内荏的他一样不堪一击的树枝。
“我直接告诉你吧,你要败了,太子殿下。”
“你大势已去,想要再做太子,恐怕是不成了。”
“谢玉弓给你精心设下的局一旦你一脚踩入,就没有后撤的可能,你们遭遇了野狼吧?想必弄得如此狼狈,被迫藏到这里,就是因为遭遇了袭击。”
谢玉山眸中微闪,片刻后开口说:“下雨了。”
白榆微微笑了下,说道:“是啊,下雨了,老天都在帮助太子殿下,猛兽的嗅觉会受雨水影响,想必太子殿下也猜到了是你身上的某种气息会吸引猛兽,所以……你才这么紧地抱住你怀里的这个傻女人,好让她沾染了你的气息对吧?”
白榆毫不留情地戳穿了谢玉山,谢玉山眉头极速地蹙了一下,很快又恢复。
片刻后他竟然低哑地笑了。
声音嘶哑又苍凉。
他这一生唯一遇到的一个完完全全能看穿他的人,竟是谢玉弓的女人。
谢玉山抢夺她不成,那晚在暗处看到了她在谢玉弓怀中安然依赖的模样。
她分明是真的喜欢谢玉弓的。
为什么?
凭什么?
他差在哪里?
“方法是没错的太子殿下,你在身上涂满了血污,确实能混淆气味,你又这么紧密地抱着她,或许再有野狼追上来,这个傻女人就能做你的肉盾。”
“这无可厚非。世上何人不为己?更何况她还是心甘情愿的,否则她就算爱慕你爱慕到肝肠寸断,莫说是被你拥抱,恐怕连你低头一顾都得不到。”
白珏在谢玉山怀中轻哼了一声,似乎因为两个人说话而幽幽转醒。
“这一处如此隐秘,明早上搜山的人就会找到殿下了。”
白榆说:“原本该是这样的。”剧情里就是这样的。
很显然谢玉山也是这样认为。
如果白珏侥幸不死,她日后会得谢玉山的另眼相待也是顺理成章。
毕竟他人性中的阴暗被他释放泄露的时刻,白珏是他的见证者。
但是白榆的话锋陡然一转道:“可是太子殿下……你大概不知道,段洪亮来了惠都。”
“他带了五千精兵,此刻就在猎场外围驻扎。”
谢玉山眼皮狠狠一抖。
白榆说:“这西山猎场你巡视得比我清楚,你该知道,这里易攻难守,而皇帝偏巧在遭遇了袭击和火灾之后不回皇城去躲着,觉得自己老当益壮能征战沙场。”
“现在禁卫军和城防营,包括护城卫都在围着你的好父皇警戒”,白榆说,“能分出几个人来冒雨找你?”
“此刻在山中找你的,全都是段洪亮的人。”
“你现在已经不是太子了,是敌方军旗。军旗一倒,山河倾覆日月颠倒近在眼前。”
“况且段洪亮和安和帝的渊源不用我说,灭族之仇不一定非要下圣旨,只要稍微透露出一点圣心所向,有的是化为蝇虫的大臣,要替君王‘身先士卒’。”
“段氏一族为国尽忠,只因帝王所厌,便落得个举族皆败的下场。”
“这仇堆积经年,恐怕早就成了腐烂脓疮。”
“段洪亮此番带来惠都的是五千精兵,还是五千骑兵。”白榆说,“我亲眼看着他们训练,方知何为震天动地势如山洪。”
“禁卫军是勋贵之后,最厉害的武状元出身。”白榆淡淡道,“城防殿下应当最清楚,就是一群混日子高门纨绔子。”
“至于护城卫……护城卫倒是有几个真把式,只可惜惠都要守,此番抽调过来的偏是所有士兵中最没能耐的。”
“你觉得禁卫军和护城卫,再加上城防营联合在一起,能不能扛得住这镇南边境的五千骑兵?”
“守将擅离边关视为造反!”谢玉山说。
白榆笑了起来,好像听到了多么可笑的事情。
“我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啊……我在你身边这么多天,手把手演示给你看,你还是连个皮毛都没有学到,真该多付我一些老师的束脩。”
“权在手,不如兵在手,若段洪亮当真突破了猎场,将安和帝斩杀,将护卫斩杀殆尽。最后还不是他们想怎么说怎么说?”
“说千里护驾,就是千里护驾,说皇帝召见,就是皇帝召见。”
“到时候给你这个太子安一个造反谋逆的名头,他们来清君侧谁又能反驳,谁又敢反驳?”
“皇帝死了国不可无君,五千骑兵不多,但几万镇南军在启南蓄势待发,你觉得段洪亮会顺应民心顺应礼制,扶你这个高高在上的太子继位?”
“你母族再强大,那些氏族的联盟也是都是飞蛾,趋权势之火而走。”
“大厦倾覆,树倒猢狲散的道理,太子殿下应当不用我教吧?”
白榆说:“你这太子做了二十几年,做到狗肚子里去了。”
“今夜你已然攻败。”
“你如今尚且能龟缩起来苟延残喘,不过因为谋逆这条路难走,他们杀不了你,若杀了安和帝,天下动荡,各方势力争斗,谢玉弓上位也未必坐得稳皇位。”
这话一丁点不掺假,段洪亮没打算谋逆,他不怕,可他手下数万将士,不能变为反贼。
白榆若没猜测段洪亮来此甚至不是为了帮助谢玉弓诛杀太子,而是阻止谢玉弓冲动的。
但也不能保证,段洪亮脑子一热,真带着军队把安和帝给弄死。
她得加快速度!
白榆说:“我之所以冒雨进山寻你,而不是把你的藏身之处告知谢玉弓,让你‘葬身兽口’被活撕了。”
“只因为你前些日子,对我尚算礼遇。且我不愿见天下动荡,山河破碎。”
“太子殿下,认清现实吧。”
“若今夜逃不掉,你就会死得无比凄惨。”
“你连真的被猛兽撕扯的滋味都没尝过吧?”
“但是今夜我能救你。”
白榆盯着谢玉山,慢慢伸出手:“跟我来,这普天之下,也就只有我能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