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因为太惊讶了,简直有一点组织不好自己的语言。
“你……!你是想——”
高韶瑛干脆利落地打断她的话,就如同他刚才干脆利落地拉起她的手按在自己的锁骨下方,并解开蹀躞带丢在地上一样。
“……我一直在等你。”
他自嘲似的轻轻笑了笑。
“自从那一天……离开你那里以后,我就一直在等,等你重新叫我回来的这一天……”
“然后,我等到了。你要我来见你,我来了……”
他握着她的手渐渐往下滑,他的衣袍也随之慢慢敞开。
他捏住她的那只手,微一用力,就将她拖向自己的怀中。
他紧紧地抱住她,温暖柔韧的肌体就那么隔着她的衣服,紧贴着她。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又带着一抹叹息。
“琇琇……你要爱我。”
谢琇:“……”
他带着她,略向旁边一绕,就绕过了那块雕花的围板,一齐倒在了架子床上。
他们接下来没有人再说话。
只有急切的拥抱、啃咬、纠缠,他吻得她的唇微微肿起,而她故意在他的肩后以及心口处抓出了数道血痕。
汗水流过那些血痕,他有一瞬间露出了既像愉悦、又似痛苦的神色。
他不依不饶地追着她的嘴唇,死死地拥抱着她,像是在身体力行地缠绕着她,仿佛一段寄生于她身上的藤蔓,要从她这里汲取丰盛的生命力。
当他们最终停下了一切动作时,门外远远传来了更鼓声。
是五更的更鼓声。
像上一次他们分别的时候一样。
高韶瑛轻轻抚摸着谢琇肩头的那只手倏然一顿。
一慢四快的鼓声落定后,高韶瑛起初几近静止的身躯忽而微微一动。
他从胸中慢慢呼出了一口长气。
谢琇便已经知道他要走了。
他们之间依然存在着许多问题,那道裂痕也依然存在。
他们互相都没有对对方实言相告,但就在这种情形之下,他们居然又闭起眼睛来,假装那些隔阂并不存在,而他们一如既往,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开始,就命运相互纠缠难解。
他默默地起身,一样一样又把衣服穿好。当他扣上蹀躞带,系好披风的时候,他站在屋子中央的桌边,回过头来,望了她一眼。
她同样披衣起身,懒得梳发,就任由那一头长发披散着。她穿衣服也不如他那么严谨,套上中衣中裤之后,就直接拿了一旁架子上的一件大氅来,把自己裹了个严实。
她明摆着是要送送他。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高韶欢他应该没事,我给他下了一点迷香,只是让他熟睡一晚而已,不会对他的身体产生什么损害的……”
她系着大氅带子的双手一顿,讶异地抬起头来盯着他。
他心虚地垂下了视线。
那副模样足以说明他难得地没在这件事情上撒谎。她感到了一阵荒谬,不由得气笑了。
“你?给你五弟下迷药?”她说,“即使你不想见到他——”
他打断她。
“没错,我就是不想见到他。”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类似小孩子赌气一般的语气。
“我还不想让他在这种宝贵的时刻冒出来煞风景。”
“我一点都不想在他身上耽误时间。”他一字字说道。
“我只想见你。”
谢琇:“……”
我看你是疯了!弟弟也说放倒就放倒!你是真不想给他做这个大哥了是吧!
她差点儿替高韶欢吟出一句“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来。
第28章 【第一个世界五更钟】27
她深吸一口气, 提醒自己不要跟他计较。谁知道他们下一次见面会是何时呢?
“好。我不问。”她说。
但她在这件事上退了一步,就必得在另外的地方找补回来。
“……不过,我有个问题要问你。你袭击的那些官员,究竟是为什么该死?”
高韶瑛一愣。
她的这个问题措辞何等精妙。他虽然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但一时间竟然有种微妙的、被她站在自己这一方的错觉所取悦了的感觉。
因为她说的并不是“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而是问“为什么他们该死”。
这就说明, 她认为他的行为即使再疯狂,也是有正当理由的。
即使他去杀人,她也——
他的胸中一阵激荡。但他不可能把原因坦白地说出来。
他垂下视线,说道:“……自然有我的理由。”
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他知道这会激怒她,可是他真的没有别的可以说了。
果然, 她气恼地哼了一声,冷笑起来。
“很好。……那么,你告诉我,你接下来还会做这种事情吗?”
他在心里想了想, 才答道:“……会。”
他没有说假话。
他的确还会。
果然,这个答案似乎把她气得更厉害了。
“……那你今晚还来做什么?!”她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了这句话。
他觉得自己这一次的答案也不会让她真的高兴起来。可是这确实是他想说的。
“我来见你。”他说。
“你让我来, 我就来了。”
她嘶的一声, 倒吸了一口气。
就好像是被气到了极点,只能发出这种声音似的。
“是吗?”她咬牙切齿地反问道。
“我让你听我的话, 你怎么不听啊?”
高韶瑛下意识垂下了眼帘, 抿了抿唇,说道:“那是因为……我确实不能按照你所说的去做……至少现在不能。”
他察觉到屋内的气氛霎那间就变得险恶起来, 直觉作祟下,还是退了一步, 补上了最后一句。
可是这样也无济于事。
她好像恼了。
“那你今夜来找我做什么?嗯?就是为了……为了……”她忽然有点碍口,深呼吸了几次, 才把下面的话说了出来。
“……为了来做这种事的?!”
高韶瑛抿着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当然不是单纯因为想要做这种事才来的。事实上,他渴望见到她已经很久了。但是一旦见了面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不知满足。
见了她就想要接近她,接近了她就想要拥抱她,拥抱了她就想要亲吻她,亲吻了她就想要——
欲/望无休无止。他从不知道自己是这么贪婪无度之人。
他觉得自己可以匍匐在她脚下,恳求她像现在这样一直爱他,一直把自己交付给他,一直给予他最美妙的眷顾。
可是他不能止步于此。
他不能真的跟随她回到定仪宗去做个赘婿。他的骄傲也不允许他现在就这样做。
他可以去定仪宗生活,但前提是——他要恢复自己从前的光辉。
而从前的高家少主,即使一辈子都留在定仪宗,也不会有人说他是依附于自己的夫人生活的软弱之人,只会被人当作一段佳话一样地称颂,说“高家少主是多么的深爱和尊重少夫人啊,宁可自己放下身段去迁就她,也决不会让她感到不便”。
他知道,假如自己不能恢复到像从前那样,地位与光芒加身,令人无法随意评断的地步的话,那么即使她不计较那些,他自己也渐渐地会在岁月的流逝中,在人们有心或无心的议论、以及异样或同情的眼神中,逐渐扭曲了心态,变成更不好的自己,然后终有一天会令她厌烦。
他可以永远爱她,但他变成了不好的模样之后,她是否还会继续来爱他?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依然是光鲜亮丽的那个高大少爷的时候,就已经被那些理应爱他的人们抛弃了。
他低声咳了两声。
胸肋间有点火辣辣地痛着。或许外表看不太出来了,不过前几天在袭击那个吏部员外郎的时候,倒没想到对方居然请了好几个好手作为护卫,他一时不察,被其中一人一记刀风直冲着胸肋之间就横扫了过来。
若不是他退得快,避开了刀锋切入血肉的伤害,只被那一招的内力震了一下的话,只怕他今天即使看到她留下的那张帕子,也无法如期应约前来。
他现在内力流失得差不多了,没什么护体的作用,完全抵挡不了对手那样浑厚的内力。他被震出了一些内伤,但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全忘了,即使在刚刚最激烈的时刻他也没感到痛;可是现在在这种即将分别的时候,那种胸肋间泛起的、隐约的痛楚就又返了上来,让他一时间竟然有些难以呼吸。
他最后只能徒劳地说道:“我只是想见你。”
他抬起眼来,眼中湿润。但他知道,在黑暗的屋里,还隔着这么一段距离,她是看不见的。
“我已经太久没有见到你了……”他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