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他会管的。
反正她就算什么都不干,他都不会看着她被篡位。
大概心态就是这么个耍赖的心态,张瑾微微怔然,抬眼审视着上方少女懒洋洋的神色,一时竟不知,她到底对他的为臣之心过分信任,还是因其他的,相信他不会伺机趁此机会也对她下手?
不过,姜青姝对张瑾这样表现是一回事,她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做。
她又召见了左监门卫大将姚启,亲自鼓励了一番姚启自任职监门卫以来的办事,并告诉他,此番她想要他也去南苑狩猎。
姚启听女帝这么说,微微一怔,随机婉拒道:“臣多谢陛下赏识,只是……臣宿卫宫门,不可擅离。”
“无妨。”
姜青姝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平静道:“此番,朕有心令你表现,左监门卫的职位暂由旁人代任,你父亲姚启当年统率大军、镇守大昭国土,当年何其骁勇,爱卿想必也继承了父亲骁勇与才能,朕想令你负在秋猎之上演兵操练一支军队,不知你可有胆量?”
姚启顿时愣住,猛地抬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作为从小就随着父亲在边关长大、曾率军斩杀敌军将领、荣光一时的武将,如今,他领着千余人把守宫门,自然极为憋屈。自从朔北军被先帝裁撤、他流亡到京城以杀猪为营生开始,他连做梦都渴望着重新骑上战马、拿起长枪征战。
虽然秋猎只是演兵,但那也已经足够……
他立刻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沉声道:“臣明白了,臣愿意领命!为陛下效忠,臣义不容辞!”
她微微一笑,示意他退下。
姚启起身告退,只是将踏出紫宸殿门槛时,忽然听得风中送来清淡一句:
“姚卿身怀家仇,多年来不曾忘怀,这是卿的孝心。或许,时机该到了。”
姚启一直怨恨谢氏一族。
当初她在裴朔的举荐下重用他,就是因为他父亲姚蒙被谢安韫郜威这群人联手害死狱中,姚启深感帝王寡恩无情,不愿再为皇家效力,但她为他恩人一家查清凶手、又救了他一命、许诺给他复仇的机会,他才心甘情愿任职监门卫。
姚启抬在门槛上的脚猛地顿住,一刹过后,他面露坚毅冷色,大步流星出了紫宸殿。
……
距离秋猎只有两日时,整个京城中文武官员、宗室贵族都已经准备完毕,打算参加这一次数年未曾举办的秋猎。
甚至有一些觉得自己骑射俱佳的少年士族子弟,正踌躇满志,打算趁此机会大放异彩,一举夺得陛下赏识。
能被皇帝看中,赏识提拔是一种,当今天子又还这么年轻,相貌俊朗的适龄世家子弟若趁机刷刷脸,能入后宫也是不亏的。
宗室之中,除了三皇女嘉乐公主外,姜青姝的几位兄姊都会去,还有一些远点的皇亲国戚,几乎有八成参与此次秋猎。
尚书右仆射谢临本说是身体原因不打算去,但不知怎么的,突然又决定去了。
侍中郑孝因为年事已高,谢绝了陛下的邀请,和尚书左仆射张瑾一同留守京城,二相共同为陛下代理政务。
但最让人惊讶的,还是君后也会去的消息。
月份已经这么大的君后,按理说只应该好好待着养胎,怎么能和陛下一起去南苑秋猎?有人结合前段时间君后教训王璟言的事件,认为君后是因为王璟言的缘故,连自己怀孕都顾不上,就急着在陛下跟前争宠,生怕陛下更偏宠那个王氏罪奴了。
但不管怎么样,朝中以宋覃为首的御史都在不停地上奏反对。
姜青姝毫不理会。
——他们并不知道,皇帝本人也不舍得让君后去,只是扛不住君后的温柔牌。
平时最懂事省心、隐忍克制、什么都不索取的人,突然有一天会主动索要什么了,非但不令人生厌,甚至会让人有几分怜惜心疼。
何况他怀孕那么辛苦。
就算是故意争宠,她也愿意纵着,何况他不是这样的人,或许真的只是太想念她了。
但为了保险起见,姜青姝几乎搬空了大半个太医署,让他们都随行照看君后,不得有半点差池。
皇帝出行当日。
包括士兵、宫人、官员贵族在内,路上浩浩荡荡数万人,空前壮观。帝后同乘一车,远远看去,车马延绵数里,马蹄阵阵,旌旗遮天蔽日,羽声翙翙。
为了不让君后动胎气,路面也被提前处理了一番,还算平稳,途中无聊,连秋月邓漪等人都有些躁意,长宁公主更是舍弃钗环裙衫,直接穿了身轻便戎装出京,早早由坐车换成了骑马,绛红色的衣摆烈烈飞舞,端得英姿飒爽。
“裴郎……不对,是裴大人。”她手握马鞭,对裴朔扬唇笑道:“要不要来与本宫赛马?”
裴朔:“……回殿下,臣不擅马术。”
“那本宫教你?”
“万万不可。”裴朔恭敬地拱了拱手,屁股都没挪一下,懒洋洋道:“臣坐在此处就好,”
长宁瞥了他一眼,看他摇着扇子坐在车内的样子,活像是悠闲的老年人,嗤笑一声,又兀自一扬马鞭,直接超越了一干车马。
姜青姝倒是头一回见皇姊这么兴致昂扬,连一直钦佩欣赏的裴郎都不爱了,反而更爱骑马。
而她一直在赵玉珩身边,与他说话。
说来,这也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出行。
秋色盎然,天朗气清。
外面一片喧闹,而帝王车驾之中却静谧温馨。
姜青姝靠在赵玉珩的肩头,微微闭目养神,她并没有睡,时不时与他说话,男人握紧她的手,指尖时不时在她掌心的伤疤上扫动。
侍奉在侧的御前内官们见到这样的情景,全都保持安静,不忍出声打扰。
第116章 谋反6
侍奉皇帝和君后的人各自都明白,帝后平时各过各的时,都很是冷静通透。女帝从容威严,君后矜持清冷,皆不像耽于情爱之人,然而他们一凑在一起,气氛就变得如此温馨和谐。
便是周围的人见了,也不由得心生暖意。
霍元瑶端着刚温好的热茶过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
她顿了顿,看向赵玉珩,小声唤。
“殿下……”
女帝动了动,似乎是要睁开眼抬头,赵玉珩手掌轻轻一拨,又将她要抬起的小脑袋摁了回去,示意她不必理会。
“放在一边吧。”他对霍元瑶说。
霍元瑶应了一声,把茶水放在这车驾中的案几上。
她悄悄观察着陛下双眸微阖的样子,好似一只正在打盹的幼虎,收敛了令人畏惧的爪子和牙齿,只剩慵懒无害。
会让人忘记,这是一只将长成的猛兽。
而那抚摸猛虎之人,身陷危险而不自知,亦不怕被咬断手的危险,依然温柔地抚着身侧的人,毫无防备。
霍元瑶心里微叹,复又站起了身,展目望向帝王车驾外。
疏影婆娑,郊外莺飞草长,满山林木潇潇伫立,放眼望去,倒有几分自由的滋味了。
这处的草木,让霍元瑶想起多年前赵表兄在山间的那个小别院,那时她还小,时常跟着阿兄一起去那里找赵表兄,那时,在尚且稚嫩的她眼里,表兄就是山间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她问阿兄:“表兄为什么不待在府邸里,而是总跑到这种地方隐居?”
大妹妹两岁的霍凌小将军故作老成,告诉她道:“因为表兄身体不好,郎中说了,人只有一直在让自己开心的地方才能健健康康的,表兄他喜欢这里,住在这里就会一直平平安安的。”
与之相反,被朱红宫墙约束,便会被活活困死。
霍元瑶想,表兄要是始终能如今日这般自由自在,不回到那个沉闷压抑的地方就好了。
但这只能是奢望。
一国君后,永远不可能自由。
……
路上约莫耗费了足足快一日,抵达南苑后,所有人都开始安营休整。
南苑风景秀致,战马士兵停留在四面八方,微风拂面,云上月隐,偶有风扫树叶、马蹄踏地、铁甲金属碰撞之声传来,手握兵器的卫士四处巡逻,脚步声整齐肃穆。
姜青姝换了身玄色帝王便服,缓步行走,沿途巡逻将士看见天子迎面而来,纷纷垂首行礼。
“末将叩见陛下!”
她随意拂袖,示意他们免礼,神色平淡地望着远方,就着四面帐外的火光,慢悠悠闲庭信步。
姚启和裴朔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后。
姚启低声说:“臣已操练好甲士,又自作主张,自牧监借了三千匹战马来,抛弃仪仗马甲,头面、脖颈处最易受伤,马铠所用细鳞甲为朔北军所用制式,着重防止弓矢等利器打击,其余部位则弃铁甲换皮甲,以图作战时轻便灵活持久。”
裴朔拢着袖子,慢悠悠行走在夜风中,闻言朗声笑道:“姚将军不愧是当年朔北军中猛将,想法很好,仪仗铁甲固然威严庄重,适合这次秋猎演兵之用,但战事未歇,宜弃形式上的奢靡,一切当以实用为先。”
姚启扯了扯唇角,“裴大人谬赞,镇守边关,这些不过是最基本的。”
“哦?”
姚启沉声道:“骑兵作战,战马的耐力体格速度才是决定战事成败的关键,不过那时,边关战马消耗极大,很多时候也只能用些孱弱病马,远不如陛下提供的上等马匹。”
他说着一顿,又看向陛下的背影,道:“如今臣得陛下赏识,得此机会,一定好好施展一二。”
他也已经研究好了地势。
如果这一次谢安韫敢反,他仅凭这蛰伏的三千骑兵,就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裴朔继续代天子问:“南苑四周林木众多,姚将军可已熟悉地形?”
姚启道:“臣提前来了三日,已经悉数了如指掌,只是……有一面的山林连接着山谷,那山谷极深,视线被遮蔽,极其容易迷路,为了防止有人狩猎时追踪猎物误入深处不得出,有一部分路已被禁军封锁,臣以为这里或许有些门道。”
裴朔沉吟道:“里面易设伏兵。”
“对。”
姚启说:“所以,如果要在秋猎时下手,这是个极好的机会,臣命二十名擅凫水的兵士游南面湖泊,意外发现这水路也通向山谷内一处隐蔽之地,对方完全从水路绕开禁军封锁,早早潜入其中,伺机动手。”
到时候狩猎有什么意外,谁也料不准。
裴朔抚着下巴,陷入沉思,片刻后道:“这次负责护卫秋狩安全的是赵大将军。”
神策军大将军,赵德成。
谢党这次如果要反,如果得手,皇帝遇刺或重伤,他们就会把帽子反扣给赵氏,说他们护卫天子不利,在混乱之中没能保护好皇帝。
裴朔说:“臣以为,陛下不如将计就计。”
他们正好走到了僻静无人处,随后,裴朔就低声说了一番自己的想法。
姜青姝停下转身,望着眼前一文一武二位臣子,微微笑道:“朕相信姚卿的能力。”她看向裴朔:“裴卿稳重善谋,有你在身边,朕也倍感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