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那一番抢攻是事出无奈,若要辩解起来,说是自己被逼到了墙角、生死关头自然迸发出一番无限潜力, 勉强也能说得通;但现在若是还要冲过去赶尽杀绝的话,那就……
她略一思忖, 面色为之一改, 右手倒提着那柄长剑,左手扶着一扇幸免于难却摇摇欲坠、勉强还没有倒下的隔扇边缘, 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踏着堆叠倒下的隔扇, 就活像是强作镇定的贵女害怕那折断的木头上有倒刺扎到自己的脚似的,一点点蹭到隔壁的包厢里。
但她一迈进去, 就愕然地停下了脚步。
那个杀手首领倒在包厢中央的地上,仿佛已经死透了。
可是除此以外, 屋内并没有人。
谢琇环顾四周,停顿了片刻之后, 若有所悟。
她的目光蓦地投向那两扇敞开的窗户,尔后,想也不想地就奔向窗边,单手扶着窗棂,垂首往下望去——
刚巧望到一道白衣身影,身轻如燕,翩然落地,尔后一个旋身,袍襟飘飘,又随之落下,悠闲含笑抬头望过来。
谢琇:!
那年轻的白衣郎君,朝着她慢慢地弯起了眉眼,手中的折扇一端抵在唇边,仿佛像是要掩去初见她时,从自己心中漫溢而出的种种情绪似的。
时值正午,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常。于人海之中,他在道边、而她在楼上,隔着一段距离,目光相碰。
谢琇一低头,忽然发现自己右手里还倒拎着那柄剑,顿时觉得有点尴尬,手指一松,那柄剑“叮”一声,落到了包厢内的地上。
即使是隔着这么一段距离,楼下的郎君也若有所察似的,目光略偏转了一点,看向她的右臂。
谢琇:“……”
破案了!隔壁包厢里一招封喉的狠人果然就是你吧!小侯爷!
有此风华,身姿傲岸,贵气粲然,不是那位传说中的“皇长子”,庄信侯世子晏行云,又会是谁?!
谢琇于楼上垂首,望见他含笑的双眼。
他似是对她极为满意似的,充满暗示地瞥了一眼她的右手,又将视线移回她的脸上。
身旁人声鼎沸,行人如织,但却好像对他毫不构成任何影响似的。
谢琇感觉自己仿佛都能看到他眼中闪动的那一层愉悦的光彩。
他凝视着她,貌若情深,开口道:“……真是惊喜。”
谢琇:“……”
就在这人潮汹涌的街头说这种话吗?
这座“近霞馆”就连建筑也并不很高,因此即使在二楼敞开的窗边,她依靠着自身杰出视力的加持,依然看清了小侯爷那一副胜券在握,怡然自得的样子。
但是,小侯爷就仿若没有看到她淡下眉眼,似乎带着一点不满的神色一样。
清风徐来,吹动他锦袍的下摆。有金线暗绣的蟠螭纹样,在雪白的锦缎之上若隐若现地浮动。
晏行云有着一张极为俊秀的脸庞。他肤色白皙,五官清俊,双唇略厚,减淡了他肃容横眉时的几分凌厉与不好接近;但抿唇而笑时,又仿若春花初绽,整张脸都带上了一丝甚至不那么合时宜的秀丽感。
谢琇:“……”
有哪家的无CP大男主能长成这样的?!
啊,不对,说错了。
……他的CP可不就正是她吗!今天他们难道不是相约来婚前相看的吗!结果她上来就遭遇了开门杀,打了一通之后,看到这位原作里官方CP的第一眼,居然就是她经过一番激战,打得貌若疯妇的样子!
更可恶的是,对方依然衣着整洁、笑容清爽、风度翩翩、貌若好女,在楼下迎风而立——
谢琇深吸一口气,刚想发作,就感到头上忽而传来一阵异样感。
她头顶那支仅有的步摇,经过了刚刚的一番搏命激斗之后,终于挽不住谢大小姐标配的这一头丰盈长发,于发间摇摇欲坠了多时,继而“啪”地一声,从发间松脱而出,直坠地面!
谢琇只觉头发一松,下一瞬,一头长发已然松散荡开,披落肩头,险些要将她的视线都挡住。
谢琇:!
她头脑一嗡,顾不得低头去看那支步摇落在了哪里,仓促之下,飞快地抬手去勾脸颊两侧散落的长发,将之勾到耳后暂时别好。
她刚刚把头发都勾到耳后,就听见楼下传来一阵笑声。
那笑声起初有点低,继而愈来愈高,显得也愈来愈是开心,到了最后简直像是朗声大笑。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谢琇:“……多谢郎君,赠我见面礼。”
她意有所指地微微侧过身去,往身后的地面上飞快地投去一瞥,又很快重新把目光转回楼下的小侯爷身上。
“……使我空欢喜。”她缓缓说出了下半句。
小侯爷的笑声微微一顿。
但谢琇可不会以为他在良心不安。
今日初次见面,他已经充分显示了,他压根就没有良心。
笙歌巷陌,郎君如玉。
但这外表洁白如玉的小郎君,内里的心却是黑的。
他早就来了,就坐在隔壁的包厢里,却避不出现,做出一副迟到的假象,引得那些不知道哪方势力雇来的杀手,愚蠢地以为他事先毫无准备、对这场杀机也毫无察觉,于是他们也毫无防范地就暴露出自己的目的,直接对她下了手……
谢大小姐何其有用。还未正式与小侯爷见面,就为他钓出了第一波意欲对他不利的杀手。
若是换作谢二小姐,只怕今天太傅府已然要挂白幡了。
谢琇不相信小侯爷一点后手都没有布置。他的情报若是弱成这个样子,他也就不必图谋甚么大计了。
但他就是要等到最后才现身,像是借势布下一个更大的局,一箭双雕,收网的同时,还要试探一下她真正的身手一样。
现在他好像很开心。
没错,他是应该开心。
因为传说中那位在贫弱孤寒之地被放逐了二十年的谢大小姐,不但依然有着足以与他匹敌的容貌气度,而且还有着足以抵挡一群杀手直到最后的不凡身手。
他并没有试探出她的最后底牌。不过今天她所表现出来的,已经足够了。
谢琇暗自咬着牙,气恨恨地想:你笑吧,最好笑得得意一点。
因为你哭的时候还在后面哪。
小看女人,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
小侯爷并不知道谢大小姐已经在心里把他骂翻了。
小侯爷看上去,在刚刚的一滞之后,眼神略带惊讶地在她脸上一掠而过,仿佛看出了一些什么似的,继而笑得愈发开心了。
他慢慢地移开那柄抵在唇边的折扇,毫无保留地仰起头来望着在二楼窗边的她,姿势又是潇洒适意,又是万般柔情,那张如玉一般的脸孔,在正午的暖阳映照之下,竟然仿若宛然生光。
他慢慢启唇,含笑说道:
“……我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对你一见钟情了。”
谢琇:“……”
我信你个鬼哦,你这个小郎君坏得很!
光天化日之下,戏台还未搭好,你竟已戏瘾大发。
……有谁家情深似海的未婚夫,会把明晃晃那么大一个未婚妻摆在隔壁的包厢里当诱饵的?!倘若今日来的是谢二的话,只怕早就凉透了!
谢琇竭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居然最后还慢慢展平了唇角,再以极大的自制力将唇角向上一点点翘起,看起来就像是个绝处逢生之后,忽然发现命运赐予她的不是痛苦、而是糖蜜的——天真少女一样。
她双手抵在窗台上,上半身向前微倾,探出窗外,垂首向着街心望去。
时值正午,天清气朗。
俊秀有若好女的如玉郎君,就站在她的窗下,仰头望着她。
就像是历经了长久苦难之后,上天为她降下的第一缕厚爱那样。
她凝视着他含笑的脸,嘴唇翕动,轻轻道了一声:“……郎君。”
楼头少女含笑带嗔,露出半惊半喜的一抹内抑的羞色;楼下郎君气度不凡,却将一腔温柔期待的眼神都倾注在楼上窗前俯望他的少女身上。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这是何等美好的一幅画卷。
……除了,那少女脚旁,还倒着一具杀手的遗体;隔壁包厢中,昏迷不醒之人,也有三五之数。
除了,那郎君轻轻握在手中的名贵折扇,合起的雪白扇面上犹有一片洒落的血滴,合着扇面上原就绘着的半树虬枝,如同琉璃世界,红梅初绽。
少女的唇角翘起,原本紧抿的双唇也慢慢启开了一条缝,如同她那原本坚固的心防,仿佛也为之缓缓开启一样。
“……言之有理。”她轻轻说道。
……不是要表演如何对我一见钟情吗。
那就来吧。
第275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20
小侯爷或许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赐婚的圣旨也很快降到了谢太傅府。
谢琇跪在来传旨的中官面前, 耳中钻入那些艰涩难懂的吉祥话: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朕闻太傅谢华遥之长女谢琇,族承轩冕,门传雅范, 天资清懿, 性与贤明。又闻庄信侯世子晏行云, 聪睿夙成,端庄特秀,乐善承颜,旷度容众——”
谢琇心想,真是给他们两人脸上贴金。
实在夸无可夸, 就说她出身名门;因为她在一座破道观里修仙二十年,就说她“天资清懿”;估计她这二十年来也没念过什么女德女训,这方面十分欠缺,于是就说她性子贤明……而且这几句话组合起来, 不知为何总有一种滞涩感,就好像是突兀的四句好话被七横八竖地找出来复制粘贴进来似的。
负责起草诏书的不知是哪位才子。恐怕想得头发都要秃了吧。
小侯爷那边倒是赞美得飞起, 遣词用字十分流畅, 从仪容到头脑,从性格到气质, 夸了一个遍。
那中官倒没发现她这一番内心简评, 继续中气十足地念道:
“古人大猷,谅在婚礼, 必资令淑,以俪宇庭。今遣使吏部尚书李苍永、副使礼部侍郎张祺顺持节为媒, 责有司择吉日完婚。尔其虔恭所职,淑慎其仪, 日新其德,垂美无穷。钦此。”
谢琇低着头,保持谦恭貌。但低垂的脸上,早已猛地一挑眉。
哦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