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是身不由己,但其他世人却偏又要苦行僧一般自我剥夺自由,撇去甜美,只求苦涩。好像活得稍微好一点,随心适意一点,就是对自己的背叛。真是奇哉怪也。
他冷漠地想,或许那些愚痴的世人,还以为凭此能够触摸得到天道。
毕竟,他分外懂得,天道之下,“人欲”仿佛是不重要的。
……可是他如今却——欲,念,丛,生。
他原本有丝诧异,不知为何自己一旦遇到谢九,就会冒出那么多天然的,好奇的,肆意的,野生野长的念头。
那些念头拉拽着他的脚步,使他一步也走不开。
他并不是没有想过要与她分道扬镳,可每一次这么想的时候,他的直觉都会涌出,告诫他若是真的这么做了,说不定将来会很后悔。
他不想后悔。因此他放纵了自己那些阴暗的想法,以一同历练为名,赖着不走。
他也曾奇怪于为何世间唯独她能够勾动那些古怪的、不明的情绪和念头。但现在他知道了,这或许是因为,她是合欢宗的九弟子。
他对于合欢宗并无偏见,但不可否认的是,合欢宗应当是这世上,最忠于自己的身体和内心、最放纵自己的愿望、最不愿屈从于那些严苛的条条框框的一群人。
或许正是因此,她根本不会在他面前伪装出仰慕的样子,也不会为他“佛子”的名衔而蒙蔽了视线,待他小心翼翼或恭恭敬敬。
她好像压根就不怎么喜欢他。可她愈是如此,他就愈是想要从她那里获得一些别的什么。
这种奇怪的兴趣牵引着他,让他有时不由自主地会去模仿她的态度行事。模仿了数次之后,他才意识到,丢开那些腐朽的礼教、规条、经义,随心行事的感觉是多么的舒畅而甜美。
这真是大逆不道的一件事。但他在庄严圣洁的外表之下,隐秘地喜欢这种感觉。
在她出现之后,他才产生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奇怪想法和行为。
他无意于掩饰自己变得奇怪的那一面,也不在意别人是否会因此而判定他不符合身为“佛子”应有的规矩,失去继续当佛子的资格。
当初,没有人征求他的意见,就让他舍弃俗世。那么如今,假如他重新对这俗世产生了一点好奇和有趣的探究之心,也就不需要什么人来批准。
譬如说,他现在就几乎是带着一种新奇而有趣的心情,注视着自己的身体产生一些微妙的变化。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知道因为什么。
这个幻境里,有迷惑人心智的奇香或药物。那奇香或药物或许不会对她产生作用,但却足以让他的身躯紧绷、发热、躁动,变得愈来愈陌生。
他不知道这些变化所为何来,能够给他带来什么,但他本能地知道,他可以向她求助,因为她一定知道答案,知道如何能够纾解这些陌生的悸动。
他若有所思。
“既然……我那时什么都没有做,就被抛入了这个幻境,还被束缚着,不得自由……”
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尾音。
“这就说明,这个幻境里,我只是从属。唯有能够自由活动的你,才是幻境认可处于主导地位的人。”
他试着移动,却发觉自己此刻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微微伸长脖颈,昂起下巴,将那细白的、优美而又可怜的修长颈子——仿佛她一手就能够掌握,可以握在他的喉间,扼断他的生息——暴露于她的眼前。
他微侧过脸来,长睫似垂未垂,像坠落的蝴蝶般,徒劳地扑闪了几下彩翼。
“那么,你想到了什么,才会把我变成这个样子,阿九?”他含笑悄声问道。
谢琇:!!!
她哪里知道这邪祟服务如此周到,她不过是随口走个病娇剧情,它居然立刻就连小黑屋都给她准备好了!
她敢用所有的银行余额来起誓,她一分一毫都没有想到过,要把佛子变成现在这样!如有一丝违心或说谎,便教她账户余额归零!
第237章 【第四个世界三生事】33
这个佛子, 和上一次一点也不一样。
上一次,他更自抑,更内敛,更加重视那些跟随“佛子”这个头衔而来的、加诸于自身的约束和教条。他几乎是狼狈一般地想要从她身边逃脱, 当她根据任务要求向他诉说爱语的时候, 他都好像恨不能堵上自己的耳朵。
她撩拨他, 他垂目诵经。她在他身旁和衣而卧,他依然在诵经。她送他一朵花,他要诵经。她攥住他僧袍的衣袖一角,他更要诵经。
他中了情毒,满头大汗、浑身紧绷, 可她刚刚对他虚虚伸出手去,想要替他擦一擦汗,他就惊跳而起,狼狈逃到寒潭之中, 宁可冻得面容青白、身躯冰冷,也不肯往岸边靠近一步。
……可是, 瞧瞧他现在这副样子!
同样看起来像是中了甚么不入流的情毒, 可是他此刻却肌肤泛红、身躯滚烫,在她还什么都没有做的时候, 他就主动祈求她救救他——天知道这可恶的佛子到底明不明白这种搭救意味着什么!
她垂下视线, 冷讽地盯着他,道:“你可知道你或许中了情毒?”
佛子微微一怔。
“……情毒?”他在口中咀嚼似的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眼, 语气是那么的天真无邪。
谢琇不耐烦道:“我可没有想过要让你中这个。这都是那邪祟搞出来的把戏。”
佛子好像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啊——”了一声之后, 又抬起眼来望着她。
“可是,我现下已经是这样了……”他慢吞吞地说道, 想了想,又说得更明白一点。
“……阿九,我好痛。”他轻轻地说。
谢琇:“……哪里痛?”
她心想,难道那邪祟还真的给他下了点别的毒?什么烧心烂肺撕扯经脉之类的剧毒?那可得赶紧看看。
虽然她不太待见佛子,但客观来说,这一世的佛子并没有对她做过什么无礼或辜负之事。他也没做过坏事,是个好人。倘若她见死不救的话,不但良心得小小地受点儿谴责,就是竺法寺那群和尚,大概也会跟她拼命。
这么想着,她还真的多上了几分心,探身过去,单手撑在佛子身侧,就想去查看他身体的异状。
佛子却显得很为难。
“说不好……”
谢琇:“这有什么说不好的?你不知道经脉穴位吗?譬如‘气海穴附近痛如针刺’,这种话有什么不好说的?”
佛子被她小小地呵斥了,很难堪似的抿着唇,垂下长睫。
他白皙的肌肤上已经染上了一抹薄红,当她靠近他的时候,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体温的升高。
佛子平时的体温好似有点低,总是有种冰雕雪塑一般的冷意。但此刻她挨近过去,却感觉一阵热气扑面而来,抬眼一看,佛子的鬓角此刻已见了汗。
这是……疼出来的?
谢琇不敢真的十分怠慢,也不敢指望着佛子自己述说病况,于是伸手过去,想和医生探诊那般,按一按他五脏六腑的大致位置,判断一下他到底哪里受了毒素的侵害。
她首先按在他腰侧,“是这里疼吗?”
佛子咬住下唇,摇了摇头。
她按到他胃部附近,“是这里吗?”
佛子又摇了摇头。
谢琇连按了好几个地方,佛子统统都摇头。
不仅这样,按过几个地方之后,当她的手再落下去,他还会发出一声奇怪的抽息。
谢琇:“……”
“罢了,我先为你解穴好了……如果我能找得出那邪祟的门道的话。”她无奈地说道。
在佛子身上连摸数个地方,其实此刻她也有了一点心得。
佛子被封的穴位其实并不难解,摸一摸,感受一下灵气的走向和血脉的滞塞程度,便能得出答案;难的是——他应当很少允许人这么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因此一时间若是单单拿眼睛去看的话,自然是看不出什么门道来的。
不过她倒是阴差阳错获得了这样的机会,因此她凝神静气,在佛子胸腹间连拍数处,尔后就感觉他的身形一抖,原本那种不自然的紧绷感一下子消失了。
他原本紧绷着、不自然地扭曲着的双腿也同样一下子泄了力道;他晃了几晃,整个人蓦地瘫倒下去。
谢琇:!
她措手不及,没去扶他,就眼睁睁看着他仰面朝天,倒进了榻上那堆温衾软被之中。
但不妙的是——
这个姿势让他避无可避,她一下子就看到了那最不妙之处。
他其实只穿着一身白色的中衣,那柔软的布料几乎遮不住什么变化。
可是他就那么大喇喇地仰躺在猩红色的被衾间,满目无辜地仰视着她。
“阿九,我好难受,我不舒服……”他轻轻地说道。
“救我。”
谢琇:“……”
她忽然一点耐心和温和都没有了。她真想对着他大喊大叫,以发泄自己内心的挫折、郁闷和愤怒。
“你到底懂不懂这种时候的‘搭救’要怎么做!”她吼道。
“对,你是佛子,没学过这个,但你行走世间多时,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形吗?!”
佛子面色无辜又迷茫地仰望她。
“不知道。”他静静地说道。
“是很坏的事吗?是会坏你修为吗?”
谢琇:“……我看是会坏你的修为,你懂吗!”
佛子啊了一声,想了想,好像还是不懂。
“……怎么坏?”他问。
谢琇:“……你是不是蠢?!双修是什么你不知道,但你总该知道作为佛子,元阳被夺、金身被破以后,对功法有什么影响吧!!”
“元阳?金身?”佛子迷蒙地念着这两个要命的字眼,忽然双肘一撑,艰难地半支起上身来,垂下眼去望了望。
谢琇:“……”
老天哪,求您派个人来给佛子上一节生理卫生课吧!她可不想再为他科普了!
“你是说……你若是救我,只有一途,就是……夺我元阳?”佛子终于捋出了问题的关键,轻声问道。
他的尾音轻轻地飘上去,有一个上挑的音节,不知为何突然令人觉得他如同雪白无辜的羔羊,天真无邪地等在这里,不知道己身已经在陷阱正中了一样。
谢琇深吸一口气。
要她说什么?!说“或许用一下小手手也不是不行”?可是假如情毒这么容易解的话,那么之前那无数的小世界里,剧情都不用往下推了,中情毒也就不算什么关键转折点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但一般来说,解情毒的设定在于……水乳……那个……交融?
她觉得怎样都没办法跟纯良无知得像是初降生的小羊羔一样的佛子说清楚,气得简直想扭头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