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琇被这张脸孔微微闪了一下眼睛。继而,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感到眼前灯火一晃,紧接着,自己的下巴就被一只手捏住,直接向着灯火的方向托起!
谢琇:……!
她吓了一跳,猛地瞪大双眼。
但袁崇简却在这一瞬间微微俯低了面孔,道:“嘘——莫要出声。”
谢琇:!?
他要做什么?!
长宜公主还在屋外,他要讨公主欢心的话,不是应该尽量不要对其他小娘子举止亲近吗?
下一刻,她的脸颊一麻。
……因为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抚上了她的脸颊,还轻轻摩挲着!
谢琇:!!!
袁崇简当然不像是个猥琐或急色之人。正因如此,他此刻的行为就更加令人费解。
谢琇尽量保持脸部肌肉纹丝不动,只蠕动嘴唇,低声道:“……袁公子这是何意?!”
袁崇简的手指已经从她的颊侧摸上了她的眼角和颧骨部位,闻言诧异道:“何意?”
他的指尖又摸了摸她的颧骨,忽而意会过来,哑然失笑。
“哦,袁某是在摸骨。”他淡淡道。
“若要将纪小娘子的脸修饰得与公主差不多,须得清楚小娘子的脸上都有哪些部位与公主的有出入,哪里该填补些、哪里又该上些粉修窄些……”他道。
谢琇:“……”
失敬了,原来易容……不,化装高手在此。
但是,公主能允许他这么细细地去摸别的小娘子的脸吗?
或许是谢琇眼中的问号太明显,袁崇简的手忽而一顿。
在灯火映照之下,有一层薄薄的暖色铺落在他的脸上,忽而把他的那张俊秀的脸映得略有一些棱角分明。
谢琇这才发现,在某个角度之下,袁崇简的颧骨微高,会破坏他脸颊的圆润线条,显出几分深沉来。
“你想问我,公主殿下对此有何感想?”他低低嗤笑了一声,托着她下巴的那只手略略抬了一下。
谢琇:“……”
对啊,为什么长宜公主没有跟着进来盯梢?她就这么相信他们两个的人格?还是因为自己养鱼养得多了,对自己鱼塘里的鱼也可以允许别人观赏片刻,慷慨大方,并不介意?
袁崇简呵了一声,却给出一个谢琇没有想到的答案来。
“因为袁某与公主,只是各有所图,并不是纪小娘子所想的那种……异常亲密的关系。”他道。
谢琇:“……”
啊,好尴尬,他是怎么看穿她潜意识里默默八卦的心的?
她只好说:“呃……袁公子见谅。我只是不太了解公主的身边事,不愿贸然行事。若是激怒了公主,反而不利于查案……”
袁崇简微微一挑眉。
“不了解公主的身边事,又如何顶替公主去她府邸里与那些小郎君们耳鬓厮磨,朝夕相处?”他好笑地反问道。
谢琇:!!!
她一瞬间被激得头发都要倒竖起来,慌忙打断他。
“我……我并不可能那样做!我只是……只是有一段时间逗留在公主的府邸内调查,不可能入夜后还在那里……更不可能……”
她还没说完,只听袁崇简“噗”地一声,笑了起来。
“纪小娘子何故紧张?在下可什么都没说。”
他的笑声里带着一丝轻飘飘的意味,但因为那张脸实是长得俊秀,因此并不让人觉出被冒犯的不快。
尔后,他轻舒一口气,语气也变得郑重了一些。
“恕在下直言,纪小娘子若是想扮成公主的模样,进入公主府调查的话,要了解的事情,实在是还有很多。”
他的手移动到她的额头上,又向下斜斜滑到她耳朵上。
“公主已有一段时间入夜后都宿于此处——哦,袁某的意思是,公主在‘银汉楼’中有专门的房间,并不在这座小院中——又或者是在‘琼华阁’,所以纪小娘子若是想入夜后恢复成本相归家,倒是不会穿帮……”他思索着,说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轻轻撩起她侧边的鬓发,认真观察着她的耳朵形状,口中继续说道:“……但公主府内的那些小郎君之中,或许多多少少有那么几个聪明人,或者别有用心之人……若想在他们面前也不穿帮的话,袁某倒是有两条妙计。”
谢琇:?
他听上去当真像是个可靠的智囊和军师,引得她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是何妙计?”
袁崇简放下她的鬓发,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满意地端详着她的脸,道:“其一,在一两天之内将公主所有的大小事情都强记下来,并务必达到熟极而流的地步。”
谢琇:“……”
这算哪门子的锦囊妙计?!她有这种短时间内完美复刻公主本人的技能,她还用得着现在站在这里发愁?
袁崇简或许也看出了她内心的吐槽不能,含笑道:“其二,放大公主某一类型的特点,以一样引人注目的特点夺人心神,来隐藏其它你并不熟悉、也记不下来的特点与细节。”
谢琇的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其实这的确是蒙混过关的一个好方法。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至一个点上,他们就会自然而然地忽略其它方面的不自然或不协调。
可是……这个点要怎么选?
袁崇简大方说道:“因此,纪小娘子最好的选择是,装作被那些小郎君所迷,醉心于寻欢作乐,伺机在他们之中挑起一些争风吃醋的争端,让他们自己闹去,你就可以乱中取胜。”
谢琇:“……”
这计策太妙了,下次别再想了。
如果说长宜公主是养鱼高手,能在鱼塘中左右逢源、鸳鸯共浴的那种,那么她就是公主的对照组,在鱼塘中近则溺水、远则沉底的那种旱鸭子,实在是不敢伸手!
第144章 【第三个世界西洲曲】42
她那副惊悚的表情或许太过生动, 袁崇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在她的脸上逗留了一瞬,忽而抿起唇,轻声哼笑起来。
他的笑声很轻,并不让人感到冒犯;但在这样的灯火映照下, 他舒展开眉眼, 眼角眉梢的线条都柔化下来, 意外地有种温和的意味。
他最后向着她的脸上投下一瞥,转身走到桌前,打开一个匣子,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他一边翻着匣子,叮叮咣咣地挪动和放下一些瓶瓶罐罐, 一边头也不回地问道:“纪小娘子不敢?”
这话说得有几分挑衅和激将之意,但谢琇是什么人,该躺平时就不会盲目逞强,更不会因为几句口舌之争而觉得自己被下了面子而暴起, 因此闻言也只是“呵呵”干笑了两声,道:
“确是不敢。那些都是殿下的心头好, 除了殿下明明白白指出的一位之外, 我怕自己碰到别的小公子一指头,殿下都要打断我的手……”
她本是半开玩笑地这么回答, 袁崇简翻找东西的动作却一停, 若有所思地问道:“殿下明明白白指出的一位?是谁?”
谢琇心想公主这么信任你,能没有跟你抱怨过姜云镜吗。
但她不回答也不好, 索性直言道:“姜云镜姜小公子。”
袁崇简“啊”了一声,道:“那可是个棘手的小郎君……前程皆叫公主毁了, 现下补救还有何用?”
谢琇纳闷道:“姜小公子的名声,在外边也很响亮吗?若是没多少人知道这一桩事的话, 即使被殿下生生耽误了几年,可是将人放出,诚心诚意道歉做些补偿,若是日后姜小公子科考有成的话,官场之上帮扶一把,也就……”
她知道这几句话说得好似有点助纣为虐,不把无辜受害的姜小公子的遭遇当一回事似的;但是袁崇简毕竟还算是长宜公主这一边的人,她若是正义凛然地太过谴责长宜公主因色心而误人子弟的罪过,难保不会跟袁崇简起些龃龉,进而耽误大事。
所以她只好硬着头皮像个狗腿子似的发表了一番傻白甜的天真言论。
说完之后,却看到袁崇简若有所思地微微一颔首,慢吞吞地说道:
“若是……姜家这几年间为了寻找他的下落,已然四分五裂、门庭败落,遭遇凄惨了呢?”
谢琇:!?
“怎么回事?”她失声问道。
袁崇简站在桌前,一边慢悠悠地从匣子里往外挑拣着东西,一边继续说道:
“姜家只有姜小公子这个独子,读书极好,若是没有公主这么一出,想必很快就能科考有成,年少登科了吧……但现在,数年间为了寻找姜小公子的下落,家财散尽,遭人欺凌,姜小公子的妹妹也被迫做了富商的妾室……”
谢琇:!!!
“……这就真是太作孽了!”她没忍住,一个激灵脱口而出。
袁崇简手下一顿,片刻之后,他转过身来,带着点稀罕的情绪,像是第一次认识到她的本性那般,有点惊讶、有点好笑地望着她。
谢琇:……?
怎么?她一时激动,说错话了?惹这位高深莫测的袁公子不高兴了?
她正在左右思忖之间,就听到袁崇简的声音。
“是啊。”他说,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意,又有一点莫名的漠然。
“真是造孽。”
……
长宜公主造了孽,现如今的后果却需要谢琇替她顶缸。
好在之前长宜公主做了那个预知梦之后,一度成了惊弓之鸟,已经在公主府里疑神疑鬼、行事怪异有那么十几天了,也因此,这大大减轻了谢琇假扮她的难度。
在没有剧本的情形下假扮一个人,谢琇未必能做到百分之百形似神似;但要装疯卖傻一下蒙混过关,她可就太擅长了。
长宜公主对她招认自己的怪异行事有可能打草惊蛇的时候,还颇有点不好意思。但谢琇听完之后就是眼神一亮,差点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夸赞她无意中为自己减低了任务难度;也因此,长宜公主就更加放心大胆地——
躲到“银汉楼”为她这种有特殊需求(?)的达官贵人特意安排的陈设豪华又掩人耳目的特等房里去了。
谢琇带着一点忐忑不安的情绪,以及一整个大活人袁崇简袁公子,招摇地回府了。
这也是他们商定好的计划之一。
公主府中的小郎君总数有十几人之多,当然这其中有些逐渐“年老色衰”——公主殿下的原话如此——就给些厚赠放出去的,或者看着对方有些经营方面的才干,就转职成公主的长随或掌柜,替她在外面跑腿办事或经营铺子的;不过单单还留在公主府的后院里,与公主殿下依然保持着一种不可说之关系的人,算一算还有七八个。
袁崇简看她苦恼,遂给她出主意道:“关外江中有鱼,其名雪鳟,性喜自由,被捕捉后群聚于舟中水池,僵直不爱游动,往往待渔舟抵岸时已死去;当地渔民亦有对应之法,将一条游鲳放入同个水池,游鲳鱼如其名,活泼好动,四处游动不止,惊起雪鳟,雪鳟惊慌,不知发生何事,也跟着一道游动不息,抵岸时往往活蹦乱跳如在江中,能卖个好价钱。”
谢琇:“……”
“袁公子真是见多识广啊。”她毫无灵魂地干巴巴夸赞道。
但为了显示自己也有个聪明的头脑,不让袁崇简看轻了去,她又问道:“因此,袁公子认为我应当引入一条‘游鲳’在公主府后院这个鱼塘中,激得那些‘雪鳟’都游动起来,才好浑水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