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映雪才不信霍连的鬼话,蹙眉看向唐玥。
唐玥笑道:“身为同行,我从未遇到将所有食材一起用完的情况,面粉没了,鸡蛋总该有,鸡蛋没了,牛乳和黄油总该有,若是所有食材一起用完,只能说点心斋负责采买的伙计,太会算账了。”
这话说出来立刻有人明白了,食材算的再精准,也不知道让所有食材一下子全见了底儿,点心斋后厨和仓库一洗而空,这不正常。
唐玥指了指关着门的两间铺子,道:“这两间铺子项掌柜是打算卖出去吗?既然还没卖出去,就也属于点心斋的地盘,怎么能不查?”
项延大惊,霍连离开的时间如此短,即便他立刻吩咐人搬食材,也搬不远,那些次品食材,就藏在那两间关了门的铺子里。
原以为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谁料到这唐玥这么聪明。
可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敢明目张胆对霍连说。
霍连只顾着得意,压根没瞧见项掌柜给他使眼色,还想着自己真有先见之明,关了两间空铺子,这会儿还能派上转移视线的用场。
他大手一挥:“随便查。”
项延捂住了脸。
唐玥看向项延:“掌柜的,开门吧。”
项延磨磨蹭蹭去开门,要不是铜匙就挂在腰间,都想说铜匙丢了。
他刚把人打开,林坊的人就推开门进去了,而后立刻有一人出来禀报:“两位大人,铺子里满是食材。”
霍连傻眼了。
秦坊正一扬手:“搬出来。
项延囤的食材还真不少,只是没一样好东西。
江映雪第一时间去检查搬出来的食材,装面粉的布袋全都破破烂烂,像被耗子咬过,扯开布袋,里面的小麦粉都发黄了,被虫卵一样的东西絮在一起。
饶是江映雪冷酷的性子,都忙把手收回,嫌弃地搓搓手。
砂糖受潮结了块,颜色也不正,甜品铺的糖是颗粒细腻均匀的沙状,这些糖的颜色则是黄色,全结成拳头大小的硬块。
牛乳颜色稀薄,一瞧就是兑了水,更别说旁的食材……蜂蜜、黄油、水果,没一样是好的。
项延没眼看,霍连更是惊得不轻,诧异于食材被发现得这么彻底。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仅有从西市过来的,还有本在城东居住的人,瞧见点心斋的食材,都惊呆了。
“这就是点心斋用来做点心的食材?娘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点心斋在长安城开了那么多年,枉我们对它这么信任,他们就是这么回报咱们的信任?”
“yue——我昨日还买了点心斋的点心吃了,现在反胃,我想吐!”
“霍连还口口声声说唐小娘子用次品食材,我看全长安只有他家的铺子最黑心。”
“呸!黑心商铺,滚出长安城!”
“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
恶心人的食材大剌剌摆在眼前,没有一个人看了不作呕,而这令人作呕的食材,竟然做成了他们素日里吃的点心,要说他们不气愤,那不可能。
项延面对群情激愤的人们,手脚慌乱地解释:“这是个误会!点心斋以往从未用过这样的食材,用的全是上好的食材,这批食材是刚买的,还没开始用,肯定也不会用的……”
项掌柜这话只说对了一半,点心斋以往用的确实不是这样的食材,可这批食材也不是一次都没用,今日点心斋卖的点心,用的就是这批。
故而布袋是开封过的,牛乳桶也已经撬开。
所以没有人相信,有人激愤地高喊:“姓项的,别再骗人了,这些食材明显使用过!”
项延擦拭着一脑门的汗,心如擂鼓,觉得点心斋真的要玩完了,他不知所措地看向霍连:“少东家,你快拿个主意啊!”
霍连脸色阴郁,也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点心斋的声誉已经不可挽回了,怒目盯着唐玥,像是要把人撕了,完全忘记,这场闹剧,分明是由他自己引发的。
下一秒,他抄起铺子里手腕粗的顶门杖,高高扬起,脚底生风一般向不远处的唐玥冲过去。
江映雪见状,急忙旋身去拦,可她站在一堆食材中间,距离实在有些远,想拦有些来不及。
她对林征喝道:“拦住他!”
林征的人呼呼啦啦去阻止霍连,却被霍连一棍子一个大力敲了腿和头,倒在地上哀嚎。
不远处的方恒瞧见这一幕,言了声“欺人太甚”,就要纵身去救人,还没等他动作,身旁的裴泠没有半分犹豫,纵身跃出。
方恒知道裴郎君日日在院中练武,却不知道裴郎君的身形可以那般快,比江映雪快多了。
下一刻,他如一阵疾风般挡在唐玥面前,抬起脚踹在霍连肩膀上。
霍连连棍子都没来得及落下,就感觉到肩膀上传来一阵大力,而后整个人被掀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地上。
被踢飞的感觉,他太熟了。
裴泠干脆利落道:“秦坊正,霍连当街伤人,带走交给大理寺问责;点心斋和项延,以及这些食材,交给你全权处理。”
秦坊正面色一凛,道:“下官遵命。”
霍连倒在地上,还不忘哀嚎:“姓秦的,你敢动我一下试试!裴泠,你多管什么闲事,即便把我交给大理寺,你以为我阿耶救不了我吗?”
“聒噪。”裴泠转过身,看向唐玥,低声问,“吓到了吗?”
唐玥的确有些吓到了,方才差点以为,脑袋上要挨霍连一棍子了,她目光懵懵的:“没、没有,谢谢裴郎君救我。”
这一看就是受惊了,裴泠看向江映雪:“带她回去,请个郎中好好瞧瞧。”
江映雪也才回神,忙上前搀扶住唐玥。
那边,秦坊正的人已经把骂骂咧咧的霍连架起来,往大理寺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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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事后,甜品铺生意爆火。
点心斋用次品货做点心,谁都不敢再买了,连带城里其他点心铺子也受到了牵连,生意惨淡。
其实这些铺子要想破局并不难,只需亮出自家平日里做点心所用的食材即可,可坏就坏在,他们所用的食材,多多少少也是有些问题的,虽远不像点心铺那样夸张,可也不能保证每样都是上等,因此连亮出来的勇气都没有。
有几家铺子倒是主动搬出自家的食材,供客人们查看,的确没有安全和卫生问题,已经算很良心的商家了,可食材质量还是没有甜品铺的上佳。
这样一比,甜品铺确实是长安城用料最考究的甜品铺子,甚至比一下大户人家里用的食材还好。
甜品铺一下子火了,成了每家每户买甜品和点心的首选,每日来往的客人,差点把门槛给踩烂。
唐玥受惊程度不深,但江映雪还是让她好好休息,自己一个人打理点心铺,这女郎本就是麻利,学东西又快,在铺子里做帮工这些时日,已经能独当一面。
甜品铺人太多,唐玥便在嫣娘的绒花铺里坐着,喝郎中给自己开的药。
“好苦啊。”她苦着小脸嘟囔一声,“我又没有生病,雪娘非要我喝这么苦的汤药,还一日三顿地喝,我觉得少一顿也行,嫣娘你说是不是?”
嫣娘正吃着唐玥带来的点心,吃得那叫一个香:“当然不是,雪娘说你差点被兜头一棒,受了好大惊吓,这压惊缓神的药,必须喝。”
唐玥盯着嫣娘手里的点心,模样可怜巴巴,又硬着头皮喝了一口,苦的龇牙咧嘴,道:“嫣娘,太苦了,我想喝热水。”
只要喝药,别的事都好商量,嫣娘立刻起身,拍拍身上的碎屑道:“等着,我这就去给我烧。”
等嫣娘一走,唐玥立刻起身跳到门口,趁没人注意,把剩下的半碗药倒进门口的花盆里,黑漆漆的药汁瞬间浸进泥土里。
而后又赶忙回到椅子上,装作无事发生。
可惜一切,尽数被裴泠收进眼底。
他抬脚进了绒花铺:“嫌苦?”
唐玥一惊,连忙抬头,看到是裴泠后,笑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裴郎君怎么来啦?那日你救我,我还没来得及去道谢。”
“不用谢我。”裴泠垂着眸,指了指门口花盆里的药,“不肯吃药,病怎么会好?”
唐玥心虚地垂着头,眼睛却去瞄裴泠的神色,小声道:“那药太苦了,想来是郎中医术不行,故意给我开苦药。”
瞧这理由充分的,裴泠也不反驳:“苦就别喝了。”
唐玥的眼睛一亮。
裴泠把手上的一包药材搁在桌上:“这是太医开的药,想来比郎中医术好些。”
唐玥的眼睛又黯下去,囔囔道:“原来裴郎君是来给我送药啊。”
裴泠从没见过这么怕喝药的人,想来也是,那么爱吃甜的一个小娘子,如今却要喝苦药,怎么会喜欢?
他嘴角弯起柔和的弧度:“开药时,我交代那太医,要甜些,想来这药应是不苦的。”
还说呢,清风霁月的裴郎君头一回出现在太医院里,轮值那太医都愣了,等听清裴郎君的要求后,又愣住了,他行医济世一辈子,从没听过有甜味的药。
挠着头抓了半天药,只能勉强配出一副尽量不苦的药来。
唐玥的眼睛又亮起来;“不苦的药,多谢裴郎君!”
裴郎君道:“不用谢。”
嫣娘适时捧着热水碗进来,一来就瞧见裴泠,步子当即顿住了:“裴、裴郎君?!”
裴泠何许人也,竟然有一日会光临自己的绒花铺!
裴泠微微颔首。
唐玥笑道:“嫣娘,裴郎君是来给我送药的!”
嫣娘“昂”了声,把热水远远地放在桌上,轻轻推到唐玥面前,不太敢走上前。
唐玥:“……”
说来人人都有些怕裴郎君,唐玥却一点不怕,甚至还很喜欢和裴泠说话,觉得裴郎君此人甚好。
嫣娘把水放下,看见桌上的药材包,眼前一亮,像是找到了脱身的借口,忙抓起药包道:“阿玥,我去给你煎药。”
说完,又闪身回了里间。
唐玥:“……”
裴郎君长得多好看,有那么可怕吗?
裴泠在椅子上坐下来,长长的腿在袍子里交叠,腕子虚虚搭在膝上,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唐玥见有人陪自己解闷,很是高兴,兴致勃勃地问:“裴郎君,你知不知道,霍连最后怎么样了?还有项掌柜的点心斋,都如何了?”
霍连交给了大理寺,项延则被秦坊正带去了县尉府,这两处都属于官家管辖之地,嫣娘消息再灵通,也打探不出这两处的消息,但裴泠就不一样了。
其实这桩很快就有结果了,裴泠事先告诉唐玥也无妨,便道:“项延以次充好坑骗百姓,被杖责五十,还要在县尉府里关几日,点心斋名声臭了,开不下去,霍家主已经勒令关门,把三间铺子都卖出去,至于霍连……”
“他引起众怒,霍家主原本是要捞人,可大理寺外日日有百姓自发监督,大理寺卿想从轻处置都难,但有霍家主在,他也不会受太重的刑法。”
唐玥知晓,霍家能成为长安四大家族之一,势力必定盘根错节,大理寺这案子难办,即不能轻罚犯了众怒,又不能重则,得罪了霍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