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音与虞九海誓山盟,曾经说得那样好听,甚至约好一齐私奔,谁知连音刚走,这男人就心生怯意,生怕牵累自身,居然一句话也不敢说。既如此,连乔也只好成全他们,让两人到地底再做一对鬼夫妻。
紫玉想找出有力的论据驳倒这句话,绞尽脑汁的想了想,发觉终是徒劳:从来痴心女子负心汉,原来早在古时便是如此。
她只能搬出唯一的救星,“陛下总归是能托付终身的。”
连乔笑了笑,并不与她争辩。某种方面而言,皇帝的确是值得依靠的,至少不会有缺衣少食的风险,但是这种丰足也仅限于物质方面,至于精神上的贫瘠,也许比别处还贫瘠许多,因为皇帝只有一个,却有许多的女人一齐共享,每人所能分得的,自然也只有一小块感情的碎片而已。
幸而连乔依附这个男人也只为寻求物质上的满足,并不奢求过多,更不会像连音那样傻傻的将自己的心交出去——她的心只属于她自己,无人可以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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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乔做皇贵妃时比穆氏在位的时候还清闲许多,她发现许多事并不难处理,如今的后宫风平浪静,就连多出一只蚊子都可算作大事,连乔想不出还有什么需要操心的。每日她只按部就班的看看账本,余外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
她甚至不用像穆氏那样竭力省俭,六宫的用度自然而然便降下来了:各嫔妃的份例都是一定的,位分越高,分得的份例就越多,如今四妃皆悬,九嫔也只有寥寥几个,自然省出一大笔银钱来——连乔疑心皇帝迟迟不肯给后宫的姊妹晋位,就是为了节约这笔开销。
她现在依旧常往御书房去,因为皇帝喜欢她陪着。连乔大致可以猜到,皇帝先前频频将她召往御书房,纯粹是作为幌子,故意引穆氏这条大鱼上钩;至于现在仍想要见她,则纯粹是享受她的陪伴。
连乔自然很乐意相陪,这本是一份难得的殊荣,她应该感到高兴才是。皇帝用朱笔批阅奏章,连乔就在一边为他研墨;皇帝累了乏了,连乔就力道柔和的为他捏捏肩膀。日子如涓涓细流滑过,生活平淡得波澜不惊,他们俩明明还很年轻,却已经进入老夫老妻的阶段了。
楚源似乎也觉出宫中生活的沉默,这一日边饮着连乔带来的冰镇酸梅汁,一边就陡然提起:“如今天越来越闷热了,朕想着,不如往江南游历一番。”他望着连乔微微笑道,“朕知道,你一直很向往江南的景致。”
连乔从前约略和他提过一嘴,但也只是为了卖弄几句好诗,并非对南地的风光多么向往,她前世早就看腻了。
但皇帝难得这般盛情相邀,连乔总不能扫了他的兴致,因笑道:“陛下此举甚好,后宫的诸位姊妹听了想必也很高兴。”
楚源面上微窘,埋头饮了一口梅子汁,他本想和连乔两人单独出去赏景,谁想连乔二话不说就将后宫诸位都捎上了,皇帝都不知该夸奖她的贤惠,还是埋怨她不识眼色。
不管怎样,众妃得知有出宫消暑的机会,各自都是十分欢喜的,眼看已到了六月里,连树上的蝉都热得没力气叫,她们更不愿憋在宫里。
走水路比陆路更方便快捷,不过十来日功夫,御驾便已抵达杭州。
行宫虽不比宫中宽敞阔绰,但胜在风景宜人,气象清幽,连乔坐船易感晕眩,本想在行宫好好歇息几日,无奈楚源游兴颇高,定要邀她作伴,甚至不惜将女儿请来做说客——楚珮还是头一遭离宫,她又是个天性活泼的小孩子,自然比旁人更闹腾十倍百倍。
连乔被楚珮小手牵着,披上一件薄衫,徐徐登上莲舟。皇帝嫌龙舟太过阔大奢华,不够风雅,执意向民家雇了这顶不起眼的小舟来,仿佛如此才能融入旷然山水之中,连乔简直不能理解这些贵人的古怪脾性。
楚珮牢牢盯着湖面上盛放的粉色莲瓣,嘟囔道:“这花没有御湖里的大。”
连乔笑道:“御湖里栽种的都是天下名种,千挑万选培植出来的,自然更宜赏玩,可结的果子就不一定了。你不信尝一尝这里的莲蓬,保准比宫中的滋味更清甜甘美。”
一席话说得楚珮起了兴致,因见那几枝荷花近在眼前,便嚷嚷着要摘上头的莲蓬。连乔让顺安小心看着,自己便掀起布幔,走入舱篷之中。
楚源已经盘膝而坐,桌边是一壶清冽白酒,连酒杯也换成了淡绿荷叶纹样,杯沿就如荷叶的皱襞,有数不出的意趣。
风炉上还坐着一壶牛肉羹,咕嘟咕嘟飘着香气。
楚源含笑招手,示意她近前,“你也来陪朕饮几杯。”
“陛下怪知道享受的。”连乔将裙边折起,规规矩矩的在桌旁坐下,说的话却不规矩,“撇下大臣们不管,倒跑来这湖光山色之地逍遥快活,亏您还说自己勤勉!”
“做皇帝的人,难道就不许偷个懒?”楚源笑着倒了一杯淡酒给她。
连乔闻得酒味不重,反倒有一股沁人荷香,不禁咦道:“难道荷叶也能酿酒么?”
“说什么傻话,不过是用些荷叶贮存罢了,小巧而已。”楚源笑道。
连乔试着酌了一杯,果然只是闻着香,喝起来不过泛泛,果然只是尝个新鲜。
她放下酒盏,又望着对面皇帝谑道:“听闻西湖不但风景秀美,佳丽尤多,陛下怎的反倒蜗居在此,也不出去见识见识?”
即便此刻身在船舱之中,也能听得湖上歌姬渺渺的歌声,若是当面相闻,那滋味必定更加销魂。
楚源是惯会哄人的,乜斜着望她一眼,“朕得阿乔,夫复何求?”
皇帝怕有些醉了,否则不会出此调戏之语——连乔总不能将其当成肺腑之言,她笑道:“干喝只怕伤胃,臣妾给您盛些牛肉羹侑酒罢。”
连乔拿起一只朱漆木碗,起身向风炉边走去,那汤羹炖的滚热,连乔舀的时候便须小心翼翼的,免得烫了手,才盛好一碗,就看到一个身穿粉衣的俏丽女子掀帘进来,面容焦灼的道:“抱歉,我能否在你们船上躲一躲?”
她好像认不出皇帝的身份,也对,楚源此刻身穿便衣,即便那衣料颇为精细,不认识的人见了他,也只会以为哪里出来的世家公子而已。
但就算楚源仅是个普通人,也不该贸然闯到船上来。
连乔还从未见过这样大胆冒失的客人,愣了一下便笑道:“姑娘你是谁?”
“我姓苏,闺名若水,二位叫我若水就好。”这女孩子很爽朗的道。
连乔仓促里只觉得这名字十分耳熟,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正要开口请示皇帝的意见,却发现楚源的目光已痴痴落在这女孩子身上。
她忽然记起这女子的身份了。
第128章 男配命
苏若水见两人都不说话,面上不禁有些窘迫,尴尬的解释道:“有人正在找我,我不想被他抓到,所以想在二位这里躲一躲。”
这女孩子生着一双明亮动人的大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尤其天真活泼,看得出,她其实是个心地很好的女孩子。
只是这“找”字也太含糊了些,且她的口气虽然焦灼,但并不怎么害怕,可见那抓她的人应该也不是坏人,也许还是十分熟识的人。
连乔笑了笑,她可不敢将皇帝的御舟当成小年轻嬉闹的场所,正要请这女孩子出去,外头已经传来一个清越的男声,“若水,你在何处?”
苏若水顿时着了忙,不及思量,便一个箭步往前窜去,直溜入舱房之中,很快就没了人影,只见那布帘起了水纹样的褶皱。
才刚躲好,外头的男子便已进门来,是个年方弱冠的男子,生得样貌齐整,脸上也带着和气的笑容,“请问……”
连乔微笑望着此人,她认出这位亦是楚源的兄弟,安郡王楚池。安郡王的生母虽只是一名婕妤,却深得先帝宠爱,唯因出身实在太低才无法登上高位,尽管如此,先帝对他们母子亦深为厚爱,甚至将这江南富饶之地的余杭赐给楚池做封邑。
皇帝原想着悄悄游玩,不打算惊动任何一方,连乔也没想到会在此地遇见他。
安郡王进过几次宫,自然也认出连乔来,白皙俊容有些微臊,讷讷道:“皇嫂……”
连皇贵妃既然来了,那么皇帝……安郡王下意识向侧壁望去,果然就见皇帝好整以暇地坐在桌边,大惊之下,忙屈身行礼,“臣弟参见陛下。”
一面又讪讪道:“若早知皇兄和皇嫂都来了余杭,臣弟便该好生相迎才是,是臣弟疏忽了。”
“郡王何必客套,我与你皇兄不过趁着闲暇之时出来散散心,若闹得众人皆知,反倒无甚趣味,所以才未叫人知会你。”连乔雍容得体的敷衍道。
安郡王心下稍安,一双眼睛却悄悄张望着,仿佛在搜寻什么人一般——想必就是方才的那女孩子。
连乔心中了然,因笑问道:“郡王还有何事么?”
安郡王踌躇了一下,到底还是鼓起勇气问道:“不知皇嫂适才可见到一位女子闯入?”他以手比划着,“她生得大概这么高,穿着一件淡绿衫子,脸庞圆圆的,说话又快又脆。”
可不就是苏若水么?连乔心中暗笑,正要助这傻小子一臂之力,却听皇帝冷冷说道:“朕未曾见到有人过来。”
天子一言九鼎,皇帝说没有,那自然就是没有。
安郡王脸上不免懊丧,窘迫的施了一礼,便告退出去。
待脚步声行远,躲在布幔后的苏若水才松了一口气,轻手轻脚的出来。她拍着胸口望向楚源,两眼瞪得有鸽子蛋大,“原来你是皇上?”
“怎么,朕不像么?”楚源板起脸,一本正经的反问道。
连乔都未曾想到皇帝也有会讲冷笑话的一日。
苏若水咯咯笑起来,看得出她对天子并不惧怕,甚至大大咧咧的就地坐下,郑重的向对面作了一揖,“小女子谢陛下拔刀相助。”
楚源轻轻笑起来,他本就生得眉目英挺,但因太过冷酷,才不易亲近,如今五官都舒展开,反倒让人有如沐春风的错觉。
苏若水看得呆了呆,脸颊有些微红,旋即意识到自己失态,忙将桌上那杯残酒执起,一气灌入喉中,谁知她不惯饮酒,反倒剧烈咳嗽起来,甚至呛出了眼泪。
连乔一边轻轻为她拍着后背,一边倒了杯温水给她,柔声道:“不会喝就别强喝。”
苏若水徐徐饮下,感激的望她一眼,“多谢娘娘。”
连乔顺势在她身旁做下,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苏姑娘几时与安郡王结识的,他为何要找你?你们之间有何矛盾么?”
她语速虽然不快,但这么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苏若水亦觉得难以招架,何况这些问话又怎好向外人提起,她只得将头埋在竹杯中,仿佛要将最后一滴水都吸干似的。
楚源不悦的道:“人总有难言之隐,皇贵妃又何必追问不休,这位苏姑娘并非歹人,与咱们萍水相识一场,咱们帮她也只是略尽绵力,你倒好,恨不得别人将家底都抖搂出来!”
他轻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连乔端正的弯了弯膝盖,声音仍和平时一般和顺悦耳,“臣妾冒昧,望陛下恕罪。”
“罢了,起来吧。”楚源说道,也不再看她,只顾和对面的苏若水说话,如星双眸几乎黏在对方身上。
连乔忽然有些气滞,借口船舱太闷想吹吹风,便掀帘子出去。
皇帝大手一挥,并没拦她。
到了船舷边,却见只有紫玉搂着楚珮靠在栏杆上,正在教她数那荷花的瓣数。
连乔走过去笑道:“顺安呢?”
“公主嚷嚷着还要多些莲蓬,顺安便到湖心采去了。”紫玉指了指湖面上荡起的一叶小舟。
连乔便不再问,稍稍俯下身去,用丝绢揩去楚珮唇畔沾上的青绿汁液——想必是贪剥莲子米沾上的。
小公主扬起天真的脸儿问她,“父皇呢?”
紫玉咦道:“正是呢,娘娘不在里头陪伴陛下,怎么反倒出来了?”
“陛下自有人陪伴,哪里还需要本宫碍事?”连乔微微笑着。
她自己并没觉得这话里有多少醋妒之意,紫玉脸上反倒默然,半晌才道:“婢子适才也见到那位苏姑娘,后来安郡王殿下也追了过来。”
“你也知道她?”连乔诧道。
“既事关娘娘,婢子怎能不多留份心眼?”紫玉有条不紊地说,“听说这苏姑娘本是安郡王从官道上救回的女子,因她父母双亡,才不避嫌疑留她住在府中,后来又传出安郡王执意要纳她为妃的消息,如今不知闹了什么别扭,这女子悄悄逃了出来,安郡王才漫山遍野的寻她。”
她见连乔面色沉重,勉强劝慰道:“娘娘放心,不过是些儿女之间的玩笑,想必过些时便好了。陛下又是明理之人,只有帮着劝的,总不至于跟自己的兄弟争风吃醋。”
紫玉说得很好,可惜想法太简单,皇帝若会被世俗的规矩束缚,他也不是皇帝了。连乔朝她一笑,不再说话。
楚珮这时剥莲子剥得手酸,口里也有些干了,便要溜下去讨杯水喝,连乔死死的拉着她,“不要去!”
紫玉见她目露凶光,不知怎的倒有些害怕,接连唤了两声,“娘娘,娘娘!”
连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太过火了,只得在女儿脸颊上捏了捏,柔声细语的牵起她的小手,“你父皇正忙着,咱们别去扰他,走,到阿娘的画舫上去,阿娘给你准备了桂花清露。”
小孩子到底是容易哄的,楚珮听到有好喝的饮品,便乖乖跟着母亲过去。只有紫玉望着连乔的背影好生不解,不知她为何失态。
回去之后,连乔便只待在舱房中纳凉,却让顺安时刻注意御舟上的动静,据他回报,里头时闻笑语阵阵,可见那位苏姑娘并未出来。
皇帝真要耐下性子哄人的时候,那是非常得心应手的。连乔这般想着,心内只是默然。
那之后皇帝便时刻留苏若水陪伴身旁,不同于一般君王与嫔妃的关系,皇帝待她,一点也不像上级待下属,而是拿出十分耐心,只为哄她玩笑。而苏若水,似乎也只将楚源当做一个身份高一点的朋友,两人天南海北高谈阔论,完全不避嫌疑。
皇帝眼下虽身着便服,不必担心泄露身份,但日日陪着一名女子游山玩水,将他带来的一干嫔妃尽皆撇开,众人心里哪有不气的。
尹婕妤代表众妃来面见连乔,就一脸气愤的道:“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野丫头,倒把陛下的魂都勾去了!这样的克死双亲之人,听闻还与安郡王不清不楚的,她哪来颜面陪王伴驾?”
连乔好语安抚她,“苏若水只是在安郡王府上住过些时日,并不似外头所言那般,且陛下待她也只是知交,并未召她侍寝,苏姑娘仍然是清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