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过了片刻,山本才缓过气来。
他示意顾金水帮他拿了纸巾,擦拭干净手跟嘴,他才道了谢。
“不用客气,我们中国人就是这么有素质。”
顾金水淡淡道。
山本笑了下:“你跟我认识的一个中国男人很像,你们都一样的幽默,骨头硬。”
顾金水挑了挑眉头,“跟你认识的,那得七八十岁了吧。”
山本听到这话,眉头却露出怅惘神色,“他没有我这么长寿,很早就去世了。”
山本指了指文件夹,“绿色文件夹,你打开看看,里面有我跟他的合照。”
顾金水面上不显,但心里是好奇的,他觉得山本这个人很怪,他看不透,因此,便难得听了一回话。
但是当他打开文件夹,瞧见最上面一张黑白合照时,瞳孔几乎颤动。
这张黑白合照显然有些年份,边缘已经泛黄。
照片是在一棵枯树旁边拍的,最旁边的一个人看得出是山本年轻二十左右的时候,可当中的那个男人,相貌儒雅斯文,一身中山装,笑容和气,无论是哪个中国人,都不会忘记这个男人是谁。
“你、你说的是Z总理?”
顾金水嘴唇颤抖。
山本微微颔首:“是,他是个很伟大的领袖,虽然只跟我们相处过几日,但我们都很喜欢他,只是可惜,他走得太早了。”
顾金水脸上的震惊完全控制不住。
他原先以为山本只是个仗着自己有钱就不把人放眼里的日本教授,可现在,看这张照片,他依稀意识到,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你看看后面,后面是我留下来的剪报。”
山本又咳嗽了一声。
顾金水小心地翻过第一张照片,陆续看向后面的文件,那一个个薄薄的透明文件袋里都或多或少装了些报纸上剪下来的照片、文章。
【赤旗报——《告全国工人、农民、士兵书》】
【反战文章,电影照片。】
【日本□□党员被逮捕的照片】
……
这些文章、照片虽然有些是日文,但上面的汉字半猜半看,也能猜出大概意思。
“这些,是这些年我们国家对我们的打压。”
山本深吸一口气,他的肺像是破了的风箱,每次喘气都是在加重他的身体负担,“我们国内的□□早已逐渐变质,现在里面的人,都不是以前我们想要的那种想着人民的人。”
“你、你是□□?”
顾金水的吃惊简直无法控制。
他做梦都想不到,事情会走向这个发展。
山本笑道:“难道我不像吗?这倒是说明我掩饰的很好,不然我早就跟我的前辈们一样被特高抓进监狱了。你知道特高是什么吗?是我们国内以前专门抓捕我们这样的人的部门。”
顾金水嘴巴张了张。
“既然你是□□,那你想见我,是有什么事?”
“我这些年一直不敢暴露自己,我太害怕,我知道我自己吃不了苦,受不了罪,所以我不敢像别人一样去牺牲自己,”
山本看着天花板,目光空虚,仿佛看着遥远的不知何处,“但我又问心有愧,我知道我们国家对你们国家犯了罄竹难书的罪恶,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在收集你们国家的文物古董,我想着有朝一日,我要把这些还给你们,也算是我真正发挥自己作用的时候。”
“但我没想到,去年年初我会查出癌症,而且这病一发现就开始恶化,我知道我的时间来不及了,国内我找不到人接手这批古玩,那些人我也信不过,我便去了你们中国,机缘巧合的,我碰到了你。”
“我?!”
顾金水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
山本点点头,“是的,就是你,你的身世简单清白,你来日本,我们这边的人不会怀疑你是中国□□的人,但同样的,你离开,日本这边也不会怀疑你有什么不对。这些日子,我再三考验,你的表现让我出乎意料。”
顾金水这下一切都明白了。
“你说的收养干儿子是假的,考验我才是真的。”
“对。”山本道:“如果你真的动心了,那就说明我看走眼了。”
他偏过头来,脸上带笑地看着顾金水,“最后的结果让我很高兴,你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人。”
顾金水哭笑不得。
他这阵子恼火半天,结果就是个考验。
但他又不得不佩服,这山本确实胆大心细。
“你看下面的文件夹,里面都是我这些年收集的古玩照片。”
山本试图坐起身来,可一挪动,就浑身疼得变了脸色,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
顾金水忙起身按着他,“您躺着吧,有什么您吩咐就行。”
山本笑了下,躺了回去“你现在对我的态度倒是客气了不少。”
顾金水摸摸鼻子,“这您可不能怪我。”他拿起下面的文件夹,“先前您闹那些事,要不是在日本,我早就打人了,还干儿子呢,别说给几千万,就是几个亿也不行。”
山本唇角露出些笑意,“你这么想,可别人却不是这么想。”
“什么?”顾金水眼睛落在文件夹里那精美绝伦的古玩上,有些魂不守舍地问道。
“没什么。”山本摇了摇头。
山本这些年收集的都是珍品,这文件夹里竟有不少件足以被称为国宝的古玩文物。
饶是顾金水这等见多识广的,都不禁看得心跳不已。
他合上文件夹,试探道:“您这些都要送还给我们?这可值不少钱。”
山本摇了摇头,“我孤家寡人,钱、古玩,这些对我来说都没意义,我只希望在我死之前,这些东西能运回你们国家,算是了了我一桩心愿。”
顾金水嘴巴张了张。
他这会子看山本,都有些自惭形秽。
这些古玩加起来足以开一个博物馆了,山本又花了一辈子去收集,居然会愿意还给他们国家。
“我替我们国家谢谢你,谢谢你辛苦这么些年一直帮我们找回这些流失的文物。”
顾金水站起身来,对山本鞠了一躬,神色很是尊重。
外面。
李兴等人听得屋里有说话声,可又听不出到底是在说什么。
李兴等人不由得焦急担忧。
钱广文对白教授道:“老师,这顾哥也进去太久了吧,用不用催一催?”
“催什么,等着吧。”
白教授虽然也着急,但到底比年轻人坐得住。
他话音刚落,病房就传来开门声,顾金水从里面,空手走了出来:“行了,咱们走吧。”
“走、这就走了?”
白教授忙起身,闻言有些错愕。
“是啊,不走还等什么。”顾金水摇头说道,“这么晚了,咱们也得赶紧回去。”
众人面面相觑,那管家做了个请的手势,众人只好尴尬地冲他笑了下,然后匆匆转身离开。
出去之后,李兴才迫不及待问道:“顾哥,山本教授跟您说什么,说这么久?”
“他啊,还不是老话题,说我在考古古玩这方面有天赋,想收我当徒弟也好。”
顾金水摇头道:“这更不可能了,我可是有师父的,我要是重新认个师父,不得被我师父打断腿啊。”
白教授不禁哈哈大笑:“这倒是,你师父的脾气可不好。”
“就算他脾气好,这事我也不答应。”
顾金水一本正经地胡扯道:“我能有现在,都是我师父毫不藏私地教导功劳,我要是欺师灭祖,我这不等着天打雷劈吗?”
众人纷纷道是。
有人觉得顾金水有骨气,有人觉得他太固执,但也有人听说了这件事后,眼睛转了转,动心了。
快要离开了,顾金水突然跑去买了好些家电。
白教授瞧了一眼,便无奈了:“金水,这些家电咱们坐飞机可不好带回去,而且这冰箱这么大一个,你怎么想到要买这个啊?”
顾金水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这没办法,家里人非说日本的冰箱比咱们国内的好用,而且在日本买更便宜,我手里又刚好有钱,就买了,我没想到运回去这点儿。”
“那怎么办?这么大个冰箱,怎么带回去?”
温教授等人都替他发愁。
李兴道:“那实在不行,可以用船运回去。”
“托运吗?”顾金水皱眉,“我这么些东西,我可不放心。这、要不这样,你们坐飞机回去,我自个儿坐船回去,这些东西都是家里人托我买的,我不亲自盯着,我可放心不下。”
众人也知道他给家里人买东西买了不少,要是托运那还真是放不下心,毕竟那么些钱呢。
对他要坐船的事也没多说什么,倒是白教授让他跟李兴学了几句日语,好方便船上跟人交流。
因此,顾金水就比众人晚一天离开。
李兴还道:“你跟孙志平都同样晚一天走,也真是巧了。”
“孙志平?”顾金水这几天太忙,这才发现自己好几天没见过孙志平了。
李兴道:“对啊,他那小子不知在外面吃错什么东西,进医院去了,白教授他们又得赶回去上课,只得让他晚一天再出发。”
顾金水只觉得这事太巧合了。
哪里有这么巧快要走的时候就吃错东西,但他现在忙着山本托付给他的那些古董文物的事,压根没有心情管别人。
山本归还的那些古董足足有十箱子,这些东西坐飞机不必说,肯定会被发现。
但坐船就不一定了,又正好山本有个信得过的晚辈,人家帮忙安排了一条船,能把顾金水送回去,也能把那些箱子当做杂物一并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