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玉兰始终保持着一个有些僵硬的微笑,目送着牧引风上楼去洗澡。
他真的好爱洗澡,有时候一天要洗上三遍。
如果晚上两个人亲热,可能要达到四五遍。
但是他从来不会要求霍玉兰和他一样。
就像他从来不会只想着自己一样,霍玉兰甚至都想不起来,她到底什么时候说过不喜欢自己的卷发?
霍玉兰站在那里维持着那种僵硬的笑容想了好久。
她从来没有跟牧引风说过这种话。
她其实看似对一切都游刃有余,却不太会去表达自己在生活中的喜恶。
她能对着牧引风,对着从前的那些男朋友轻易地说出喜欢和爱他们。
半点不掺假,但其实她自己的喜恶常常被她无意识地压抑着。
如果非要去猜测牧引风到底怎么知道她不喜欢卷发的,大概是……她每天早上打理头发的时候表情都不太好?
而且牧引风从未和她逛过街,却知道她喜欢的东西都是浅色系。
这倒是不难,霍玉兰让两个阿姨都帮她买过东西。
牧引风打听一下就会知道。
或者他细心一点看霍玉兰穿着的衣服,也会知道。
但是这种细微的小事,他竟然也会这么放在心上吗?
他每天忙得很,真的非常繁忙,霍玉兰去过他公司好几次,他基本上没什么时间和她说话。
霍玉兰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脑子里全被一些细如牛毛的小事填充满了。
她甚至想到了冰箱里面永远有她喜欢吃的东西。
想到桃阿姨和宋阿姨虽然负责采买,却不去买进口的牛奶和看不懂标签的零食。
霍玉兰甚至悚然地看向沙发上面那条和沙发完全不搭配的,大花粗针钩织的亮色毛毯。
这个东西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沙发上的?
他已经盖了好几次了。
可是她没有买,上一次看的时候,是在购物软件上刷到的。
当时她看着很喜欢,停留的时间比较久,又因为是中午晒着太阳看的,所以就停留在这个页面睡着了。
她甚至都没有加进购物车里。
霍玉兰感觉内心之中填充的那些牛毛一样细小的一切,化为了一根一根丝线,勒紧了她的心脏。
让她的心中流淌出鲜血一样滚烫,却让她心头酸软,又让她不可置信的液体。
液体汩汩涌出迅速浸泡了她整个胸腔。
那些久远的,被她藏在记忆之中的童年再一次复活。
冰箱里的她爱吃的酸奶,父母出差回家的时候永远让她惊喜的小礼物。
特意定做的符合她身高的矮鞋柜,一整面墙壁的公主裙……
霍玉兰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很轻很慢。
生怕用力那么一点点,这种仿佛回到她记忆中父母健在时温馨的日子的感觉,就会消散掉。
屋子里的灯光柔和,因为牧引风习惯过于明亮的灯光,所以他在家的时候好像一切都开着柔光滤镜。
很快霍玉兰嗅到了清淡的玫瑰香。
牧引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洗完澡下来,正坐轮椅里面,看着发呆的霍玉兰。
“啊!”霍玉兰向后跳了一步,明显是被吓了一跳。
牧引风轻轻挑了下眉。
“想什么这么出神?”
霍玉兰看着牧引风,他的神色温柔得令人心碎,眼中浓稠的情愫让整个客厅都弥漫着蜜浆。
这一刻霍玉兰眼底的光彩是粼粼的秋水,碧波清透。
鼻腔的酸涩和心脏勾连,她的表情差一点就失控了。
但是很快她笑着控制住,说道:“我在想着明天,明天泡温泉的事情。”
霍玉兰尽量让自己的语调显得平常说:“我还没泡过温泉呢……”
“其实都是假的温泉,别太期待。”
“整个江城周边的山里也没有真的温泉,都是噱头,是烧的水。”
“等以后年节前夕,公司都休息了,我带你去雅林瑞泡真的温泉,活水的,即使天上飘着雪,泡在里面也一点不会冷。”
霍玉兰的呼吸微微凝滞片刻,有些像一个……一个因为拿了过多的零用钱,或者穿了一件过于华丽的新衣服而变得手足无措的孩子。
“过年……过年你不用走亲戚,或者去生意伙伴家中走访拜年吗?”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人情世故。
牧引风:“……我的亲戚该来给我拜年,牧氏企业算是家族企业,有一个元老是牧家人,但是我才是‘家主’。”
“我爸爸再婚了,妈妈在疗养院,探望也不一定要过年时候去。”
“我又为什么要去生意伙伴家里拜年?”
牧引风问得有些迟疑,但是脸上的表情非常好解释——他们也配?
霍玉兰又是半晌没说话,她想到重生前她的最后一个男朋友薛竟原。
他每年到年前年后都很忙,并且随着事业越做越大,他每一年年节要维持的人脉就越多。
霍玉兰每年都要陪着他跑很多地方,而因为她没有家人,霍玉兰都是去薛竟原的家中过年的。
薛竟原的老家……霍玉兰不太喜欢。
“过年这样难得的休息时间,当然是陪老婆。”
牧引风说得很自然,但是说完之后耳根又悄悄地有点发红,他赶紧调转轮椅假装去倒水喝。
背对着霍玉兰说:“或者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你先找找看,到时候我们一起做计划。”
霍玉兰没说话。
她难得的,或者说从来没有过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在两性的关系之中,从来都是主动的。
至少她一直都这么觉得,她很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如何去得到那些。
她想要的人,想追求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可是还从未有眼下的这种情况,那就是……她没要,对方却已经把一切都摊开在她的面前,要她随意选择。
仿佛……这样才是正常的。
可是霍玉兰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
她有一些不知道如何去应对。
就在霍玉兰出神的时候,客厅的电话响了起来。
牧引风操纵轮椅去接,很快说道:“让他们都进来吧。”
车灯闪过落地窗,牧引风给霍玉兰热了一杯牛奶。
霍玉兰接过来喝了一口之后才看他问:“你什么时候会热牛奶的?”
牧引风竟然有些局促地抓紧了轮椅,但是表情分毫不显。
“这有什么不会的?”他淡淡说,“就是用微波炉转一下而已。”
其实是前两天晚上趁霍玉兰睡觉的时候,他偷偷下楼和桃阿姨学的。
他本来还想学着煮面,毕竟他吃了好几次自己妻子煮的面,总觉得应该礼尚往来。
他因为从没有和任何人有过如此亲密的关系,格外地珍惜又格外地想保持“公平”。
他被霍玉兰温柔细致地照顾着,也希望对方能体验到自己的感觉。
他觉得这样理所当然,所以他虽然白天忙得要死,却愿意牺牲睡觉的时间,去下他这辈子都没靠近过几回的厨房。
但是煮面的难度对他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王子来说难度系数太高了。
所以他先学了热牛奶。
还挺好玩的。
“你可别告诉我你还会做饭?”霍玉兰满眼都是兴味。
牧引风微微吸了口气,手指在轮椅上面抠了抠说:“那可不一定……万一哪一天我就会了呢。”
看来还想学,她很期待。
霍玉兰忍不住笑起来,她笑得非常真心实意。
没有戳穿牧引风恐怕是现学的,低头喝了一口牛奶,差点把眼泪砸进去。
等霍玉兰迅速把一杯牛奶喝完,一群人带着一大堆东西进门来了。
为首的那个人自我介绍道:“嗨!牧总!”这是对着牧引风说的。
看她转过头又对着霍玉兰道:“嗨这位是慕小姐吧?我叫mary!”
这是个色彩非常鲜艳的女人。
从各种意义的角度上都是这样,她长得浓艳,打扮得更浓艳,手指甲能当成匕首直接把人给戳死。
如果是她亲自做头发的话,说实话霍玉兰有点担心自己的脑袋。
但是很快发现她是个指挥。
所有乐队里面的那个总指挥。
一群人在她的指挥下迅速忙碌起来,霍玉兰看着牧引风被围布围上,一个蓄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低下头问牧引风:“还是修剪成习惯的长度吗?牧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