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贵的一点点真相,秘密,或者别的什么——
可是她同时又清晰地知道,他并不是来对她表白的。他也不是来对她坦白的。
他和她都一样。清楚地知道,这场感情已经死掉了。他这么说,其实是等着她说出拒绝的话的。
所以他甚至全文转述了一遍范随玉那天说过的话,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改。
这个问题原本是范随玉假设他会问的,而他竟然真的敢一个字都不改就朝着她问出来!!
谢琇气笑了。
她怀着一种不敢置信的心情,反问他道:“你希望我怎么回答?”
他故意这样全文转述,难道不是想激怒她吗?他今天来,难道就只是为了彻底激怒她,而不是为了求和吗?!
高韶瑛没有说话。
谢琇等了片刻,也死了那条再小心翼翼地替他着想、小心翼翼地照顾着他脆弱高傲的自尊与受创过的感受的心。
她径直问道:“你说的坏事,到底是怎样的坏事?”
高韶瑛沉默。
谢琇继续问道:“是杀人放火吗?助纣为虐吗?你要杀什么人?他们让你做的还有什么事?”
高韶瑛依旧沉默。
谢琇气得冷笑了一声。
是啊,她也心知肚明,高韶瑛是不可能把那个所谓的“主上”真正的谋划告诉给她知道的。
她爽快地换了一个问题。
“你告诉我,那个‘主上’是谁?”
高韶瑛垂下了视线,默不作声。
啊,也对。幕后的大BOSS要是这么容易就被像她这样的小炮灰挖出真实身份的话,这个故事的剧情说不定就崩了。
谢琇继续追问:“你到底是怎么了?你要用什么方法重新变强?你究竟想要如何翻身,拿回你想要的一切?”
高韶瑛顽强地保持着沉默。
谢琇看着他,一时间觉得自己实在无话可说。
太无力了。
她尽可能地用身体纠缠着他,用感情把他包围起来,想要挽留他不要向着黑暗的那一泓深渊滑过去;可是,她最终在这场拉锯战中输掉了。
她不可能替他做到些什么。因为她同样渺小不堪。
她没有势力,没有手下,没有富裕的资财,没有显赫的背景,没有出众的天资和超凡绝俗的能力。
她拥有预装的大杀招,可是她甚至不太可能每次在战斗中都能毫无顾忌地使用它,因为她根本没有那么浩瀚的内力和修为可以供她——或者说,供它——挥霍。
而且,她要面对的不仅仅只是一两场战斗,而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渊薮。
她满足不了高韶瑛的要求,只凭她一个人,也不可能达成他的期望。
她气得想嗤笑起来,又有点想要落泪。
她有点想对他说,她掏空了全身的口袋,竭尽所有,拿出来的东西,却还是不足以填补他内心的巨大空洞;那么,她该怎么办呢。
……可是她最后没有说。
她想要帮助他,可是事到如今她才明白,并没有多少她能够做到的事。
她好像从不知何时起就已经很喜欢面前的这个人,可是她面对的是一条原本就没有出口的路。
她想到高家的后山,想到那天她把他扑倒在地上一顿乱吻,直到他屈服在她不太娴熟的吻技之下;然后他们浑身灰扑扑脏兮兮地起身,相视而笑,就像两个突然变得最最要好的小孩子一样,手拉着手在后山上乱转。
她还是有一点想要找到食铁兽。可是她却发现他们仿佛陷入了竹林迷宫一般,走来走去连那片竹林都走不出去。
直到她唉唉叫着说自己的脚快断了,高韶瑛才笑了一下,告诉她说高家后山的竹林里,本来就布置有一定的阵法,她横冲直撞地闯进来,入阵容易,要出阵的话却是极难。
那时候,他抿着嘴唇,被雨淋湿的长睫下,眼眸里仿佛带着几点星芒,注视着她,紧握着她的手,说:“……不过无妨,你遇见了我,我可以把你带出这个迷阵。”
……可是现在,你告诉我,我遇见了你,你还能不能把我一起带出这人生的迷阵?
谢琇注视着面前的高韶瑛。
他垂下了长睫,遮掩住眼眸中那一丝痛苦的神色。可是她还是看到了。
她也知道他很痛苦,他有很多苦衷。他甚至在害怕,害怕着他自己太渺小,不能给她以更好的生活,更好的保护——
高家的少主自然可以动用一切剑南高家所拥有的力量,可是被高家所放逐的废人呢?却一无所有。
他不再站立在众人瞩目的峰巅,他坠落到黑暗的深谷中了。即使她对他再说一千一万遍“不要怕,我也不怕,我们会好的”,他依然会怕得蜷缩起来,就像是许多年以前,在黑夜之中,一遍遍地被迫聆听着那首执着地要他顾念兄弟之情、近乎魔障一般的摇篮曲的小孩子一样。
她恨不得用尽全身的力气对他好,恨不得扑上去紧紧抱住他,吻住他,把他整个人揉进自己的血肉之中。
可是,这是不足够的。
她救不了他。
他也并没有一刻指望过她能够救他。
他有多么聪明啊。他应该早就知道她不管不顾地扑上来,要开启的是一段毫无指望、毫无未来、没有结局的感情。可是他依然软化在她的吻里,蜷缩在她怀里,每一次相聚,他都表现得又热情、又软弱、又温柔、又依恋,像是想要和她永久地融为一体。
……可是明天依然会来临。他们也终于走到了这一天。
爱情随着躯壳一道腐朽,只有心脏还在缓慢跳动着,每一下跳动,都仿若一场苦刑。
谢琇笑了笑,哑着嗓子说道:“……你走吧。”
总得有一个人先来说出这句话。她等着高韶瑛开口,可是他如同警惕又敏感的河蚌一般,紧紧闭着蚌壳,死也不作声。
这一刻她满心怀着的都是很可怕的、自我厌恶的念头。
她想着她拥有一柄射月剑,但她却无法劈斩开前路上的那些荆棘,给他铺一条好一点的道路。
她想着她好歹是五大派下属门派里的首徒,就算不是天命之女,也应该是正义的伙伴;结果她却爱上了一个背临深渊的男人,还没有能力把他从那可怕的深渊里拉出来,反而让他变成像如今这样,流露出脆弱和痛苦的意味,好像整个人都像是完全碎裂又粘合起来的瓷偶,所有的接合处都无比脆弱,只消用一根手指轻轻一碰,就会整个人哗啦一声重新垮塌下去,变得粉粉碎碎。
她闭上了双眼。不这样做的话,她担心下一秒钟眼泪就要从自己的眼眶里扑出来了。
后来,高韶瑛没有再说什么。
他就那么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并没有话本中所写的那样抱头痛哭、依依难舍,也没有戏本子里描述的那样执手相看、洒泪而别。
他只是就这么沉默地绕过她的身边,走向了房门,径直拉开门走了出去。
夜很寂静,他的脚步声仿佛一直到他走出去很远,还能遥遥传来;但当她定神去听的时候,一切又都好像只是幻觉。
他无声地来,再无声地离去。
她不知道自己在原地呆呆伫立了多久,但她听到的下一道从外面传来的声音,竟然是五更的更鼓声。
他在夜半时分前来,又在拂晓之前离去。
她空荡荡的大脑里,这一刻竟茫然浮现了几句她不知何时记下来的诗——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
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第20章 【第一个世界五更钟】19
谢琇在定仪宗关起门来蒙头大睡。
她感觉自己依附于高韶瑛自带的剧情而延展出来的这一条故事线,已经完美地达成了BE。
这么说来,时空管理局很快就会要召唤她回去了吧。
不过,出乎她意料地,她一直在定仪宗里窝了一个多月,却没有接到任何通知。
哦不,她也是接到了一项通知,或者说,邀请——的。
高五少曾经传信过来,邀请谢琇去高家参加他的祖母徐太夫人的寿宴。
谢琇垂死病中惊坐起,思考了一下,觉得高家现在跟她又没什么关系了,更何况老太太看到她和高韶欢一起出现的时候,那副慈祥的笑容里总是带着点淡淡的疏远与戒备,就活像是她这个平庸之人,马上就要拱了他们家天资超绝、众望所归的翠玉小白菜一样。
后来老太太发觉她真正的目标是他们家排行最长的那棵大白菜,对她的笑容才真切多了;可是现在老太太万一知道了她又恢复了单身这一消息,说不定看着她跟翠玉小白菜友善交谈,又会感到不太痛快。
老人家难得过个大寿,为什么要替她找不痛快呢。谢琇暗忖。
于是她就婉言谢绝了高韶欢的邀请,为了平息他的失望,她还难得地出了趟门,到集市上绞尽脑汁,搜罗了一些有趣的小物件当作安抚的礼物寄给他。
谢琇后来无数次地后悔,她当初为何没有答应去参加那一场徐太夫人的寿宴。
可是那时候她太难堪了,她甚至觉得自己不敢在寿宴上走到徐太夫人的面前,直视她的眼睛。
她没法和平常一样像个乖巧的晚辈一样地和徐太夫人寒暄,恭贺她的寿辰。她觉得她每次与徐太夫人视线相遇的时候,一定都会忍不住去想她到底知道多少自己与高韶瑛交往的事情,又对他们两人的分手作何感想。
而且,她更加不想去面对的,是一定会在寿宴当天像个合格且完美的家主一样,继续周旋于各家宾客之间,温文尔雅地应酬宾客和亲友,接受众人新一轮赞誉的高家大少爷。
即使他已经失掉了下任继承人的位置,但是在他的弟弟尚未长成到足以担起整个家族之前,这个家族的担子,依然是沉沉地压在他的肩膀上的。
谢琇想像了一下寿宴当日的场面,然后沮丧地发现自己甚至可能没有力气那么若无其事地走到他的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若无其事地与他应对,展开一场社交意味十足的交谈。
这条感情线简直让人伤筋动骨,她觉得她需要的不是什么风光露面的社交场合,而是关起门来暴饮暴食,暴睡十天。
但是谢琇的暴睡疗伤大计还没有完成,就接到了高家惊变的消息。
……徐太夫人的寿宴上,高家一直谨慎保守了数代人的秘密被爆出——
原来,能够调动十万西南兵马的半块虎符,长期以来,竟然就保存在高家!而在徐太夫人的寿宴上,那半块虎符却毫无预兆地被人盗走,下落不明;徐太夫人当场被气得倒下,至今不省人事……
而这一切,都是高家大少的计谋。在坦率承认之后,高家大少叛出家门——
谢琇腾地一下从床上弹起来,瞬间就忘记了自己疑似失恋的伤痛。
她现在只想找到高韶瑛,抓住他的衣领,狠狠摇晃他,追问他这一切到底都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她的想法没能实现。
高韶瑛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