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隐藏在内心的少女突然复活一样,好容易得到了一个属于他自己的等身娃娃,恨不得整日抱在手里不松开,甚至还想给他的九皇子妃选一下今早要穿的衣物。
结果才走到半路,就被一个小太监在一处宫殿的转角拦住了去路。
“九殿下万安,九殿下请随奴才移步。”
谢玉弓在皇宫里面依旧维持着不言不语神志不清的样子,一大早被几个侍从带去了太医院,也都是生面孔,这会儿都跟在谢玉弓身后。
这个小太监说完话便率先转身引路,显然将谢玉弓当成正常神志,可以听懂他说话的样子。
谢玉弓本也不认识这个小太监,在皇宫之中,处处都要谨慎行事,他本不可能理会。
早上带走他的生面孔却是奉了皇帝的旨意,虽然没有信物,但是无人敢假传圣旨。
皇帝因为昨天的事情心中有愧,想要在这时候彰显一下“天家亲情”,谢玉弓虽然觉得虚伪至极,但是也能够明白的。
不过今天这小太监,谢玉弓看他转身离去的身影,很快也抬步跟了上去。谢玉弓看到了这个小太监的身上,戴着鸿雁的腰牌。
身后的几个侍婢要跟着,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将九殿下带到太医院,再送回之前安歇的宫殿之中。
但是他们没敢抬步继续跟着,被谢玉弓抬了下手,阻止了。
他们虽然也奇怪九皇子为何看上去丝毫不像是神志有损,但是这毕竟不是他们这些底层奴才们能够置喙的事情。
因此谢玉弓一抬手,示意他们不必跟着,他们便没有再上前。
等谢玉弓被引到一处无人的宫殿之中,那小太监转身站定,对着谢玉弓鞠了一躬道:“九殿下,鸿雁大总管命奴婢带话,陛下今日在皇后福安宫,太子和二皇子还有七皇子也在。”
“今晨九殿下去了太医院之后,皇后便下旨将九皇子妃带到了福安宫问话了。”
谢玉弓闻言神情陡然一变,不再伪装立刻道:“她被带去福安宫多久了!”
小太监腰身更弯一些,却稳稳回道:“回九殿下,半个时辰前了。”
谢玉弓闻言转身便大步流星地离开,勉强压抑着自己没有跑起来。
他脑中霎时间百转千回,生怕这半个时辰的时间,他的九皇子妃就要让那些披着人皮的“恶狼”给生吞活剥。
若说先前他还能理解皇帝因为昨晚的“救驾”之功,一大早将他折腾到太医院仔细检查了身体,是为了彰显不存在的“父子亲情”,那么这一刻谢玉弓心中便已经是冷硬如铁。
甚至被气得有些想笑。
堂堂皇帝,竟然被一群人不知怎样地劝说着,竟然利用圣旨将他引走。
是怕他会阻拦他们对他的九皇子妃“栽赃陷害”吗!
谢玉弓之前对安和帝也没有什么亲情,但是他至少没有如同现在这般,迫切地想要他去死。
若他当真伙同那些人冤害他的九皇妃,谢玉弓绝不会放任安和帝得什么好死!
而让谢玉弓心焦不已,甚至违逆宫禁,最后在皇宫之内急奔的白榆,刚到了福安宫,就看到了“三堂会审”的主审官。
皇帝、皇后、还有这本书的男主角,太子谢玉山。
“堂下”跪着的,正是二皇子,七皇子,还有她这个九皇子妃。
不得不说,白榆的妆造一进去,就把一群人震慑了一番。
因为看上去实在是过于惨烈。
再加上白榆自身配合妆造的表演,跪在地上都摇摇欲坠,随时会昏死过去的模样。
皇后准备好厉声质问的说辞哽在喉咙,怕自己一沉声,“堂下犯妇”就要眼一翻白昏死过去。
一时间福安殿内寂静无声,就连欲要张口指控的七皇子,看着白榆的模样也是微微一愣。
七皇子已经很狼狈了,他这么多年没有遭过昨晚的那种罪,又是心焦又是绝望,还被父皇责问一夜,后半夜他攀咬出九皇子妃之后,因为天色未亮,恐扰了“九皇子”安歇,便没有直接把这九皇子妃揪过来问话。
一直等到天亮,七皇子就在这大殿之中跪了半夜,后半程还不慎睡过去,脑袋砸在地上砸了个大包。
现在一肚子的怨气,可见了九皇子妃后,他怀疑她昨晚上被下了大狱受了刑罚。
最后还是皇帝率先开口,皱着眉一脸肃冷,今日没有戴帝王冕毓,能清晰看到眼周堆叠的皱纹,纵使岁月催人,依旧能窥见当年些许英武之色。
他有些微微发福,双下巴依旧叠着,但不至于像七皇子那般年猪模样,不损君威,沉声问道:“九皇子妃,你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满面青紫?”
白榆跪在那里,叩头之后回话:“启禀陛下,臣女……咳咳,臣女只是……”
“只是不慎跌倒。”
“放肆!”这一次皇帝没有开口,皇帝身边的皇后忍不住开始发威。
皇后孙书蝶虽然保养得宜,但到底是上了些许年纪,又到底是后宫之主,端起架子来也是势如山催,还借着一点帝王龙威,足够唬人。
“陛下面前胆敢口出谎言!你可知就凭你如此形容见驾,就能治你个殿前失仪之罪!”
白榆装着被吓坏的样子,摇晃了一下,跌坐在地上。
又撑着手臂,勉强坐直。
安和帝微微皱眉,不是因为白榆撒谎,是因为皇后狐假虎威的动静太大,而且九皇子妃看上去确实可怜。
男人总是会天生对弱者产生“同情”,皇后光顾着逞威风,忘了自己当年就是利用“示弱”频频陷害善妒的德妃而上位。
虽然皇帝不会对九皇子妃产生什么逾越正常的感情,可是怜悯是不由自主的。
白榆重新跪直之后,立即叩头回话道:“陛下恕罪,皇后娘娘恕罪!臣女不是蓄意欺骗,只是……只是身上的伤,确实不是遭谁迫害。”
按理说,白榆是九皇子妃,该叫父皇母后。
但是白榆从昨天开始就故意这样,好显得自己“不认可”自己九皇子妃的身份,战战兢兢不敢乱叫的模样。
倒也无人挑拣她的叫法,毕竟在他们心中,白榆确实是不配叫皇帝为父皇,皇后为母后的。白榆如果真的叫了,他们才会不舒服。
白榆假装羞愧难言,一张小脸霎时间红透。
不敢直视君上,但也被逼得不得不说:“只是九殿下昨夜毒发致幻,将臣女误认成了戕害陛下的仇人,身上带着剧毒依旧暴起,要将臣女这个‘弑君’者活活掐死。”
白榆的话音一落,皇帝眉头一跳,神色微微怔忡。
皇后险些咬碎一口银牙,身边一直当背景板的太子谢玉山,则是非常认真地看着这个九皇子妃。
竟是连他也看不出她撒谎的痕迹,就像那夜自己轻易被她的痴魔样子欺骗。
谢玉山轻轻转动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心中隐隐对这九皇子妃产生了一些激赏之情。
从昨夜入宫开始,她便凭借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不仅在寿宴唱礼之时以“孝”挫一众皇子,寿宴之上与皇子妃们之间的冲突也未曾吃亏。
如今带着这一身斑驳伤痕对阵君王,看似怯懦实则肩颈放松,游刃有余。
谢玉山看了一眼自己斗遍后宫的母后,也在逼问她之后被哽到难言,微微叹了一口气。
而皇帝因为白榆的一句话,都忘了叫白榆来做什么,忍不住出声问道:“小月牙他……九皇子看上去如何?”
他今晨听皇后的撺掇,让人带九皇子去太医院,但是皇帝确实忘了关心自己的九皇儿。
那个在危急时刻,毅然决然张开双臂护在他身前的,被他忽视多年的皇儿。
他竟是和他母妃一样本性纯良痴魔。
“太医说九殿下所中之毒,名为曼陀罗,有致幻作用,伴随着高热与昏睡,和寻常发炎极易搞混,难以分辨。”
白榆轻声道:“万分歹毒。”
二皇子听了白榆这四个字,咬牙咬得侧脸都绷紧。
曼陀罗而已,素日里惠都氏族的纨绔公子们还会吸食来追求“极乐”,严格来说根本称不上是毒!
若不是剂量过大,他无法狡辩,完全可以说是为了教训老七才下的药。
被这女子巧言一说,怎得跟鹤顶红差不多了!
白榆继续道:“昨夜臣女发现九殿下不对劲,伤口血流似有深黑,看上去像是中毒,九殿下又在梦中一直叫着‘父亲别走,母亲别死’,就想要当时的太医仔细探查。”
“但是那位太医不仅不听臣女的话,还强行包扎了事。臣女心急九殿下,意识到这太医恐怕受人指使,又不知门外的侍从婢女是否被渗透,只好关门将他砸昏,幸好那太医年岁大了,若是青壮年,臣女怕是也凶多吉少。”
“皇宫大内之中,竟也能发生这种事情,臣女实在是心中发冷啊陛下。幸而今晨臣女听说,那太医已经被制服下狱,卧榻之侧安危慎重,陛下当严查才是。”
“而正是因为臣女不知门外是谁的人,才在九皇子毒素发作之时,不敢开门唤人,臣女强行制住九殿下,才弄成这副模样……陛下恕罪,皇后娘娘恕罪啊!”
突然被cue的皇后:“……”
这一下好,白榆三言两语直接把二皇子势力渗透到皇宫这件事,在皇帝心里埋了个铁柱子,都不是钉子。
二皇子谢玉树恨不得上前叉死白榆。
而一句“父亲别走,母亲别死”让皇帝端坐的身形微微一颤。
皇后咬着牙瞪着白榆,知道她舌灿莲花的本事大着呢,不能再任她胡言乱语下去了!
因此皇后立即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七皇子。
今晨皇帝吃早膳的时候,七皇子单独被皇后叫出来谈话,二皇子也和太子谈过。
皇后声称只要七皇子足够配合,皇后和太子就能在皇帝面前保他一命。
七皇子谢玉梅如抓救命稻草,自然是无不答应。
此刻被皇后看一眼,立即尖声开口:“你少说没用的!当时分明我要去为父皇挡箭,是你阻拦了我,我才没有过去!你说,这一切是不是你的阴谋!”
七皇子这一嗓子,把皇帝从从前的回忆之中喊了回来。
但是他竟是不悦地狠狠瞪了一眼七皇子,冷意森然。
而皇帝到底也没真的忘记叫九皇子妃来做什么,不过开口语调却是和缓了许多,这会儿倒真的像是在将白榆当成一个小辈对待了:“九皇子妃,七皇子说你昨日在万寿宴上阻拦他扑向朕,可有此事?”
白榆一脸恰到好处的迷茫。
侧头看着七皇子,而后又看向皇帝,回答道:“臣女……不知这话如何说起?”
“昨日臣女发现殿中有刺客,逆着人流跑回来,陛下恕罪,臣女孱弱之身无能护君。只是……只是紧张九殿下神志不清,遭人误伤,想要将九殿下拉出人群。”
“但是臣女跑到的时候,九殿下推开了臣女,护住了陛下。”
白榆叩头道:“陛下,臣女正想说呢!九殿下经由昨日一刺激,加之曼陀罗致幻的毒性,神志似乎又恢复了一些!”
“昨日他对着臣女说了很多完整的一连串的话!虽然都是在逼问臣女是否是妄图弑君的凶手。又因为实在护陛下心切险些将臣女活活扼死,但是大抵正是因为这一份护佑陛下的迫切之情,让九殿下又找回了些许神志!”
“九殿下还说,他没有了母亲,不能再没父亲了……”
白榆真心实意地笑起来,一脸加上一脖子的青紫在皇帝眼中,看上去就是个小可怜。
而在其他人的眼中,俨然是一条斑斓毒蛇。
每一片蛇鳞都有毒的那种,爬行过的地方,都是一片焦黑。
就如同皇后此刻黑如锅底的脸,一看就是“中毒”颇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