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美人似乎颇为博识,每个话题她都能接上,且还能说出旁人不知道的小故事,譬如某座寺庙建有一座高塔,塔顶高耸入云,上铸有一金鹤,除非有飞天遁地之能,否则无法将其取下,但是某一日,寺里的僧人发现金鹤竟然被窃走了,后来抓住了贼人逼问,才得知原来他竟是用了两把伞,从塔顶跳下来,却毫发无损……
燕摇春:……这就是古代的降落伞吗?
宁美人还说了许多奇闻异事,其他人听得如痴如醉,还催促她多说一些,燕摇春却有些兴致缺缺,拿起一块西瓜啃,宁美人见了,忽而道:“燕美人似乎很喜欢这寒瓜呢。”
燕摇春点头,道:“喜欢。”
谁会不喜欢冰镇西瓜呢?
宁美人笑道:“这寒瓜还算常见,说起来,我曾经听说过一种蜜瓜,名为穹窿,虽然外貌丑陋,果肉却色如黄金,籽如白玉,香气扑鼻,其甜如蜜。”
燕摇春慢吞吞道:“你说的是哈密瓜?还行,但是我觉得不怎么好吃,太硬了。”
闻言,楚彧转过头来看她,而宁美人则是一怔,秀眉轻挑:“燕美人吃过这穹窿瓜?”
虽是疑问,但是她的神态和语气却怎么也不像是相信,含笑道:“可是……这穹窿瓜原是我从古书里看来的啊,据说是瑶池仙人所种,世间不曾有。”
她的笑容里带着几分戏谑的意味,不算明显的恶意,却叫人心里不舒服,赵才人嘴快道:“既然不是世间有的东西,想来燕姐姐也是被人诳了。”
岑才人瞥她一眼,想说什么,但中间隔着一个阮更衣,她只好闭了嘴。
这时,燕摇春放下啃干净的瓜皮,拿出丝帕擦了擦嘴,笑盈盈道:“宁美人可真奇怪,我吃个瓜而已,你非要来问我,又扯到这什么穹窿瓜,说得跟真的似的,却原来自己也没有吃过啊,那你方才说的这些,都是人云亦云咯?”
宁美人:“我……”
“我确实吃过这穹窿瓜,”燕摇春看着她,很真诚地道:“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哈密瓜,原本是一个名叫哈密的地方所产,但是真的不怎么好吃,皮厚肉硬籽多,一口下去能崩了牙,和某些人的脸皮一样。”
闻言,宁美人的脸色微微一变,立即笑道:“燕妹妹这话说的,原是大伙儿闲谈说笑,我也是随口一说罢了,燕妹妹别和我较真。”
一直没说话的楚彧忽然开口,道:“难道不是你先同她较的真?”
天子一说话,霎时间,气氛都紧绷了起来,宁美人连忙起身,垂首道:“是嫔妾失言了。”
楚彧倒是没有发怒,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淡淡道:“古语有云,未知全貌,不予置评,你非她父母亲人,不知她所思所想,曾有过何种经历,又怎么能一口咬定,她是在说谎呢?你听过的穹窿瓜是传说中的仙果,便断定世间不可能存在,岂不是以自己一斗之智,去衡量万物吗?”
这话过于严苛,宁美人的脸色霎时就白了,美目中染了微红,泪盈于睫,声音都发着颤:“嫔妾……”
楚彧却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而是继续道:“你方才所说的那件事情朕也做过,以五把伞,悬挂三十斤的重物,在三丈高的地方,将其放下,重物顷刻间落地,伞皆尽毁损。”
“如果真如你所说,贼人窃走金鹤,于高耸入云的塔顶上,挟二伞盖,朕假设那座塔高一百丈,贼人八尺,重二百斤,再有金鹤,算二十斤,单凭着区区两把伞的力量,他只能摔个粉身碎骨。”
说到这里,天子话锋一转:“但是你并未说明,那贼人身上是否有绳索,是否有借助工具攀爬,所以朕还是那句话,未知事情全貌,不要轻易开口,你说对吗?”
最后四个字很轻,却重若千钧,宁美人吓得噗通跪下了,叩首颤声道:“嫔妾知错了,请皇上恕罪。”
“朕并非是要问罪你,”楚彧手中拈着白玉酒杯,语气还是如之前那般不疾不徐,道:“佛家口业有四,两舌、恶口、妄言、绮语,若只是闲谈玩笑,便不要太较真,若是喜欢较真,就不要随意玩笑他人,而后又借着玩笑二字,为自己开脱,此乃小人狡言。”
宁美人已经哭出来了,梨花带雨地哽咽道:“……是,嫔妾受教。”
楚彧没再说什么,只是抬了抬手:“起来罢。”
宁美人叩谢了圣恩,这才擦着眼泪爬起来,旁观全过程的众人都已经看呆了,燕摇春也有点吃惊,连手里的西瓜都没啃了,频频看向楚彧,大受震撼,乖乖,这古代皇帝的三观居然还挺正。
就在燕摇春决定把楚彧的印象分往上提一提的时候,天子转过头,一眼瞥见她手里的冰镇西瓜,那一刻,他似乎什么也没有说,却又
似乎什么都说了。
于是,燕摇春心虚了一瞬,紧接着,骨子里的那点叛逆又升起来了:不是,他是我什么人啊,他居然管我吃西瓜?打个工而已,西瓜都不给吃了吗?
然而楚彧并没有开口阻拦,而是叫来李得福,道:“把茶端上来。”
李得福应声去了,不多时回转,亲自捧来一盏茶,笑着对燕摇春道:“燕美人,这茶是方才晾好的,温温的,不烫口,还加了百花醴,您尝尝是不是和平常喝的一样?”
楚彧道:“喝一些吧。”
燕摇春:……
在众目睽睽之下,燕摇春默默地放下了冰镇西瓜,算了,既然这茶都端上来了,总不能不给人面子吧?
喝着甜滋滋的茶汤,入口微温,果然正好,燕摇春不禁在心里感慨,哎,我可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大好人啊。
看着少女愉悦地微微眯起眸,楚彧那双好看的凤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与此同时,他再次听见了八幺八的播报声。
“楚彧好感度+2,当前好感度为43。”
八幺八惊叹:“真不愧是你啊,卷王,股票如果有你这么能涨就好了,我直接把公司买下来出任CEO!”
楚彧:……
时间逐渐过去,任务中的意外迟迟没有出现,但是楚彧并没有放松下来,来时他已叮嘱过李得福,特意多带了许多人,把这水榭围了起来,连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不过,照楚彧猜测,这个意外很有可能发生在宴上,本资源由疼训裙巴把弎〇汽期午3刘收集整理所以不敢掉以轻心,于是自己坐在燕摇春身边,寸步不离。
宴会过半,众人也渐渐随意了不少,赵才人一向活泼好动,坐不太住,见那亭栏上悬了许多字画,便拉着阮更衣和岑才人去欣赏,恰巧看见了对面,水边隐约有一样古怪的东西,正不停地转动着。
“咦,你看那是什么?”
阮更衣迟疑道:“像……水车吧?”
赵才人有些惊讶:“皇宫里怎么会有水车?”
水车原本是灌溉农田所用,出现在宫里确实稀奇,一时间引得众人都去看,就连燕摇春也有些好奇,她还没见过古代的水车长什么样呢。
赵才人见了她过去,原本想打招呼,但见她身边还跟着楚彧,连忙往旁边让了一步,将视野最好的一部分空出来。
燕摇春道过谢,这才抬眼望去,果然在不远处看见了一座水车,正在徐徐转动,除此之外,还有一座很高的假山,那假山状如弯月,顶上建有一座精巧的八角玲珑小亭,凌空耸立,犹如仙阁,堪称鬼斧神工。
岑才人忽然道:“奇怪啊,这亭子怎么没有路的?”
燕摇春仔细一看,还真是如此,那假山十分险峻,上面没有任何阶梯,也不知工匠是如何将亭子盖好的。
赵才人在旁边异想天开:“也许是给仙人住的,根本不需要路啊。”
听闻此言,岑才人不禁翻了一个白眼,凉凉道:“真能想,你不去写话本子太可惜了。”
赵才人吃惊:“你怎么知道我写过话本子?”
岑才人:……
一旁的萧美人忽然道:“或许可借助绳索攀爬,假山虽然高,但是上面的坑洼缝隙也多,不算难爬。”
她一向很少说话,这会儿开了口,众人便顺着这个思路讨论起来,正在这时,燕摇春忽然感觉到胳膊下的护栏松动了一下,有些奇怪,低头看去,只觉得手肘一紧,被楚彧用力捉住,低喝道:“小心!”
燕摇春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踉跄跌入一个温暖的怀中,紧接着,众人惊呼四起,她一抬头,就看见一抹白影往亭子外坠去。
“阮妹妹!”
第33章
却说燕摇春站的地方,原本就是赵才人和阮更衣让出来的,所以她距离阮更衣最近,但事出突然,所有人都没有准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阮更衣往下跌去。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燕摇春猛地探出手,一把抓住了她飘飞的袖角,然而即便是阮更衣再瘦小,那一瞬间的重量还是将燕摇春带得往外扑去,众人惊呼出声,惠昭仪和李得福吓得连声叫宫人。
好在这时,一只手用力揽住了她的腰,竟是硬生生将燕摇春稳住了,与此同时,她耳边传来楚彧的声音:“身子往下蹲,重心往后。”
在一众兵荒马乱的惊叫声中,他的语气显得格外沉着稳重,这让燕摇春的心瞬间安定下来,依照楚彧所言,慢慢地蹲下去。
亭台下方是深碧色的湖水,一眼看不见底,若是不会水的人掉下去,恐怕瞬间就要淹没,阮更衣似乎害怕得很,一边流着泪惊叫,不住地踢腿挣扎,本能地想攀住什么东西往上爬。
她一动,那重量就越发的沉,燕摇春紧紧皱起眉,感觉胳膊痛得厉害,下一刻,楚彧俯身过来,朝阮更衣低喝道:“别动!”
他说着,一边伸手过来,帮助燕摇春抓住阮更衣的衣袖,这时也有人反应过来,上前帮忙,是萧美人和李得福,他们拉住了阮更衣的另一只手,合力将人拖了上来。
一上来,阮更衣便死死抱住燕摇春,轻声地抽泣着,整个人瑟瑟发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惠昭仪连忙派人去叫太医了。
李得福走近那破损的栏杆,仔细查看过后,方才回来禀道:“皇上,奴才看那栏杆上有发霉的痕迹,像是早已朽坏了,方才贵人们都站在这儿,人多推挤,那栏杆不堪重负,这才断裂了。”
听闻此言,楚彧声音微沉道:“拾翠居难道没有人定期巡视吗?怎么会发生这种疏漏?”
掌管拾翠居内外事宜的女官也已赶来了,见此情状,吓得险些瘫软在地,连忙跪下去,慌张地解释道:“拾翠居的一应物事,每隔三个月会检查一回,距离上次检查才过去两个月不到,按理来说不会出问题的……”
“按理来说?”楚彧看着她,道:“五六月间多雨,今年尤甚,拾翠居又临水,木头最易发霉腐烂,你身为此处的管事,按理来说,应当早就该想到这些。”
那女官吓得面白如纸,不敢再继续争辩,只不住磕头求饶,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总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于是拾翠居的一干宫人,皆受到了处罚,这是别话。
太医很快就赶来了,阮更衣只是受到了些惊吓,并无大的妨碍,反倒是燕摇春的伤势比较重,手臂拉伤,胳膊肘和手背都被磨破了皮,渗着血丝,还有磕碰出的淤青,被雪白的皮肤一衬,青青红红,颇有些惨不忍睹。
赵才人倒抽一口凉气,惠昭仪担忧地道:“燕美人这会不会留疤啊?”
老太医答道:“老臣开一些药,再佐以生肌雪蛤膏,每日涂抹,只要好好养着,便不会有问题的。”
“那就好。”
宁美人庆幸道:“方才真是吓死人了,若不是燕美人及时,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呢。”
其他人纷纷应是,又称赞燕摇春果断机智,燕摇春坐在椅子上,没有接话,情绪看起来有些不佳,旁人只以为她和阮更衣一样,惊吓过度了。
发生这种事情,这个宴会是无法继续下去了,惠昭仪便让众人都散了,等她转身回去时,却见李得福守在门口,向她使了一个眼色。
惠昭仪下意识停住步子,朝水榭里看去,只见燕摇春坐在黄杨木圈椅上,因为刚涂了药膏的缘故,她将袖子高高挽起,露出雪白的胳膊,楚彧站在一旁,似乎想去看那些伤口,但又觉得不妥,只时不时瞟几眼,又飞快地移开视线,低头和燕摇春说话。
说了几句,燕摇春就累了,手上松了劲儿,宽大的袖摆落下来,楚彧便不动声色地替她推上去,动作自然无比。
不知说到了什么,他忽然朝燕摇春伸出手去,片刻后,燕摇春便将手放上去,两人就这么牵着,如同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任何人都无法插足。
惠昭仪有些惊讶,她跟在楚彧身边许多年,深知对方的脾性,看似温和有礼,实则疏离淡漠,令人难以接近,但是直到此时,她方才知道,原来楚彧竟也有这样贴心温柔的一面啊。
惠昭仪在心里轻轻叹气,对李得福道:“自从燕美人来后,皇上似乎变了许多。”
李得福此人鬼精鬼精的,捧着个拂尘,笑意和蔼地道:“奴才也觉得是呢,皇上从前是天上的神仙,如今可算是沾了点人间烟火气了。”
惠昭仪琢磨着这句话,也是一笑,道:“那我就不进去打扰了,烦请公公替我向皇上告辞。”
李得福忙躬身道:“是,惠昭仪慢走。”
……
水榭里。
燕摇春微微蹙着眉,神色若有所思,问楚彧道:“你觉得方才的事情真的是个意外吗?”
楚彧沉吟,道:“我当时隔得远,看不仔细,但若是从表面上看,这件事没什么蹊跷,栏杆确然是发霉朽坏了。”
燕摇春微微摇首:“我总觉得有些不对,那时我的手是放在上面的,感觉到栏杆先是摇动了几下,然后才倒下去,若非你及时拉住我,我应该也会如阮更衣一样掉下去。”
楚彧看着她,目光下意识落在那些伤口上,眼神变得微沉:“你的意思是,有人发现栏杆坏了,故意将其推倒?”
燕摇春迟疑:“我也只是猜测罢了。”
古代没有监控,当时人多,又太过混乱,她并不能确定是否真的是人为,万一冤枉了别人呢?
想到这里,燕摇春忍不住叹气,算了,她一个咸鱼为什么要考虑这么复杂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