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谢大小姐昨日方才归家,姐妹情深,急于与二小姐叙一叙姐妹情,那么……今日不妨就先回去,反正……盛府也不会跑,就在这里,二小姐何日拜访,不都是一样的吗。”
最后一句,何氏说得极为违心。但大家的颜面是要顾及的。
谢璎还是一脸不情愿的样子,谢琇已然笑了起来,一手握住谢璎的手腕,回头向着何氏笑道:“如此甚好,多谢大奶奶今日热情招待。我们姐妹这就告辞了。”
说完,还没等何氏说话,谢琇就手下用力,拖着谢璎便往外走。
高武世界出来的女侠,手底下自是比谢璎这样不事生产的娇娇女不知力道要强上多少。谢璎根本就拒绝不得,被迫一路跌跌撞撞地跟着谢琇往外走,哭着叫着,皆是无用。
谢家姐妹就这么一路出了盛府大门。
谢琇被谢璎的哭哭啼啼弄得实在心烦,到了门外众目睽睽,她也不想让谢璎再闹出什么大岔子来,遂压低声音威胁道:“你再无礼若此,我就要在你房门上画个符,让你明日起连房门都出不去了!”
谢璎的哭声为之一顿,惊愕道:“你……你怎么连这个都会?!”
谢琇冷笑。
“我会的可多着呢,妹妹。”
她刚要把稍微老实了一点的谢璎往马车车厢里一塞,就听到身后车声辚辚,车夫“吁”了一声。
她回头一看,糟!正好撞上了盛六郎回府!
第269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14
谢璎本已被她塞进马车, 身躯一半都进了车厢。此刻也听到车外的动静,重又探头出来一看,正好看到对面马车上,车帘被人打起, 盛六郎躬身要下车的身影, 不由得兴奋地大叫起来。
“……盛六哥!盛如惊!”
谢琇:“……”
这是什么见鬼的称呼?!
她的手下一滞, 没能及时把谢璎整个儿塞进车里。
而盛应弦此时已是听到了谢璎高兴的呼声,动作一顿,转头向她们这边看过来。
谢琇的视力何等优秀,看了两眼,就知道盛应弦的视力尚未恢复。
他的视线看上去还是散乱没有焦点的, 只是他今日双眼上并未蒙着白布,同样伪装得很好,教乍然看到他的人摸不清虚实而已。
既然他已经看过来,谢琇当机立断, 一把将谢璎推搡进了车厢内,尔后一翻手, 就将那张黄符啪地一声, 贴在了车帘之上。
车内谢璎扑过来,却将车帘拍得啪啪响, 但车帘纹丝不动。
“谢琼临!你混账!你……你放我出去!”她又急又气, 又因为在心上人面前丢了这么大一个丑而感到颜面无光,高声叫起来。
“你在车帘上又使了什么妖法?!”
谢琇心想, 幸好她把车帘石化了,隔着这么一层硬梆梆的石头, 谢璎的声音也显得闷闷的,大概……应该, 是传不到盛六郎那边去的吧?!
但身边传来一阵大步流星走路的声音,她愕然转过身去。
盛六郎虽然视力还是不便,但他就仿若正常人一般,走得既不歪斜也不摇晃,步伐有力,而且他扶着长随连营,在连营的无声指引下,他居然还走成了一条直线,径直向着她这边走过来。
谢琇:“……”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赶紧想个对策!
盛应弦停在她面前,斟酌了一息,才问道:“谢大小姐?”
谢琇应道:“正是。”
她想了想,给自己这个陌生人的身份又打了一层补丁。
“莫非您就是盛侍郎吗?久仰。”她露出一点好奇的神色,说道。
自然,盛六郎目不能视,她这一番表演,是演给旁边的连营看的。
“家妹贸然登门拜访,不过已叨扰了贵府很久,我们正打算回去。”她还好脾气地解释了一下。
盛应弦却没有回答她的这句话。
他的眉心紧皱着,像是斟酌了很久,才终于问出一句奇怪的话来。
“盛某刚刚似乎听到谢二小姐直呼大小姐的名字……”他慢慢说道。
谢琇:……!
对了!
她忽然想到了是哪里出了问题。
在他们前往仙客镇调查的时候,曾经戏谑说需要给自己起个化名。
当时她可不就是用的“谢琼临”这个名字嘛!她还说这是因为盛家村中的白梅花开胜雪的景致!
当时,盛六郎还半开玩笑地说,他以为她要说“那我就叫谢白梅吧”。
于她而言,时间过去了太久,中间隔了数个世界,时光流逝,她险些忘了这些当年的笑谑!
可是,盛六郎没有忘。
甚至是谢璎一句模模糊糊、还隔着石化的车帘子说出的“谢琼临”,也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谢琇垂下视线,轻轻地笑了起来。
这个人,是无论何时想起,都不会后悔与他相遇的,一个人啊。
她轻声答道:“是的,舍妹一时心急……唤了我的表字。”
盛应弦:!
他忍不住又往前跨了一步。
那双漠然无神的眼睛微微睁大了,直直地落在她的脸上。就仿佛他睁得再用力一些,就真的能够战胜眼睛上蒙着的那层阴翳,将她的面容看个清楚似的。
“恕盛某无礼。”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敢问……谢大小姐的表字是……?”
谢琇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暗暗地往车帘子上多加了一道静音符。
实际上这个符咒并没有什么大的用处,就是为了让符咒范围之内的人与范围之外的人相互隔绝对方那边的声音,算是个密商大事专用符咒。
不过到了仙侠世界里,修道之人只消手一挥便可布下结界,彻底隔绝外面的音声画面,可比这个符咒方便一万倍。
所以这个符咒,谢琇还从来没有用过。
但是现在到了这里,空气中的灵气稀薄得根本结不出一个至少够大的结界,她总不能结个小小的头盔,套在谢璎头上吧!
好在这个符咒,小有小的好处,就是不用事先念动一大堆咒语来驱动。
谢琇把手背在身后,反手悄悄把符纸贴在已经硬梆梆的车帘上。
“咳……吾字‘晴临’。”她眉头都不动一下,十分镇静地答道。
她这一次把“晴临”这两个字的发音咬得无比清楚,盛应弦不可能听错。
因此他闻言,还稍微失了一下神,口中下意识重复了一遍:“晴……临?”
谢琇道:“是的。晴日的晴,临水的临。”
“谢晴临……”盛应弦那双无神的眼眸投向她,但却又无法聚焦到她的脸上,而是仿若径直穿透了她的面容,望向她身后更深更远的地方去。
谢琇扯起唇角,万分艰难地笑了一笑。
“是呀。听说是来自于一首不出名的诗,”她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自然而轻快。
“‘独醉远廊吟旧句,乍晴临水数疏星。人生踪迹知何定,不在天涯亦似萍’。”
盛应弦那双蒙翳的眼眸仿佛有些朦朦胧胧的,沿着她的语声望向她。
他看上去有一点失望。而且那失望是如此明显,明显到她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他今年二十九岁,按理说应该已经修炼到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境界才对。
她忽然想起他们所见的最后一面,他穿着一身绯袍,有些茫然失措地望着断情绝义的她,静听着她一句句说出那些毫无来由的横加指责,一句都不辩解,一句都不反驳,只是那么执着地望着她,好像那样做就可以表达出他真诚明澈的内心一样。
时隔五年,那个内心澄澈如明镜一般的人,又一次站到了她的面前。
然而,对于她来说,相隔的不是五年,而是十年,二十年,许多年。
她曾经真诚地爱过这个人,离开的时候,也的确曾经痛不忍舍。
但是时光能够愈合一切伤口,不能够稳定地控制好自己情绪、进而纵容情感战胜理智的人,压根就没有资格成为“任务执行者”。
这一路上,她不知道曾经舍弃过多少人,也并没有寄望过有朝一日自己还能与谁重逢。
现在站在这里望着他,那熟悉的、俊朗的眉眼,富有磁性的声音,那一副宽肩细腰长腿的好身材……依然处处都能够牵动她的心。
就更不要说夹在亦正亦邪的男一号和成为酷吏的男三号之间,他那种永远光明磊落、坦荡正义的品格有多么可贵了。
……也难怪谢璎会宁可抗旨,也要一头撞在他这堵南墙上。
盛六郎,无论何时,无论从何种角度去看,都是一个真正值得爱的人。
只是啊,只是她现在,爱不起这个人了。
纪折梅留在北陵的骨骸已朽,矗立在中京城外的衣冠冢也已历经风雨剥蚀。
他也已经不再是她的目标。
……多么遗憾。
谢琇最后向着他投过去一眼,尔后,她反手在身后,不动声色地悄然扯下车帘上贴着的符纸。
符咒的效力顿时烟消云散,车帘重新变成了布帘,在车门上晃晃荡荡。
车里的谢璎一下子就扑了出来。幸好谢琇早有准备,转身一抬手,就将手臂横过来拦住了她,没叫她冲下车去。
谢璎叫道:“你放开我!你凭什么管我!一个一辈子都没有见过面的姐姐,也好意思顶着那两个字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来管束我!”
盛应弦:“……”
他看起来好像很尴尬。
或许他觉得这是谢家的秘辛,是他不应该听到的吧。
不过谢琇倒是要感谢一下谢璎。正是因为她这种没脑子的大闹,反而把刚刚那种奇怪的气氛一下子驱散了。
谢琇低喝道:“妹妹!你要让盛侍郎看笑话吗!还是想再领教一下我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