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帝决不会容忍这个。
所以,小侯爷要为自己臆造出一个把柄来。
他对于“父皇”的渴慕,不算是弱点。永徽帝并不止他一子,也不缺他这点敬慕。
他对于养父,也不能表现得过于亲近。
他好似朋友很多,但又好像并没有什么不能失去的朋友。
想来想去,竟然只有“妻子”这一项,是可以由他人为制造出来的“弱点”。
难怪他那天要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街头,对着她表演什么一见钟情。
谢琇感叹,小侯爷可真是太聪明了。
……也真是太渣了。
小侯爷送来的鹦哥还在廊下喊着“大小姐如意!”。
谢琇盯着那只无忧无虑的鸟儿,叹息道:“……你还是说‘小侯爷如意’吧。我看这一局,只有他才能如意。”
总之,日期一天天地接近了钦天监选出来的吉日。
十月十二。
谢琇暗忖,这个世界的黄历是不是印刷错误!为什么每年的十月十二好像都宜嫁娶!
啊,话又说回来,根据她弄来的那本什么八卦本子《仙京笔记》的记载,当年的“荣晖公主”衣冠冢落成后的首度官祭,不也是选在那一年的十月十二吗!
十月十二到底是个什么大日子,年年诸事皆宜吗!
难道钦天监除了十月十二,就再也选不出一个好日子了吗?!
第283章 【第五个世界千里光】28
谢琇这么想着, 刚刚拿出第二卷 《仙京笔记》打算继续看看自己上次走后,中京发生的各类八卦,就听到了盘儿的啜泣声。
“大小姐……是奴婢无能……”
谢琇:“……”
怎么了?我那妹妹又跑出去了?!
盘儿跪在地上,一边强忍着抽泣, 一边叙述, 谢琇这才知道——她那好妹妹, 居然还长本事了!
她那好妹妹在府中蛰伏了几个月,天天拿“吉日快到了我马上就能摆脱谢琼临那个妖怪女冠了”来自我鼓舞;底下人倒是也报告过谢琇,但谢琇本人并不介意,其他人也就随着谢璎去了。
没想到吉日在即,谢璎那颗心也愈发按捺不住。眼看今日是休沐日, 去了盛府多半是能遇到盛六郎的,谢璎便一大早说要去逛珠宝铺子,进了店以后趁着人多,东一转、西一转, 便摆脱了跟着她出门的丫鬟,偷偷跑掉了。
盘儿今日没跟谢璎出门, 忽然闻得这个消息, 如同晴天霹雳。六神无主之下,立刻就跑到仰玉轩来, 求大小姐帮忙。
谢琇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天黑了, 谢二小姐总得回家,她也不可能赖在盛府借住吧。
不过, 近日闲来无事,即使是小侯爷, 也因为婚期临近,而不敢再相约她一道出游刷人设。
谢琇放下手中的书卷, 站起身来。
“去盛府。”她露出倦怠的神色,这样淡淡地吩咐道。
她一点都没有流露出来,其实自己对于“去盛府”这件事,心中也藏着一些隐秘的期待。
她想要知道盛应弦的眼睛治好了没有,想知道他现在好不好,在做些什么,为什么而发愁。
她想帮他,就像上一回一样。
即使她已经没有了向他伸出手去的资格,但他们总是曾经的伙伴,为了查案、为了一起追求一个真相、为了实现正义,而一同努力过。
她很想做一些好事情,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依然是有价值的。而且这个价值,是正义的价值,是因为某种好事而被需要的价值,是“这个世间倘若有我,总会变得更好一些”的价值。
……是小侯爷给不了她的那种价值。
归根结底,这应该是她追寻自我认同的方式。
她可以配合小侯爷的设定,但她同时也想要实现自我的价值。
她不能公开做到这一点,但倘若她能够从暗中协助盛应弦的话,她就能获得同等的自我满足与愉悦感。
迄今为止,她已经经历过许许多多的任务了。但是她依然清晰记得,她在遇仙湖上的莲舟之中,以长篙挑起那只藏有曹家罪证的绣球,用力将它抛向岸上的盛应弦的情景。
那一刻真正令她感到,她是在与正确的人,做正确的事情。
为了修补小世界而去面对形形色色的人,自然也是正确的事情。
但是当她的对象还有个“亦正亦邪”属性的话,这种自我认同感的产生,就要艰难一些。
譬如她在面对祸神长宵时,为自己的心理找到的锚点就是“我一定要替玹二哥驱除心魔”。
做她们这一行的人,不能真正堕落成妖魔。
即使去扮演魔尊,也要时刻记得自己的本意,自己的本质,自己的来处。
有了力量就肆意妄为,是可怕的。因此他们需要有着非常强大的精神世界,能够以强力的自我约束来达成任务、并且不因为自己的好恶而左右这世界善恶的分野。
在这种情况下,虽然尊贵的VIP们或许更喜欢善恶难辨的角色,因为那样的角色往往会自带更复杂、更纠结、更香的剧情;但实际上,在他们“任务执行者”内部,更受欣赏的,是像盛六郎一般,不论发生什么事,都坚定地散发出正义之光的人。
因为当他们都会偶尔在漫长的旅途中迷了路的时候,像盛六郎一样的人,会始终指出他们应当往哪个方向去走。
坐在微微晃动的马车里,谢琇垂下眼帘。
……她真自私。
明明这一次的任务目标并不是盛六郎,她却还要为了一己之私,而一再地去拨动他的心弦。
京城里,人人皆说,盛六郎遇上了谢二小姐,真真倒霉。
但是她却想说,盛六郎遇上了她——不管是纪折梅也好,谢琇也好——才是真真倒霉。
好好的一段人生,被折腾得乌烟瘴气。
原本他应该无知无觉地做一个纯臣,做一个大英雄,既不知道他效忠的君王背后有多庸碌而多疑,也不知道他尊重的父亲背后有多阴刻而伪善。
但是她出现了,不仅仅把他的人生弄得乱七八糟,还一下子掀开了他眼前所有花团锦簇的迷雾,将背后种种黑暗冷酷的真相,全部展现在他的面前。
在几乎击碎了他前半生所信赖、所拼命、所为之努力的所有道标之后,她还要反手一记死遁,杀人诛心。
她想起《仙京笔记》里的那一段记载。
说年轻俊朗的帝使,骑在高头大马上,锦衣英武、器宇轩昂,却闻哀歌而泣下。
她也想起自己旅行到偏远的海边小镇上,餐厅里的屏幕播放着《西洲曲》的后续。
他住在她的院落之中,将她当年信手戏谑写下的纸条,都一一珍惜无比地保存。他一遍遍绘着他们最后离别时的图景,宛若他一遍遍加深自己的记忆,将那一幕死死刻入自己的心底那般。
他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或许没有娶过妻,也没有什么红颜知己,但他同样也不会心伤,他专注于伸张正义,在这个小世界里,千载之后,于史书上,也有属于他的一页,描述着他是个多么光明磊落的大英雄,曾经做出过多少功绩,为后世所传颂。
马车忽然停下,车夫在外头说:“大小姐,盛府到了。”
谢琇按了按眉心,吩咐道:“去叩门。”
车夫依言去叩门,还递了谢家的帖子。
谢琇在车厢里悄然望去,就看到门房勇叔把门打开了一条线,看到谢家马车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五颜六色,十分精彩。
要她说,可能是又有“谢天谢地能治谢二小姐的人总算来了”,又有“可是来人也是谢家女儿,这么热心地跑来盛府,说不定也有点儿什么别样的目的,我要不要替纪小娘子看紧六爷呢”。
谢琇忽然有点想笑。
勇叔,真是个妙人。
时间都已经过去了五年,他何以会认为他家的六爷依然应该属于纪小娘子?
……除非,是他家的六爷一直摆出这样的态度,坚定不移。
谢琇脸上的笑意淡去,微微叹了一口气。
她听见大门轧轧打开的声音,便也掀起帘子下了车。
迎出来的果然还是盛应弘的夫人,何氏。
谢琇微微一笑,向着何氏福身致意,道:“舍妹今日出府游玩,却淘气甩脱了随侍的丫鬟婢子,我忧心她又来府上叨扰,特来询问一二。若真是如此,也好带舍妹回家。”
何氏眼睛一亮,随即又挂出一副忧愁之貌,唉声叹气起来。
“大小姐心明如镜。”她轻声道。
谢琇忍不住闭了一下眼睛。
……还真在。
她一瞬间忽然感到谢璎也有点可怜。
但她是不会为此感到抱歉的。
情爱一事,各凭本事。
她挨近何氏,低声问了一句:“今日休沐,敢问盛侍郎可在……?”
何氏诧异地看着她。
谢琇表情从容自然,道:“若盛侍郎在,舍妹头脑发热,或许场面会弄得不太好看,须得事先请盛大奶奶原谅。”
何氏啊了一声,了然地点了点头,也低声道:“大小姐对待令妹,可说是一片慈心……若有言语不谐,自家手足之间,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决不会从我们这里传扬出去一星半点。”
谢琇微笑:“如此便最好了。”
两人亲亲热热,携手入府,到了正堂上,就看到谢璎赫然正坐在那里,一副坐立不安的姿态。
谢璎正不时地偷眼往门外望去,一眼看到何氏竟与谢琇携手而入,顿时如同被雷劈了一般,腾地一下站起来。
把她在谢府之中关了一段时间重新学礼仪,还是学了一点门道的。谢璎并未再对谢琇大喊大叫地发怒,只是白着一张脸,低声道:“……姐姐。”
谢琇看了她一眼,待何氏在主位上坐了,她才转向谢璎,语气平静。
“妹妹何故在此?我以为妹妹今日出门,是去珠宝铺子了。”
谢璎:“……姐姐又何故在此?!婚期在即,姐姐不在家备嫁,反而跑到盛侍郎府里来……”
谢琇微笑:“不巧,正想借着备嫁的由头,教导一下妹妹如何执掌中馈,因此必要领了妹妹回去好生学习的。”
谢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