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云倒也不跟她客气,从善如流地坐下。谢琇这才问道:“你有何对策?”
李重云道:“立即从京畿周围调兵,同时封闭京城八门,做好守城战的准备。”
他似是早就计划过一旦朔方军来袭时的应对之策,此时一条条说得细致:
“京畿周围能调之兵,再加上本身的京畿守军,大约有二十万之数。即使有些吃空饷的员额要减去,也尽够了……”
“盛如惊号称带了十万精兵入京,也不一定就是实数……毕竟十万人一路上动静不应该这么小,该是和从前作战时一样,略略多报了些数字……”
“京畿周围粮库,我已秘密令人调粮入京。再有三五日便能全部调空。但盛如惊的前锋军如今已至距离京城二百里之处,只怕这些粮库,得给他留下浅浅一层底了……”
“军械也……”
谢琇忽然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
“……你我都能想到之事,盛如惊就想不到吗?”她平静地反问道。
李重云也不是笨人,闻言微微一怔。
“你是说,盛如惊为了夺取粮库,有可能命一小队精兵轻装快行?”
谢琇颔首。
李重云的脸色微微一变。
但他应该还是提前做了一些准备的,脸色并没有多难看。
他在心底默算了一下,道:“无非是给他留浅浅一层底,还是给他留个两成的区别罢了。”
谢琇道:“然而他们那里至多十万人,还能从城外各处搜取百姓家中余粮以作补充……说句不好听的,他们若是要长期围城的话,坚持几个月,新粮便可以成熟,到时候他们吃饭,都能吃一碗、倒一碗!可京城一锁闭,城中光军队就是二十万人,人吃马嚼!更不要说城中原本有多少百姓了!”
李重云终于被她说得脸上微微变色。
“这也无妨……只要我们速战速决……”
谢琇冷笑道:“你是不是对盛如惊有点什么误解?”
她右手猛地一按凭几,陡然起身,在御书房里来回踱步。
“更何况,若是京师被围,这十万军不过就是他的先锋军;若是久攻不下,他到时候再从朔方往京城调兵,也不是难事……假如他还联合了其它节度使的势力,那就更难以收拾了……”
李重云的面色被她说得愈来愈阴鸷。
他并不是蠢人,这一切他也并不是没有想到过。但他唯一没有想到的是,有谢太后从前与盛如惊订婚的这一层情分在,又是盛如惊悔婚在先,按理说他在外头的名声不差,应该对谢太后多有愧疚才对,可他真真是动作起来,竟然一点都没有顾及这点旧日的情分!
他甚至连送往朔方的圣旨上,都没忘了同时盖上先帝在遗诏中赐给谢太后、让她有足够权力临朝垂帘的印章“顺和同禧”。
这方小印,其实在圣旨上并不一定需要钤上。他纯粹是为了提醒盛如惊,如今朝廷之中,做主的人里,也有他的前任未婚妻一份,倘若他还有些君子之风的话,就应当思及当初谢太后举家罹难时,他是如何无情地抛弃了她;如今便应该念及这些愧疚之往事,对朝廷——不,对谢太后——多一分敬重才对。
不过,也说不定这样做是起了反效果?
他盛如惊算是个君子,但他手下的那些军头兵痞可不是。
那些老部下们,想必对当年之事的内幕也很清楚。一旦思及如今朝廷中做主的是谢太后,对朔方有悔婚之仇、毁家之恨,说不定那些人早就要吓得跳起来了!他们肯定没少在盛如惊背后撺掇他起事!
李重云有些懊恼,但这些事是没法对谢太后说的,他只能独自怄得胸中怒火满腔而已。
但谢太后本人,倒是先一步把这些事摆上了台面。
“说起来,也说不定是朔方诸人忌惮我,怕我掌握大权之后,对朔方心怀怨恨,迟早要对他们下手,所以想着先下手为强呢。”
她忽然站定在当地,转过身来,朝着李重云微微一笑,笑容里带了点自嘲的意味。
李重云心下一悸,立刻否认道:“哪有这样的事?这和嫂嫂并无关系,是那盛如惊,从头到尾都无情无义——”
谢琇摇摇头,道:“无妨。事已至此,既然那些人对我也有所忌惮,此事便都着落在我身上好了。”
李重云:“……嫂嫂这是何意?!”
谢琇:“自然是说,我来和他们交涉。”
李重云:“但他们要的就是京城!再说大一点,他们要的就是那个位置!”
谢琇真情实感地在心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谁家的乙女游戏能打得破家灭国啊?!
“我知道。”她平静地应道,目光落在李重云的脸上。
那张脸一直是十分漂亮的,有的时候她甚至承认要超过她的任意一个马甲。
毕竟……她自始至终,做的任务里,多是炮灰。一个炮灰,再漂亮也是有限的。因为若做炮灰,美貌无用。
然而,那张脸还是太过年轻了。
在这个故事里,他甚至没有经历过“夺宫之变”那样惊险的剧情。
他生来就是天潢贵胄,贵妃之子。就算晚生了数日,也依然是堂堂正正的皇二子昭王。他的兄长占了嫡长,却一直病弱;即使能够登上大位,也时时刻刻要生活在这个二弟有可能随时取而代之的阴影之下。
没错,他嫉妒兄长,难道他的兄长就不嫉妒他了吗?
他年轻,漂亮,健康,聪颖,意气风发,神采飞扬,文武双全,受众人的仰望。
而他的兄长,因为长期的病弱,到了最后几乎瘦脱了形;他阴郁,惨淡,瘦削,苍白,病骨支离,脑袋空空。因为一直身体不好,上课的时长都支离破碎,从学识到权术,都没怎么学通。
这样一个人,偏偏占着太子的位置。父亲要扶他上位,他又岂敢把自己的心虚显露出半分?
他永远都在和上天挣命。多挣出一天来,都是好的。但与此同时,他的二弟可以尽情地在京城的骀荡春风中鲜衣怒马,纵情长笑。
这是人力所不能及之处。
他经历了太多磨难。而他的二弟,没有经过任何磨难。
可他经历的磨难不能化为阅历,因为他有太多学识没能学会。
他二弟所学会的那些学识,又缺乏磨难等等阅历的支撑。
他们都不如盛如惊。
所以今时今日,他们才落得如此地步。
朔方大军压城,而她只会简单粗暴的解法。
“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会去见他。”她轻声说道。
“问一问他究竟想要什么……倘若他要的东西太过分,我不能给的话,那就——”
就什么呢?
她最终没有说出口。
第428章 【主世界梦中身】32
朔方军的推进速度很快。
他们似乎并没有打算将沿途城镇全部攻占下来的意思, 而是一路推进,直逼京城。
这也证实了谢琇的一部分推测——他们所带的兵力不足,不能让他们一路攻占城镇,然后分兵驻守, 最后到了京城, 还有足够的兵力对朝廷进行威慑。
但这也不能让她释怀多少。因为她赫然发现——
京城周围这些军队, 再加戍卫京师的禁军,吃空饷的实在太多了!
号称二十万的人数,最后连老弱病残能喘气的都算上,只有十三万人。而且这其中训练有素的精兵,打对折都不到。
谢琇仔细翻阅了一下兵部的记录, 这才意识到一件事——
这个剧本里好像连续三代皇帝平庸的平庸、病弱的病弱、幼小的幼小,但这个国家好像气数未尽,竟然已经有几十年没有爆发过什么大战了。
没有发生过大战的和平年代固然很好,但在“朝廷腐败”这个条件之下, 人人居安而不思危,军中偷懒、徇私、吃空饷成风, 又没有经历过大战的洗礼, 几乎已经掏空了军队的底子。
而朔方军戍守边境,几十年来历任节度使都富有野心, 操练不辍, 又时有与胡虏交战的经历,从上到下不说是百战雄兵, 也能算是一支劲旅,又对盛节度使忠心耿耿, 只听从他一人指挥;比起京城里临时拼凑起来的那十几万杂兵,个个将领还各自有着小算盘, 看起来完全不在同一档次上。
这一回的前提条件,可比上一世谢琇与晏行云经历的中京保卫战还要糟糕。
上一次的中京保卫战,晏行云竭力腾挪,底下官员、武将与兵士也没有烂到根子里,总有十之六七是愿意为打赢中京保卫战出力的。虽然可能单兵战力远低于那些蛮子,但事先有了准备,粮草也未告急,还有火器辅助,算起来竟是比眼下的情形好上许多倍。
而在这个副本里,火器完全没有,设定就是冷兵器时代。这种时代对于单人战力需求更高,谢琇看了一回京城集结的守军操演,觉得那场面简直辣眼睛。
要不是一腔倔强让她绝对不能认输的话,就冲这个样子,这样与她作对的内阁,这样四处漏风的六部,这样弓马废弛的军队,这样各怀打算的武将,还有扶不起又不是亲生的小皇帝……
谢琇真想撂挑子不干。
尊敬的编剧大人我玩游戏是为了让所有美男都追捧我爱慕我让我十分愉悦让我充分享受才能有激动的心情去氪金望你知!
而现在呢,现在——
曾经爱过的人陈兵京师城门外,要把自己从王座之上赶下去。曾经有过前缘的人们风流云散,各自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位置上,但却都不足以立刻解决她眼下的困境——
这个剧本真奇怪。
假如是要为她曾经攻略过的人们都安排一个好身份的话,却偏偏把盛应弦安排为反派大佬。假如是要无视年龄上的不适宜、强行提拔一波大家的话,却没有把所有人都安排为高官显贵——谢玹更是只有八品,而都怀玉甚至还没有考过会试!
这算什么见鬼的设定?
眼下,春闱还没有结束,朔方军却已重兵压城。
谢琇没想到自己头一个要解决的问题,竟然是——今年的会试究竟还要不要继续举行下去。
朔方军压城,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想必参加会试的举子,亦是人心浮动。
但朔方军并没有直说他们要造反,只说是“护送盛节度使入京述职”,倘若现在就停办会试,就等于朝廷变相地承认朔方军上京,并不是一次正常的行为,视同叛逆,这才做出中断会试的严重举动!
这无疑是不行的。朝廷决不能先出手,然后白担一个“怀疑藩镇,逼反朔方”的名头。
因此,会试是停不得的。
然而,有多少举子认为朔方军即将改朝换代,自己不愿做旧朝最后一届进士,以免在新朝无法出仕,这就很难讲了。
会试第二场于二月十二开考。当日,朔方军抵达京师城下,京城八门锁闭戒严。
然后,礼部上奏说,会试第三场于二月十五开考时,弃考之人约有上百之数;即使进入考场,也不知是否有人故意染污试卷、交白卷或将答卷写得驴唇不对马嘴,以逃避今科中榜。
谢琇冷笑。
这个可比舞弊容易解决。
她亲自在大朝会上宣布,今科后两场弃考之人,永不录用。后两场答卷与第一场相比,有明显水平下降或卷面污点者,永不录用。与此同时,朔方军上京期间,有明显忠君爱国行为者,若为商家或贱籍等无法科考者,不论出身,恩荫子孙及本人,准许自下科起参考。其余出身者,另行封赏。
此令一出,倒是平息了一些市井之中的惶惶情绪。许多人家动了心思,要去挣这份功劳,好给子孙后代博个下场的资格。
长宵倒是来找过一回谢琇,问她“要不要本座出手,去那军营里替你把首恶逮回来”。