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刻像一个被按下了倒放键的影碟机,回忆起了方才余光当中捕捉到的谢玉弓对他甩出长刀的那一刻,而后又反复地慢放。
最终在不足两息的时间,她的大脑肢体还有眼睛配合着整合出了一个让白榆无法自信的事实——谢玉弓竟然对她甩出了刀。
白榆虽然只是手臂被刀刃撞得有一些发麻,可是那种凶兵钉在脚边,上面血腥未尽的生冷和死亡的气息侵染弥漫的恐惧,像是一锅兜头浇下来的刺骨冰水
,烈焰熔岩。
而此时谢玉弓已经大步走到了白榆的身边,一脚踹在谢玉竹的后颈之上,谢玉竹的头当场狠狠地撞在地板上,“哐当”一声,直接连吭都未吭一声就昏死过去。
谢玉弓又弯下腰来,一把便将白榆从地板上捞了起来。
白榆因为谢玉弓蛮横的力道从地上站了起来,可是她的肢体还未从被森冷的凶兵逼近攻击带来的恐惧之中找回控制四肢的能力。
因此白榆双膝一软,又朝着地面跪下去。
谢玉弓连忙伸手托住了白榆,而白榆则像是一个一脚踩在电门之上的人,本能地痉挛和抽搐挣扎起来。
她一巴掌抽在了谢玉弓来抓她的手上,甩开了谢玉弓的手臂,跌跌撞撞退了好几步。
不可置信的表情,终于一点一点地如同瘟疫一般弥散上了刻骨的恐惧。
她不想死。
她是一个卑微且无耻的骗子,但她比任何一个人都渴望这世界上的美好。
正因为渴望她才会无所不用其极地用谎言去骗取。
因为渴望,她才会哪怕被父母认为是一个精神有问题,需要每周去两二次心理咨询所看病的坏孩子,也坚决不肯搬离只有一个人空荡荡的家。
她甚至曾经偷偷庆幸过父母至少不能跟她断绝关系,因为血缘是无法断绝的。
她不能死……不想死。
她已经死过了一次了!
白榆满脑子只有她不想死?”这一个念头。
死了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也什么都没有了,白榆被系统绑定之前已经经历过了!
那种意识彻底化为虚无的恐惧,如同倒灌的海水一样充斥了白榆的整个胸腔。
她看着谢玉弓一身软甲已经被鲜血浸染成了殷红之色,双眼之中也渐渐弥漫上了血色。
嘴唇哆嗦着眼球震颤着,在谢玉弓欲要伸手来抓她的时候“噔噔噔”又一次退了好几步。
她本能地摇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其中不掺杂任何的所谓的心动和情感,那是弱小的生物被威胁到生命的时候本能涌出来的恐惧。
只是白榆再怎么跌跌撞撞地躲避,船舱的距离也实在是有限,谢玉弓很快走到了白榆的身边,不由分说地抓住了白榆的手臂。
白榆的双膝再度一软,想到了刚才谢玉弓朝着她甩来的那一把刀,整个人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她见识过那把刀的锋利,她甚至感觉到谢玉弓已经把她连人带魂给劈成了两半。
一半已经坠落在地化为被厌弃的污泥血水,顺着木板破损的缝隙流入了河中,一半还勉强撑着她的人形,疯狂地在脑中搜罗着理智。
谢玉弓看着白榆被吓坏的脸,伸手托住她的脸,还以为她是被谢玉竹给吓到了。
根本就没有想到是自己那甩出来的一剑,完全斩断了他们之间建立在谎言之上摇摇欲坠的信任。
其实如果换一个人白榆只是被震麻了手臂,绝
对不会这样脆弱,可偏偏是谢玉弓。
是她才刚刚确认了自己喜欢的人,在自己的生和死之间还在衡量他生死的人,对她投掷出了凶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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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瞬间像是从前所有被指责抛弃甚至反目成仇的噩梦汇聚成海,将白榆彻底溺毙,她已经没有办法思考了。
用沾染着血色的手指抹掉了她脸上的眼泪,却直接将她的脸抹得一片鲜血泥泞。
白榆的颤抖越来越剧烈。
谢玉弓心疼无比地凑近白榆,用额头抵住了白榆的额头,用他唯一一块身上还干净的地方,轻轻磨蹭着自己的王妃。
他说:“无论他跟你说了什么,不要相信他说的话,他是太子的人,这一次上船就是来送死的,他说什么都是在挑拨离间!”
“你不要怕。”
谢玉弓说,“虽然目前的形势和我们之前料想的不一样,但也只是稍微耽搁一些时间罢了,没有人能杀得了我,我一定会带你上岸。”
白榆连呼吸都停了一般,面色因为窒息憋得通红。
但是谢玉弓说完了之后一直在看着她,白榆无法思考的脑子里面只有一片已经被霜雪覆盖的莽原。
可是额头抵着的灼热,就像一处火源一样,让白榆不至于在冰天雪地之中冻死。
她此刻畏惧谢玉弓到了极致,却又因为身体与他日夜相缠,本能地亲近。
这让她在放松和紧绷的边缘之中,总算恢复了一点神智。
但是她狠狠抽了口气,轻咳了两声之后,对着谢玉弓点头。
她那一点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至少现在她不会死。
因为谢玉竹没有来得及说话,谢玉弓还没有发现她的谎言。
因此谢玉弓拉着白榆朝着船舱下面走的时候,白榆非常顺从地跟随。
外面金器交戈的声音依旧源源不绝于耳,谢玉弓是在对战途中跑回来,好生安置他唯一一条软肋的。
他把白榆拉下了船舱,从一楼下到了后面的小厨房,打开了一个铁制的小门,将白榆推进去。
白榆扒着门不肯进,谢玉弓安抚地摸着她的后颈说:“别怕,这里箭.矢无法射穿,也没有人能够轻易打开,绝对安全。”
“等我将那些人彻底料理了就来找你!”
谢玉弓自认万无一失,将白榆推进去之后,甚至还没忘了去厨房拿了两盘点心,一起塞进了那个异常隐蔽的小屋子里面。
白榆被关起来了。
这个小屋的门关起来就像一个平平无奇的木头橱柜,就算有什么人闯进来也没人会注意到,确实是一个很好的躲避之处。
可是在里面根本就打不开。
而且谢玉弓一定会留着人看着她的。
白榆蜷缩在小屋子的角落,抱着自己的膝盖,手指疯狂地搓动着自己身上的衣袍。
她必须尽快跑掉,因为谢玉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醒过来。
白榆甚至开始一帧一帧地回忆谢玉弓刚才的表现
,寻找谢玉弓那张脸上所有的不同寻常之处。
她甚至怀疑谢玉竹已经将一切都告诉了谢玉弓。
谢玉弓之所以还没有处置她,而是将她关在这里,或许是想等到上岸之后再一点一点地折磨她。
白榆做了无数种最坏的猜想,将人性的险恶推测到了极致。
只是她现在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兽类,除了等待谢玉弓把她给放出去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外面的打斗声一直在持续着,白榆有一些神经质地在小屋子里面到处摸索探看,确实没有任何地方能出去。
期间有两次屋子里都响起了脚步声,白榆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屏住,幸好那脚步声很快便离开了。
船身又被剧烈地撞击了好几次,白榆翻倒在屋内的地上,木质地板冰凉彻骨,潮湿的水汽还不断地顺着地板的缝隙涌上来,她离水面非常近。
谢玉弓想的完全之地,能够保住白榆不被外力攻击,可如果船被撞沉的话,第一个死的就是无法出去的白榆。
而随着船身被剧烈地撞击,外面的杀声如同酣战激烈的战场,越发地密集喧天,甚至压过了外面的阵阵雷声。
像是战场之上紧密的擂鼓,悠长的号角。
而与此同时,惠都皇城之中,只有国丧才会被敲响的登天阁内的鸿蒙钟,却响起了沉重而有力的钟声。
“锵——”第一声皇宫之内所有的人都停下手中动作,以为自己听错了。
锵——?_[(”第二声响起,所有人都望向了皇宫皇帝寝殿的方向,满脸错愕。
而此时此刻帝王的寝殿之中,安和帝捂着自己的头,一阵阵的头疼欲裂几乎要摧垮他的思维。
床边小案之上摆放着一盆正在盛放的兰花,安和帝震怒之下,直接将那盆兰花一扫,“嘭”地一声砸在地上。
“你这逆子!你难道是要谋逆不成?!”
安和帝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鸿蒙钟声,甚至听到了庭院里面传来兵器相撞的对战之声。
安和帝目眦尽裂地看着竟然敢提剑闯入他寝宫的太子,因为头疼根本爬不起来,他哆嗦着手指着太子,怒火几乎将他整个人点燃。
皇后从殿外扑了进来,声音凄厉无比:“陛下!太子他是为了保护陛下啊!今夜东宫与臣妾那里都接到了消息,禁卫军统领被人收买欲要弑君!”
安和帝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他呼天抢地的皇后,而是捂着欲裂的头,看向了到现在仍旧喜怒不形于色,根本根据面色无法分辨心中所想的太子谢玉山。
安和帝从昨日午后召唤太子进殿说话开始,就骤然发了头痛欲裂之症,如今想来,竟然是这孽子不知道给他下了什么药!
安和帝气得简直想笑,他这样护着面前的这个孽子,遮掩西岭一事,无论奏折上如何说,无论身边人如何说,也一直不肯相信是他亲选的储君对他身下的皇位迫不及待。
觉得他会隐瞒铁矿一事,不过是因为手下养的人太多,需要一些钱财活动。
安和帝自己也做过储君,知道那种捉襟见肘的滋味,因此打算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便敲打几句便罢了。
可是谁料到他不过是想摸一摸西岭那边的底,朝臣却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就到这时安和帝也没有怀疑到太子的身上。
还以为是有人趁机要将这泼天大罪加在太子身上,撼动国本。
可是如今看来,一切竟都是真的!
太子就是心怀不轨,不知道在西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举动,才会不断地收买江湖杀手,诛杀所有接手铁矿一案的朝臣。
甚至连自己母族的人也不放过,何其歹毒?
到如今……他不知中了什么毒,太子谢玉山带着人已经杀到了他的殿前,他人还未死,鸿蒙钟已经敲响了两声,安和帝才终于肝胆俱裂地明白过来。
好一个太子!
好一个他亲选的,光风霁月谪仙临世的储君啊!
竟然是根本等不及他这个父皇死去,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登上皇位了!
安和帝想到自己为了避免储君之争,多年来甚至不敢封王,只希望自己的几个儿子能够和平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