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宴书想也不想,就答道:“那是韩公的字,君子盛德而卑,虚己以受人。”
燕摇春狐疑道:“你看得清上面每一个字?”
柳宴书不明所以:“看得清啊。”
燕摇春:……
两人对视片刻,柳宴书忍不住笑了,露出一口白牙,道:“喻姑娘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个距离有些近,若是再走远点,从门口看,我就看不太清了。”
燕摇春终于醒悟了,她想起楚彧曾经说过,这人是个学渣。
学渣怎么会得近视呢?呵呵。
一旁的楚彧忽然开口道:“我看不清。”
燕摇春听了,便将一枚镜片递给他,道:“那你来试试。”
她还没来得及解释要怎么用,楚彧已经接了镜片,靠近眼睛,朝那字画看去,燕摇春伸手替他捂住另一只眼,道:“如何?”
楚彧感觉到少女的掌心贴在他的眼睛上,伴随着淡淡的香气,仿佛在轻抚他的面庞,触感柔软而温暖。
楚彧整个人都僵住了。
燕摇春不知究竟,见他不答话,又问了一遍:“看得清了吗?”
楚彧这才回过神来,低声道:“可以。”
他的视线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能看见空气中的点点金色浮尘,在阳光下肆意飞舞着,以往略显模糊的事物,此时都变得格外清晰。
燕摇春问他:“会觉得头晕吗?”
楚彧仔细感受了一下,道:“有一些。”
燕摇春唔了一声,又换上最薄的那块透镜:“试试这个。”
这一次是刚刚好了,楚彧既能看清东西,也不觉得眼晕,燕摇春估算着,他的近视应该不是特别严重,一两百度的样子,但是古代的技术实在有限,没法做到更精细的验光,只能大概测试一下。
楚彧看着燕摇春和柳宴书交谈起来,又拿出了她画的示意图,以及系统给的随目对镜法,示意图上不止有眼镜,还有望远镜,柳宴书看了,连呼神奇,又追问她是如何得知这些东西的。
燕摇春和楚彧对视了一眼,轻咳一声,道:“这图纸是……”
正在她试图编瞎话的时候,楚彧开口道:“无可奉告。”
若是常人听了这一句话,必然会有点什么想法,再有不识趣的,还会厚着脸皮继续问,但是这个柳宴书不同,他竟然真的没有追问的意思,而是饶有兴致地看起图纸来。
这倒是令燕摇春大感意外,心想,这人表面上看起来粗枝大叶,二憨憨的,没想到这么有分寸感。
下一刻,楚彧就听到了八幺八的声音响起:“柳宴书好感度+10,当前好感度为20。”
楚彧的眼神微冷,而柳宴书对此毫无所觉,还在和燕摇春聊得起劲,正在这时,秦灿从外面进来,道:“主子,陈院使来了。”
陈构是文思院院使,说起文思院,先帝在位时,只是掌造一些工巧之物,以供皇宫使用,并不如何受重视,但是自从新帝登基以来,文思院的地位水涨船高,户部每年会拨一笔款,又招揽了许多新的人才,陈构心中对当今天子是万分崇敬与感激的。
上次他去宫里呈奉玻璃瓶,后来又被旁事耽搁了,不意楚彧竟自己低调来了文思院,所以在那之后,陈构特意叮嘱过门房,若“喻少卿”来了,定要立即知会他。
但是陈构没想到,楚彧身边竟还跟着一名美貌少女,他愣了一下,道:“这位是……”
不等楚彧回答,柳宴书率先介绍道:“院使大人,这是喻少卿的妹妹,说起来,上次匆匆一面,还未请教喻姑娘的芳名。”
陈构见楚彧的表情微沉,便知道这位“喻姑娘”八成别有身份,天子身边的妹妹,既不是公主,还能是什么人?
陈构看了柳宴书一眼,轻斥道:“人家姑娘的名字,哪是你一个外男能问的?没有礼数。”
陈构虽身为院使,但是他的脾气很好,平易近人,不太摆官架子,故而柳宴书也不怕他,反而笑嘻嘻地道:“院使大人有所不知,这位喻姑娘和寻常女子不一样,十分厉害。”
说着,又把那图纸拿出来给他看,陈构看了半天,也有些心动,不住点头,感慨道:“时人大多有眼疾,昏昏茫茫,不能视物,更有甚者,三尺之外不辨人畜,更不要说做一些精细活儿了,我听说左相尚大人的眼疾也十分严重,每日处理文书时,都需要书吏在旁边念给他听。”
说到这里,他再看燕摇春的眼神都不一样了,称赞道:“若这眼镜能使人重获明晰,那就是大功一件啊,姑娘能有如此奇巧心思,真是令人佩服!”
燕摇春有点不知所措,她虽然喜欢被人夸夸,但那是在熟人面前,被陌生人这么个夸法,她只觉得尴尬万分,并想火速逃离现场。
所幸楚彧及时替她解围,侧过身,将她稍稍挡住些许,对陈构道:“眼镜之事,便交给诸位了。”
陈构自是满口答应,亲自送他们出去,一边趁机汇报工作:“昨日皇上派人送来的农具全书,我已命人开始研制了,想是用不了多久,便能初见成果,到时候,我再入宫觐见。”
楚彧颔首,转头一看,柳宴书依然沉浸在那图纸里,并未注意到他们的对话,正在好奇问燕摇春:“喻姑娘,既然这望远镜可以看到远处的东西,那是不是也能看到天上的星辰和太阳?”
燕摇春沉默片刻,鼓励道:“柳大人可以试试。”
她看柳宴书这二憨憨的样子,担心他做出望远镜之后,真的对着太阳去观察,到时候把眼睛看瞎了,又提醒道:“日光太盛,非人目所能直视,我建议柳大人还是不要尝试,星星和月亮倒是可以。”
反正技术没到位,你那望远镜肯定什么都看不清。
柳宴书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道:“说起来,我昨日磨那镜片的时候,做出了一个小玩意,正好送给喻姑娘。”
他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块圆圆的物事来,递到燕摇春面前,那竟是一面镜子,只有巴掌大,不是泛黄的铜镜,而是一面银镜,和现代的镜子毫无区别。
柳宴书笑容爽朗,露出一口白牙,将那镜子送到燕摇春面前,少女的眉眼映在镜中,犹如真人,他得意道:“我在上面镀了一层银,就成了一面镜子,是不是非常清晰?”
燕摇春有些惊讶,下意识想拿过来仔细看一看,柳宴书却将手一抬,面上带着痞气的笑意,逗她道:“你若是肯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送你了。”
楚彧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凤眼中透着几分冷意,陈构只觉得头皮发麻,连忙厉声斥道:“柳宴书!放肆!”
他心里叫苦不迭,试图救这个下属的小命,瞪柳宴书道:“岂能对喻姑娘无礼?”
突然被上司这般连名带姓地呵斥,柳宴书不由一愣,表情有些不知所措,举着镜子的手也放了下来,讪讪道:“下官只是……”
气氛一时间就这么僵住了,楚彧冷着脸不说话,柳宴书下不来台,陈构也不知如何是好,正欲继续呵斥,反倒是燕摇春打破了僵局,笑了笑,道:“一个名字而已,告诉你也无妨,我叫喻娇。”
下一刻,八幺八的声音在楚彧的脑中响起:“柳宴书好感度+20,当前好感度为40。”
但是楚彧并未在意,此时此刻,他在心中默默念这个名字:喻娇。
燕娇。
这会是她真正的名字吗?
第51章
回皇宫的马车上,燕摇春把玩着那一枚小镜子,只有手掌大小,边缘细心地用铜皮裹了一圈,以免割伤了手,背面还用金粉画了一只小麻雀,柳宴书大抵是不擅长画画,那麻雀画得头大身子小,圆圆胖胖,十分滑稽。
楚彧看着她的动作,忽然问道:“文信侯姓江,你随母亲归宗侯府,为何仍旧姓燕?”
燕摇春有些意外,没想到他竟会提起这件事,便答道:“于我个人而言,姓燕和姓江原本就没什么区别,况且这么多年的习惯了,很难更改,也毫无必要。”
楚彧默默颔首,面上浮现几分若有所思,一路无话,两人到了皇宫后,楚彧便派人送燕摇春回雪月斋。
等少女的身影消失在乾清门外,楚彧才冷不丁问八幺八:“她的本名是叫燕娇吗?”
八幺八:!!!
它差点没被这句话吓得数据紊乱,过了一会儿,才镇定自若地道:“有关于宿主的一切,都是隐私,无可奉告,我劝你不要投机取巧,我是不会上当的。”
然而它的这番反应,却正好坐实了楚彧的猜测,他道:“在她入宫之前,我便派人调查过,虽然她的外表没有任何变化,但是性格却与从前截然相反,燕摇春懦弱温顺,逆来顺受,她表面懒怠,却藏有一身反骨,燕摇春擅长诗书,她却不太识字,写的一手字也乱七八糟,她还会画眼镜,下五子棋……”
这一桩桩一件件说来,燕摇春露出的破绽可太多了,简直跟筛子一样,到处都是窟窿,偏偏她还想藏着掖着,楚彧便陪着她,看破不说破。
其实这一路上他都在思考,要不要试探燕摇春。
然而话到嘴边又忍住了,虽然少女慌张失措的模样很可爱,但是楚彧却不太忍心,他很少心软,似乎这辈子所有的犹豫不决都给了那一个人。
所以,楚彧转而来试探八幺八:“既然你不是这个世间的东西,那么,她也并非此间之人了?”
八幺八顿时出离愤怒了:“什么东西?我不是东西!我是高贵的系统!”
……
如此过了两日,眼看到了六月十五,又开始下起雨来,天气也不像之前那么热了,司宫台派人来雪月斋传话,说皇后例行召见,让嫔妃们都去露个脸。
这次的地方不在仙居阁了,而是在拾翠居,就是上一回阮拂云差点掉下去的那个水榭。
燕摇春到的时候,阮拂云正等在九曲廊桥前,见了她,面露欣喜之色,走上前来,道:“我就知道你这会儿到。”
燕摇春想起她有畏水的毛病,便道:“你若是害怕,就拉住我的手。”
阮拂云笑道:“你不说,我也要拉着你呢。”
两人说说笑笑时,见到不远处有几人款款行来,阮拂云呀了一声,道:“是萧姐姐。”
萧美人今日穿了一袭绛紫色纱绢宫装,表情漠然,看起来犹如高岭之花,不可亲近,不知是不是燕摇春的错觉,她的脸色似乎有些差,阮拂云向她行礼,她也只是微微颔首,神色淡淡的,有些不冷不热,与两人擦肩而过,带着宫人径自上了廊桥。
阮拂云有些不知所措,她素来敏感,小声问燕摇春道:“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了萧姐姐?”
燕摇春也觉得萧美人今天有些奇怪,虽然她们彼此来往不算特别密切,却也有几分交情在,但是刚才对方连寒暄的意思都没有……
燕摇春不知缘由,也懒得费神去猜测,便安慰阮拂云道:“我看她的脸色不太好,许是因为身体不适,并非刻意针对你我,咱们还是先过去吧。”
“嗯。”
两人穿过九曲廊桥,入了拾翠居,皇后已经到了,她今日穿了一袭青玉色的散花云烟衫,梳着凌虚髻,发间别着数枚金钗并大小珠花,衬得她整个人更为清瘦,仿佛风一吹就要散作烟尘了。
“燕美人到,阮更衣到。”
皇后原本是倚靠在软枕上,阖着眼闭目养神,闻声抬起头,朝燕摇春看过来,神色懒洋洋的,吩咐道:“请燕美人来这里坐。”
这一句,令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燕摇春身上,阮拂云连忙松开了她的手,一名碧衫宫女走近前去,恭敬道:“燕美人,请。”
燕摇春原以为皇后是安排她坐下手位置,正欲入座之时,皇后忽而又来了一句:“坐本宫身边来。”
燕摇春有些吃惊,不止是她,其余人也都纷纷侧目,皇后一手支着头,柳眉轻挑,淡淡道:“难道燕美人不愿意?”
“嫔妾遵旨。”
虽然燕摇春不知道皇后葫芦里卖什么药,但事已至此,她也不能拒绝,不就是坐领导身边吗?坐就坐。
燕摇春一屁股就在软榻上坐下了,不愧是主位,这里的视野是最好的,轻而易举便能将所有人的表情都收入眼底,譬如惠昭仪先是微怔,尔后转为疑惑,紧接着又露出几分若有所思来,大抵是在揣测皇后此举的用意,至于其他人,皆是神色各异。
燕摇春看了一圈,忽然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除了阮拂云和岑才人、赵才人以外,其他人脸上都或多或少挂着黑眼圈,花容憔悴,简直与皇后如出一辙。
燕摇春心里不由泛起嘀咕,怎么回事,大家现在都开始热衷于熬夜了吗?
正在这时,皇后终于开口说话了,秉承着她之前的风格,只说了三句话:“今日是例行请安,若是没什么别的事,诸位就回吧。”
没有了。
众人全都震惊了,一个个坐在原处不敢动,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皇后见状,目光逡巡一圈,道:“怎么,你们都有事?”
惠昭仪率先反应过来,笑盈盈地道:“嫔妾无事。”
其他人也纷纷应和:“……嫔妾也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