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至天子官员,下至贩夫走卒,皆有所忧虑,就连深宫之中不懂朝政的赵澄,也连着数日噩梦惊醒,寝食难安。
连空气都闷热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仿佛预示着什么大的变数,即将要来临。
瑞安二年八月十五夜,上柱国赵文疏病逝。
这位历经数代帝王、被先帝亲封为上柱国的赵大将军,原本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斥候,靠着勇猛与果决杀出累累战功,成为一代名将。
拜将封侯,又尚公主,恩荫子孙,赵氏一族方有今日地位。
如今的赵文疏早已垂垂老矣,但威名不减当年,依然被朝堂上下尊敬着,就连天子也让他几分。
他病逝了。
当夜,天穹雷鸣阵阵,大雨滂沱,赵将军府上上下下哭成了一片,消息连夜在京城散开,传入各个达官贵人耳中,也传入了皇宫。
正在批奏折的姜青姝怔住了。
“你说什么?”
邓漪道:“就在一个时辰前,上柱国病逝了。”
这么快。
原以为赵老将军还能撑一些时日,想不到就这样病逝了。
而且是这个时候。
对赵家最不利的时候。
姜青姝立刻搁下笔,淡淡说:“都下去罢,不必伺候了。”
“是。”
邓漪带着宫人全部退出去之后,姜青姝才打开实时,果然看到一大片滚动的字,犹如湍急波涛一般朝她眼前飞快涌来,并不断地被新冒出来的字刷下去,速度之快,堪称前所未有。
她意念微动,按住滚动的字幕,一行行往下看。
【上柱国赵文疏过世了,神策军大将军赵德成伤心不已。】
【上柱国赵文疏过世了,淮阳大长公主姜施晴伤心不已。】
【上柱国赵文疏过世了,金吾卫将军赵玉息伤心不已。】
【上柱国赵文疏过世了,右领军卫中郎将赵玉凛伤心不已。】
【上柱国赵文疏过世了,乔郡夫人卢瑛伤心不已。】
【……】
赵家上下,包括那些跟随赵家作战多年的武将,皆沉浸在哀痛悲伤里。
姜青姝眼中飞速过滤掉这些,径直看向更重要的信息。
【户部尚书崔令之正在府中写奏折,骤然得知上柱国赵文疏过世的消息,顿时兴奋不已,认为这是上天要帮助自己为儿子报仇。】
【户部尚书崔令之写了一封信,连夜冒雨起身,亲自去司空张瑾的府邸。】
【刑部尚书汤桓得知上柱国赵文疏过世的消息,感到胜券在握,开始筹谋接下来的行动。】
【司空张瑾得知上柱国赵文疏过世的消息,并没有什么神色波动,只觉得是意料之中,命人叫了左右卫大将军暗中来张府一趟。】
【太医署医丞方嘉石正在家中安睡,突然有高手暗中潜入家中,将他打晕捆走。】
姜青姝想,赵文疏的过世相当于一个信号,先前她还能碍于上柱国劳苦功高不能直接对赵家下狠手,现在唯一的借口也没有了。
所以方嘉石被带走了。
他是揭发赵澄的关键人证,下次出现,只怕就是在她面前了。
这些人都坐不住了,特别是崔令之。
自从丧子之后,这个平日里还算勤恳本分的户部尚书,如今只一心想着除掉赵家,为最疼爱的儿子报仇。
崔氏一族祖上多为清风劲节的文臣,乌衣门第,百年风骨,纵使争夺权势,也很少做出太过没有底线之事。
可叹为了仇恨,竟冲昏了头脑。
并且还恨错了人。
赵家满门武将,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十六卫中,姜青姝觉得,仅仅靠赵德元战败、赵澄假孕这两件事,还不足以完全有把握毁灭赵家,假孕之事说大了是满门抄斩的欺君之罪,但往小了说,也可以当成后妃争宠去处置。
张瑾的行事风格是什么?
——斩草除根,雷厉风行,便是有一丝可能萌芽的威胁,皆会扼杀得寸草不生。
此人能在朝堂之中永立不败之地,便是因为他杀得够狠,够干净,永远不会给对手任何喘息的余地。
他一定还有后手。
他到底想做什么呢?姜青姝扶着额头仔细沉思,想得都有些头疼起来。
暗中联系武将……
要想让赵家全族皆灭,永无翻身之地,难不成是……让赵家成为下一个谢氏一族?
姜青姝微微一惊。
她脑子转得飞快,继续朝着这个方向深想……赵老将军病逝,按照他在朝中的威望分量,就算她贵为皇帝,也应该亲自去吊唁。
而她一旦出宫,那变数就大了……
她眉头紧锁,继续往下翻实时。
【御使大夫宋覃正在写弹劾赵家的奏折,得知上柱国赵文疏过世的消息,想起上柱国为国征战的累累功绩,突然停下了笔,惋惜哀叹不已。】
【大理寺卿郭晓得知上柱国赵文疏过世的消息,想起从前年少入仕时曾受过赵文疏的恩惠,内心颇为不是滋味。】
【京兆府录事参军霍元瑶得知上柱国赵文疏过世的消息,虽与之感情不深,但依然因为大昭失去这样一位武将而感到惋惜难过。】
【鸿胪寺董青正在衙署彻夜忙公务,得知上柱国赵文疏过世的消息,起身对着窗外的大雨沉默很久。】
【尚书右仆射郑宽得知上柱国赵文疏过世的消息,在府中来回踱步,觉得要出事,派人暗中通知尚书右丞裴朔,顺便监视崔张赵等府邸的动静。】
【雷雨天气巡逻侍卫少,尚书右丞裴朔正打算借机暗中出城,临行前得知上柱国赵文疏过世的消息,只是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尚书右丞裴朔连夜出城,见到了布衣赵玉珩,与之在灯火下交谈许久。】
【……】
这些讯息,实在是太多了。
姜青姝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才终于停了下来。
看完这些,她突然深刻地明白,和张瑾这样的人成为对手,有多艰难。
他没有对她做什么。
可从头至尾,他都是她最有威胁的敌人,无论是她刚来到这个世界、连跟他说话都很困难时,还是如今被他喜欢时。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张瑾现在的爱情度应该是九十。
他喜欢她,千辛万苦地迈过了那道身为兄长和权臣的心理障碍,可无论如何对她爱不释手耳鬓厮磨,剩下的那十个爱情度,也一直不涨。
也许,那是他最后给自己留的底线。
姜青姝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疯狂而大胆的想法。
“来人。”
守在外面的邓漪进来:“陛下有何吩咐?”
“把梅浩南叫进来,顺便再把戚容也一道叫来。”
片刻后,梅浩南和戚容都来了。
更深露重,雨声冲刷着耳膜,殿外树影飘摇。
姜青姝披衣端坐,平静地看着他们,说:“朕要你们去办一件事,这件事会很危险,只有交给你们来办,朕才信得过。”
梅浩南隐隐感觉到天子话中的沉重严肃,不禁打起十二分精神,神色微凛,低头道:“请陛下吩咐,臣定会竭力完成。”
“朕明日要出宫去赵将军府,其中或许会有变数,朕要梅将军去找一个人,若时机得当,便——”
她字句一顿。
“——刺杀朕。”
“什么?!”
此话一出,下面二人近乎同时抬头,大惊失色,甚至惶恐地跪了下来。
梅浩南瞠目结舌,霎时感觉血液冲到颅顶,惶恐不安又不知所措,“陛下,陛下龙体贵重,便是给臣一万个胆子臣也做不出伤害陛下的事……”
戚容也又懵又迷茫,抬起一双湿润乌黑的眼睛,满是不赞同地望着她,“陛下,请您三思,无论为了什么,切不可拿龙体来儿戏。”
他们都觉得她疯了。
姜青姝目光掠来,眼神平静如无风的湖面,嗓音幽淡:“不必紧张,朕并非想不开,朕是要你派人去刺杀张司空,至于动机嘛……”
她一手支着下颌,闭目似是沉吟,须臾,又不紧不慢地说:“张瑾树敌颇多,又逼得赵家没了活路,刺杀自是家常便饭,不过,这一剑会被朕挡下去。”
不过,她惜命,也不会为了个男人赌这么大。
哪里值得。
所以……
她睁开眼,漆黑水亮的眸光瞥向戚容,温声问:“戚容有没有办法,让那一剑看似严重,但不会真的伤到根本?”
天子遇刺,自然是宫中太医诊治,到底伤得怎么样,也要看他们怎么治、怎么说。
戚容低头沉思,大脑飞快运转。
很快,她点头,“臣的确有办法,只要下手之人注意好位置,不伤及心脉之处,只是稍许皮外伤即可。陛下只要事先服下丹药,可令失血变多、头晕无力、面无血色,看似症状严重,但实际上丝毫没有问题。”
梅浩南却尤为不赞同,当即按捺不住扬声道:“不可!陛下!万一有什么意外,哪怕只差毫厘,那陛下也是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中!还请陛下打消这个念头!”
相比于害怕有个万一的梅浩南,戚容却比较平静理智。
她很相信陛下,并且,医者对用药有着绝对的自信,自从竹君出事后,戚容愈发意识到这皇宫看似是陛下的皇宫,实际上隐藏在深处的危险无法预估。
就像她明明发现竹君可能是被人害死的,邓大人却提醒她不要声张,怕她引来杀身之祸。
哪怕是备受圣上器重的太医,也没有办法保证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